《小太阳》
那天晚上,我卧在床上准备睡觉。怀里抱着个枕头,因为太冷了。现在是秋天,早晚温差比较大,我拿出了过冬的棉被,将自己包裹起来,也将枕头包裹了起来。
因为失眠,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听些舒缓的音乐助眠,听累了,就睡了。第二天耳机被埋在脖子下面,依旧是响的。所以开始,烧掉了几副耳机。这样入睡的结果是,第二天脑子和灌了铅一样,特别累。为此我养成了在困意上脑时用最后的力气关掉音乐的习惯。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一个僵尸刚吸了一点点阳气想要坐起来,却又倒下去昏睡了万年。
我得失眠症很久了,有时候会听自我催眠教程,有时候听音乐疗法。对我来说,安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有一种声音,抵消掉了我内心的声音。
现在,耳机里播的是蛙鸣。
我想象自己漂浮在池塘上,身边是萧瑟的芦苇和丛丛蒲草,青蛙在莲叶上叫。
呱~~呱~~呱~~
呱~~呱~~呱~~
呱~~呱……呱……
呱……呱……
呱……。
漂了应该有一个小时了吧,奇怪,今天的池水是暖的。累了,想踏踏实实的沉下去好好睡觉了。于是我伸手去草丛里找一块石头,要把它上面的凸起按掉。
好烫!疼的我睁开了眼。脑子里的困意像被十级台风吹散,顿时变得清醒无比。
MP3的外壳烧坏了,耳机不响了,看来它抗议我的虐待,不惜以死换取自由了。
哎呀!这什么呀?我怀里的枕头发着光,暖暖的黄光,枕头芯子里好像有一块无比明亮的东西在噗噗噗跳动着。我的身子变得很温暖,因为枕头很暖。
卖家发错货了吧?难道这是个智能抱枕?我用手揉捏着枕芯那个亮东西,感觉有火苗子那么烫,却也不点燃任何东西,真是稀奇。
那是什么呢?
拆了枕套,我用牙咬开了枕芯。接着,满嘴的化学纤维,呸呸呸了好一会儿。
我捏着层被子小心把亮块儿取出来,放在床上。然后,我就看见一个跳动的小太阳,把我的房间照的光明无比。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不像是灯泡,也不像是火球,也不像会发光的石头。它摸起来很烫,却不会烧坏我的床,离他很远的时候,又会感到很冷,如果想要捧起它,又灼得我手心疼,于是我跪在半米外的地方,趴下来仔细端祥着它。
圆圆的,模模糊糊看不清实体,表面有好几层浮动着的光晕,光线在扭舞,向外烘着热量。有点像电脑特技了,这不是什么新型暖宝宝吧。不管怎样,它很暖和,塞在枕头里的温度刚刚好。
不会是什么有毒的物质吧?以前有人在铁路边捡到一个盒子,里面装了一个金属块,然后他把金属块放在裤腿口袋带回了家。后来,他全身溃烂而死。报道上说那个是放射性物质。
我慌忙掏出手机,拨给了那个卖家。
电话嘟了很久,终于有人接电话了。
“喂,老板啊,我是小苹果,昨天买你抱枕那个客户,你发给我的那个抱枕,是不是有问题啊?”
“……姑娘,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哔..哔..”
