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是我跑得太快。我们在宿舍发现了蜈蚣，所以我去买杀虫剂。”韩柳有点语无伦次。她看到袋子里的水果、饼干，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咽了咽口水，盯一会儿那袋东西，又盯一会儿他。
“我是去年来这医院的。要不是你喊我，我还真想不到是你。我到护理部看了你们的名单才想起来的，小不点小可爱长成大姑娘了，哈哈！”
“你吃不吃苹果？我去给你洗一个。”韩柳肚子饿得好难受，根本没心思听他说话。她站起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苹果。
“我去，我去！”他忙接过去，去卫生间洗。
韩柳一见他出去，立即撕开一包饼干，急不可耐地吃起来。
“好吃吗？”他一回来就看见她那馋样，忍不住又笑起来。
“我没吃午饭。”韩柳解释道，想起上午的事和现在的事，心里怎么就那么别扭呢？管他呢，肚子饿自己难受，形象不好别人难受。她又接过苹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看着对面斯斯文文咬着苹果的崔扬，两人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对方，忍不住都笑起来。
吃饱了肚子，人不慌了，精神也足了。
“扬扬哥哥，真没想到会是你，看到那橱窗里的介绍还有点不相信，巧的是还怎么就撞到你了呢？哎哟，我的腿。”她挪了挪身子。“我那样子，没吓着你吧？”
“你那样子像只小花猫。”两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们家搬哪去了？一直没消息，只听妈妈说你考上了大学。”
“我考上大学后，就搬回老家了。你怎么想到要当护士的？
当护士可要吃得苦，你这么娇气！”
“我吃得了苦，可别小瞧人！我是觉得白衣天使挺神圣的，救死扶伤，造福四方，我爸妈也都赞成我干这一行。”
“哦，你父母都还好吧，还住原来那里吗？”
“没有，早搬了。现在上街虽然有点远，不过宽敞，院子大，空气好，住着舒服。你爸妈呢？”韩柳本来想说冯秋红的事，又想想还是不说好。
“我爸妈也都还好，在老家的镇上自己开个小副食店，平时种种菜，打打牌，过得挺快活的。”两人对望一眼，又笑起来。
崔扬再盯着她看的时候，她的心有点慌慌的了。
“韩柳柳！”有人故意歪叫她的名字，门被推开，是许颜她们回来了。解围的人来了，韩柳心中暗喜。
“咦，有客人，你是……你是崔扬。啊！帅哥，比照片还帅。”周忆罗又叫又跳地说，把崔扬弄得很不好意思。
“我是崔扬，韩柳以前的邻居。你们都是韩柳的同学吧？”
“是的，我们是四朵金花组合。”许颜自豪地说，并把方、周二人抱在一起做了个poss。
崔扬看着她们不自觉地笑了笑，这群小姑娘太活泼了。她们一哄而上抢光了袋中的零食。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韩柳，我请你们出去吃饭吧！”他又笑眯眯地望着韩柳说道。韩柳正为姐妹们在外人面前这么肆无忌惮而惭愧，想拒绝，谁知大伙一听高兴坏了。
“好哇！好哇！韩柳，你可别想撇下我们。”
“对头，中午我们只随便吃了点，晚上可要大饱口福。”
四个小女子簇拥着崔扬走出了宿舍，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崔扬打招呼。
“崔医生，艳福不浅哪！”
“崔医生，带这么多美女上哪去呀？”
医院门口就有一家餐馆，但崔扬并没有去那，而是带着她们穿过马路，继续向前走了五百米远的样子，那里有一家装修别致的酒店——祥云酒家。他们一进去，老板就过来打招呼。
“来了，他们几个已经在上面。”老板递给崔扬一支烟，他接过径直带她们上了二楼。
她们走进一个包间，里面铺着地毯，开着空调，屋顶中间还装了盏水晶吊灯，厚厚的窗帘拉着，整个房间不奢华但很温馨。
进去之后她们发现，右手边的一圈沙发上已经坐了四位男士。
“小崔，你不是说只有一个邻家小妹，怎么来了一群？”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不紧不慢地问，又把她们一个个看了一遍。
“怎么，不欢迎？别那么小气，今天你们请我们，明天我们请你们。”周忆罗不客气的回敬道。
“看起来挺斯文的，说话却蛮伤人！”
“崔医生，你的朋友这样待客啊，一来就哄人。”
大家的一阵炮轰让那人目瞪口呆，这些小女生真厉害！
“哈哈，介绍一下，他是神经科张国华医生，这是我们心外科的孙亦东医生、李三平主任，这是我们刘院长的公子刘世贤主任。韩柳，把你的同学介绍一下吧！”
“这是聪明能干的许颜，这是温柔可爱的方佳欣，这是快嘴快舌叫人头疼的周忆罗。”
“好你个韩柳，这是见花发痴，见月发傻，见了帅哥就又痴又傻的呆妞妞！”周忆罗对韩柳故作敲打状。
“那个撞你的就是这位小妹？”刘世贤看看韩柳，又看看崔扬。崔扬点点头。
“你这小妹可真靓，国色天香啊！怪不得你那么兴奋！”刘世贤盯着韩柳看。
“你这小子，乱说什么，人家还是小孩子，小时候总往我怀里钻，要我讲故事，今天一见面，又往我怀里钻。”说着大家都哈哈大笑。韩柳也跟着别扭地笑，眼睛却望着地毯寻找有没有地缝。
服务员进来，很快就上了一桌子菜。
