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斌
当清晨的第一场春雨飘然而至，一切都在它的笼罩下变得温润而迷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条像泪痕一样的印记，从对面的楼房顶上向下滴落。先是“滴答滴答”的，而后就像如注的水流，路上的行车，从水洼里飞驰而过，那种从水中溅过的声息，惊醒了雨中的宁静，把一个初春下雨的清晨叫醒。
窗前的那些树，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只是树叶刚刚发出了嫩芽，地上的雨水已经被一直缠绵的雨丝激起了水泡，而那些树却不能发出那种“噼噼啪啪”的声响回应。就算如此，也不能减少第一场春雨带来的轻快与惬意。
那些雀儿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往日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隐去了，偶尔传来一两声叫唤，也似乎有点精神不振的。断断续续的“唧、唧”的叫声回响在雨中，那些雀儿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谁描述着什么。我似乎能够感觉得到，它一定是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雨丝不断地坠落，茫然地不知朝哪个方向飞去。
窗户玻璃上，先是一个个晶莹水珠，随着雨丝的急密，渐渐地聚合了起来，然后就被织成一片水雾，挡住了视线。推开一扇窗，一股寒气就像是期待了好久瞬间涌入了房间，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可是眼前清亮的一切，让心情立定，渐渐地适应了由温暖向寒意转变，又由寒意向惬意渐变的落差。房间里一夜的浊气，不断地被潮湿的清新空气冲击，一下子，好像所有的空间里都拥有了春天的气息。
那些沉寂了一个季节的灵感被唤醒了，人们眼中那种淡漠的无所谓的神色，终于被这春天的第一场雨所打动了。
春天，以爱的名义向所有的生命发出了召唤。我所钟爱的那些杏花完全绽放了，雪白的花朵，在雨中格外醒目。与旁边的那些还未曾发芽的槐树、皂角树相比，它就像一个天使，在雨中不断地舒展着羽翼，把春天的爱播撒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有人说，那些杏花是春天妖娆的媚娘，而在我的眼里，它的确是春天爱的使者，它的轻歌曼舞把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世界展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它装饰着春天，也装扮着我们的心情。虽然它的花朵是那么简洁和朴实，可是它依然是春天最火热的恋情，诉说着一个春天的故事。一如一场如火如荼的恋情过后，把一个个喜悦的果实送入我们的心田。
居所前的小花园里，那些冬青一天比一天青了，雨丝不断地冲刷着沉积了一个冬季的尘埃，那种深沉的表情略显呆板，似乎感染了春天的寒意。即便是这样，那种绿还是春天最吸引眼球的颜色，我总是喜欢它那种理性的形象。它总在园丁的剪刀下，把那些突兀的情绪抛却，永远是一种积极向上和英姿勃发的仪表。
可是那些小草儿就不同了。那些天，和煦的阳光不断地轻抚着它们的脊背，在它们的耳边轻唤。它们只是懒洋洋的、三三两两地不断从地下探起头来，懵懂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任凭春天的风和春天的沙尘拽紧了耳朵，也不肯从梦中醒来。今天的一场春雨，让这些春天的精灵活泼了，它们澎湃着，它们喧闹着，从地上爬起来，把心中所有的梦幻向春天诉说。它们虽然拥有那些稚嫩的情感，生命的空间里却激扬着它们最动人的表白。它们是大地母亲的孩子，也是春天最动人和最忠实的朋友。
院子边，那些篱笆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枯萎的枝蔓，在经过了一个冬季的风霜雪雨之后，它依然是那样坚忍地、忠实地坚守着自己的领地。
虽然，爬山虎的生命充满了动感，可是在这个初暖乍寒的季节，它还是小心翼翼地伏在墙头，等待着寒意的最后消退。春天的阳光，庄严的承诺似乎并没有消除它的疑虑，可是今天的一场春雨，爬山虎却在墙头上吐出了最深沉的心声，那几片嫩绿的叶子，在细雨中颤动着，飘曳着，与那些枯萎的枝蔓映衬着，那种景致需要用诗的语言来描述。
许多年以来，我喜欢柳树，尤其喜欢春天刚刚发芽的柳树。那种像雀舌的叶儿，还有那种婀娜多姿的身姿，总是能够点亮我心中绿色的渴望。
可是今天雨中的柳树却触动了我，在它面前，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在雨中垂落的柳丝上，聚集了春天的一切魅力与内涵。那种低眉颔首的神情，好像在凝思着什么，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那种轻盈和浪漫的情调似乎不存在了，那种直逼感官和心灵的嫩绿，似乎都被削弱了。褐色的树身显得无比的坚定，那些经过一个冬天的柳枝，似乎有点稀疏了，给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种情形有一点凝重和肃穆，和我心目中曾经对它那种感性的认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此刻，我倒怀疑起自己来，不知道它究竟是理性多于感性，还是感性大于理性。在描述它的情景时，好像与我以前对它的认识相去甚远，竟然不知道要在什么地方落笔。
单位门前的马路上，有两排白杨树。在今天的雨中显得格外的挺拔和温和。白杨的那种形象，一直在矛盾的那篇《白杨礼赞》里树立着。在那篇著名的散文里，白杨是那么的理性和坚强，是一个坚毅男子的形象，是一个北方农民的形象。在那个艰苦和英勇的年代里，白杨在那篇文章里承担了一种厚重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它在矛盾的笔下激励过无数的人，几乎成了北方那个年代的精神象征。悠悠岁月中，经历了半个世纪以后，白杨依然在我们的生活中间存在。
可是，《白杨礼赞》的作者似乎是白杨身边的匆匆过客，他只看到了白杨坚强和韧性的一面，而没有看到它所具备的品质。我们这些与它朝夕相处的人，在日子的推移中，看到了它所具有的一切品质和心境。
今天的白杨就显得格外的娴静和恬淡。与所有绿色植物相比，白杨虽然发芽了，可是叶的颜色却不是那样的翠绿，在雨丝的敲打中纹丝不动，保持着一个优雅的姿势。蜷曲的树叶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那种韵致倒有几分俏丽，白杨一如衣冠楚楚的绅士，那些树叶倒像是这位绅士西服上装饰的绢花。那些淡青的树身，与这树叶相比，是那样的协调和雅观。那种健康的体格与乐观的精神状态，娓娓道来一个时代的变迁。
在这个春天，飘落的雨丝中，黄土的厚重和单调被忽略了，戈壁的苍茫和悠远被淡漠了，点亮眼神的是这些春天的生命，它们以各自的情怀和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我们在感知这些生命的同时，却被这些生命所鼓舞和震撼。
春天，以爱的名义向所有的生命发出了召唤。万物听到了它的召唤，以无限的生命力回应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