电话挂了,我看看闹钟,午夜2点。
我望着那个明亮的球体,局促不安的窝在床脚,想睡,却又不敢睡。明明买的是男朋友版抱枕,没说会发热发光啊。唉!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物体,太蹊跷!报警吧,都不知道如何和警察说。
于是我跑到厨房,拿来夹子夹起“小太阳”,一路小跑把它搁进了浴室的浴缸里,并放了一池子水想灭了它。可是它似乎不怕水淹,而且水滋润着它,发出的光越发温柔律动了。一池子冷水居然被烧成了温水。
如果这事情发生在白天,我可能会更害怕。黑夜有一双温柔的手,打开了我心灵的笼子,好奇是我饲养的一只小野兽,最爱在夜里玩耍。我大胆的用手触了触浴缸里的水,还真是舒服呢。这时,我的身体不自觉的想要接触温暖的东西,于是抬起腿脚,迈入了浴缸里。
当我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后,才发现,这感觉和平常泡澡有一点不一样,水,竟然是流动着的。它们似乎能够穿透我的皮肤,和身体里的水融为一体,由外而内的循环着。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以至于我的肉体渐渐麻木,甚至没有了知觉,很舒服,但也很恐怖。我猛的抬起手,蹦出的水花溅了一脸,不过也让我长吁了一口气,身体没出事,紧接着我赶紧从浴缸里爬出来,刹那间,冰寒彻骨。
关上浴室门,出来以后,一股寒意将我包裹。外面怎么变得这么冷,和腊月里下雪前一样寒冷,感觉有零下了,可是温度计上显示的明明是12度。我抱着胳膊踮起脚尖回到卧室钻进被子里,却没有任何暖意。贴了几个暖宝宝后,依旧在被窝里发抖。我感觉身体很虚弱,胸腔里还有种无边无际的失落感,不知道是不是冷造成的。
失落的情绪像只钩子,钓出了很多伤心的回忆,在虚弱与噩梦围攻的压力下,我累的睡着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胸口被人挖出了一个大洞。
呱..呱..呱..呱..呱..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可是一整天我都感觉好冷。我穿上羽绒服,上班的时候,同事们都很吃惊。
“小秋,你穿的也太早了吧,今天18度哎,过几天秋老虎还要来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昨天晚上起我就觉得好冷。”
“你感冒了啊?”
同事关切的过来抚我的额头,
“不烫啊,只是着凉了吧,这几天早晚温差大,多穿点也好。”
这天早上我喝了几十杯热水,上了十几次厕所。每次热水灌进我的胸腔时,我的心那块儿就好像有一个无底寒窟,将所有热量吸了进去。我的手冻的无法打字,键盘变成了一格格冰块,每触碰一下,就冷到骨子里去。可是我还是硬着头皮翻开那家店铺,找到卖家,和她说明了这一切。
“姑娘,这枕头卖了好几千个,没有你说的这种问题。你身体有问题去看医生找我干嘛,我就是个卖枕头的。”
“可是的确是你枕头里的东西啊,而且昨天晚上我特意打电话给你的你还记得吧?要不是出了事情我那么晚才不会打电话给你呢。”
“姑娘,我建议你先去看病。”
可是..
还没等我打完字,老板就甩来最后一句话。
“这样吧,你把你和我说的原原本本写在评论里吧,其他的我爱莫能助,店主不是医生。小店生意很忙啊,您购物请自助啊。”
老板娘推脱着结束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她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对昨晚来路不明的小太阳感到恐慌,胡思乱想着是不是它让我的身体产生了异象。于是下午,我告了假回家。
浴室里,小太阳已经熄灭了,躺在池底像一颗普通的水晶球,和市场上卖的合成玻璃球没有什么区别。现在一池子水都是滚烫的。我把它捞上来,小心摸了摸,冰凉的,丝毫没有被水的温度浸暖。
接着我急急忙忙的去了医院。
我有种感觉,只要多停留一秒钟,我就会因为彻底失去体温而死。
“医生,我从昨晚开始就感到特别冷,不管穿多少,喝热水,开空调都没有用,我这是怎么了?”
“哟,穿羽绒服了啊?”
医生递给我一根常见的水银体温计,让我含住。
“自己有没有吃什么药啊?”
“没有。”
五分钟后,他取下体温计,看了看,似乎不太相信体温计的数字,眨了眨眼,接着不慌不忙的甩了甩体温计,重新递给我。
“重测一下,含到舌根那儿别动,下一位先。”
“噢..”
我乖乖的叼着体温计钻过两个待诊的病人,躲到了墙角有暖炉的地方,坐下来烘烤自己的手,灼烫,却并不温暖,就像我的身体切断了对一切热量的感知。
一会儿后,我重新把温度计递给了医生。
医生看了看温度计,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笃定的蹦出俩字儿。
“低烧。”
但是两秒以后,他笃定的神色里泛出一丝疑虑,用手心手背反复的感知我的温度,再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这么凉,把外套脱了先,过来。”
医生主动的把手塞进我的腋下,试了试温度,我还脸红不太好意思。
“哟!怎么凉的跟水一样!哎呀,哎呀!”
“医生..我没事吧?”
“小梅你去找翁医生,帮我把他的那个电子体温仪借来用下。”
接着,旁边那个戴眼镜的粉嫩的小医生红着脸蹦跶蹦跶的跑出了房间。
后来的一切,着实吓到了我自己。
电子体温计测出我的体温只有十九度,突破了这位医生的常识,他表示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病,建议我去挂内科的专家门诊。
我拿着空白的病例徘徊在医院大厅的水族箱旁边,看着里面游来游去的巨大的银龙鱼,觉得,它是比我要温暖的。
我不敢去看病,真的。我从医生的眼睛里读出了令人恐慌的信息,他的眼睛好像在说,“天啊,这个人怎么还活着。”
事实上,我也没带那么多钱。一个只交了半年医疗保险的刚毕业不久的妹子,连吃饭都要一顿掰成两顿吃,真的是病不起。
我更不敢告诉我的家人,我怕他们担心,怕他们为我付出太多,我怕我的妈妈为了照顾我整夜的不合眼,怕我的爸爸为了我的医药费任人压榨劳动力,我怕我的生活从此被病魔锁在笼子里。
还是先回家睡一觉,明天看会不会好一些吧。回家的路上,我走的很慢,双手抱着臂膀,弓着腰,把头埋在怀里,像抱着自己的七魂八魄,不敢撒手,怕风吹散了它们。
计程车把我载回了公寓,是一间六十几平的房子,我外公外婆去世留下来的旧房子。坐落在市中心附近,颇有人气。我借住在里面,暂时没有房租的压力,但是,这个房子真正的继承人却拥有随时收回房屋使用权的权利,那是我的外甥,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男孩儿。
现在是晚饭点,美食街上人头攒动,炊烟四起。初秋的晚上,人们享受着微凉的晚风,在大拍档里撸串儿喝酒挥汗如雨,而我一步一步的迈向自己幽冷的房子,连躲开人们视线往路边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不时有路人频频向我看来,却没有人上前给我关怀。我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个刚从妇科医院做完人流手术的女孩儿,身心俱痛,皱缩成团。
冷,好冷..街边的厨子咣当当颠着大勺的声音似乎都能把我的心跳频率震散。
再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一..
为了减轻内心的恐惧与痛苦,我开始用幻想麻痹自己,幻想着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抱住了我,他源源不断的传递给我热量,一步一步的守护着我,而我不用担心他会在中途离开我,因为,我知道,他爱我。
时间似乎很漫长,似乎又很短。用爱因斯坦相对论解释,我挪步子回家的那段时间像一根被痛苦拉长的弹簧,在到家的那一刻,之前的种种都短暂如光。
嘎吱。我打开了门。
啊,眼前的房间显得格外温柔,是暖色的,可是我并没有开任何灯啊?我循着这一缕缕温柔的光走去,身子居然莫名的舒服起来了,连胃也开始暖暖的了。进门左手是浴室,就是从那里荡漾出来的温柔光芒,可是我记得,这个浴室里的浴霸关了啊。
当我迈入浴室的时候,身体离浴缸有一米的距离,我居然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缸水的温度,它们似乎从背后袭来涌入了我的身体,将这被掏空的肉体重新注满,让我感受到了满满的能量和莫名不知从何而来的爱意。
我想找寻那些爱意的源头,循着它飘散在脑海中金色的光丝望去,看见了,一个发光的小太阳。
我睁开了眼。
是它,浴缸里,那看起来夺目滚烫的小太阳,正缓缓的散发着自己的热量,金色的光辉透过水面,将它的能量所触及之处,都染成了波光粼粼的暖黄。我控制不住自己,竟然伸手捞起了它,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胸膛。
它滚烫,却不灼烧我的皮肤,刺痛,却让我热血沸腾。我解开自己的内衣,将它贴在皮肤上,竟缓缓地把它摁入了肉里,伴随着一阵酣畅淋漓的湿热,满头的汗水瞬间滴落下来,像是在悬崖上,拥抱了这辈子最爱的人那般惊险与满足。
神奇的是,渐渐的,我的身体开始回暖了,手指间潮湿的水汽游刃在指缝里,随着体温的上升而蒸腾,胸腔的起伏也如风吹麦田般韵动了,呼吸节奏缓和了下来。因为舒服了很多,缓了一会,我便回卧室睡觉了。这天晚上,一夜无梦,难得好眠。
第二天清晨,我起的很早,却也精神饱满,整个人恢复了元气。可是我翻遍了床榻,却再也没看见那个小太阳。
时间久了以后,每每回想起这件奇怪的事,我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我知道人类有一种本领,可以把任何复杂抽象难解的事物幻化为一个简单具象的东西,反复在记忆里演绎。也许我的记忆上了锁,因为我至今都没有解开,那个小太阳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