大家互相招呼着，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男的一边，女的一边，大家拉扯着要韩柳挨着崔扬坐了。
“你们喝什么饮料？西瓜汁？我给每人叫了一份银耳羹，润肺润肠润肤。”崔扬笑眯眯地说。
“喝什么果汁，喝酒喝酒，啤酒美容。”刘世贤抢着纠正。
不一会儿，服务员果然给每人上了一份银耳羹，是雪梨银耳羹，装在一个透明玻璃杯里，还蛮别致的。
“这个炒南瓜片好吃，你尝尝！”崔扬不由分说地给韩柳夹了几块。真不错，是由鸡蛋糊滚过再炸的南瓜片，又脆又软，又香又甜。
“这儿烧的鸡块，味道也很特别！”崔扬又给她夹了几块鸡肉。
“鲇鱼水饺是这儿的招牌菜，给你盛点。”韩柳面前的盘子、碗都装满了，她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只顾着低头一个劲儿地吃。
她不是馋，是怕别人看到她面前堆那么多食物又笑话她，可她刚吃了水果和饼干，胃还胀胀的，从来没想过吃东西也会这么痛苦！
“酒都满上，今天有几位漂亮妹妹加盟，真是锦上添花呀！
你们的酒呢？谁说你们只喝果汁了？”孙亦东一个一个检查女孩子们的杯子。
“我们不会喝酒，只喝果汁。”
“一看就不像只喝果汁的。刘世贤，给那个许颜满上，好！
对，周忆罗的也满上，来来，为我们今天的相聚，干杯！”孙亦东与大家一一碰杯。
大家站起来一饮而尽，姑娘们在他们的监督下也一一喝了。
韩柳正准备喝，崔扬不动声色地把她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一口喝掉。
“女孩子不要喝酒！”他悄悄对她说。
“我……”她本想说自己能喝的，看着没人注意她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骄傲，大家你敬我，我敬你，灌了一通酒后，更是肆无忌惮。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客客气气，不一会儿就粗声粗气，大大咧咧，再一会儿更是七叫八嚷，狂放不羁了。孙亦东与周忆罗较上了劲，两人竟玩起石头剪刀布，孙亦东输急了，越急越输，喝得脸红脖子粗。
“你们下——下次，要——要请我们。”孙亦东有些口齿不清。
“没问题！”大家跟着起哄。
刘世贤想灌许颜，谁知找错对象了。狭路相逢勇者胜，许颜喝酒还没较过量，几瓶下肚，刘世贤的脸越喝越白，直往许颜身上扑，还叫着：“再来，再来喝！”
他俩闹开，已翻了天，其余的当观众起哄。
张国华给韩柳敬酒，崔扬忙拦住。
“她就喝果汁吧！”
“那怎么行！一见面就护着她，你这护花使者倒挺负责的。”
崔扬也不说什么，倒上一杯酒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大家都忙得很，也没人关注他们。
韩柳失去关注，突然自在了。她看着他们闹，偶尔喊上一两句，然后就不慌不忙地品尝美食。那个鸭脖子呢？她双眼在一片狼藉的桌子上搜寻。转到哪儿去了？她还想再吃一块。
“要什么？”崔扬的眼睛似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鸭脖子！”她双眼仍在桌子上搜寻，似乎身边发生的事都与她不相干，她只关心鸭脖子。
“我来！”崔扬站起来，干脆把盘子端到她面前，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眼前浮现十几年前的情景，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双眼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听他讲故事，他开始还以为她听得多认真呢！可只见她一会儿从小口袋里摸出一个又白又圆的东西按到小嘴巴里，慢慢地嚼着，一会儿又摸出一个按到嘴里，眼睛却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崔扬在心里又笑起来。
“韩柳！”他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嗯！”她抬头茫然地看了看他。
“你马上要实习了，多跟老师交流，多看多听多动手，不要贪玩偷懒，手脚要利索，不要管闲事，做好自己的事。”他想应该说点什么才行，毕竟自己年长。
“嗯！”她很认真地点点头。
“不要到处乱跑，社会比学校复杂得多，你还小，不懂，女孩子更要小心。”
“我19了，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不点。”
“好了，走吧，散场吧！”看看大家也闹得差不多了，崔扬站起来，招呼着离开。眼前不光是满桌子的狼藉，简直是满屋的狼藉。听他一说，大家也觉得差不多了，纷纷起身离席。
出了酒店，竟已是繁星满天，微风习习吹来，十分凉爽。
“好多星星，你认识星座吗？”韩柳滴酒未沾，怎么也有点晕乎乎的了。
“了解一点。你看，那是银河，那边像个大汤勺的是北斗七星。还有那里是牛郎星，旁边有两颗小星星的，是他的两个孩”韩柳兴奋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着，脚一踮，脸竟贴到他脸上了，两人一怔，又迅速分开，都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走，听他们大呼小叫地高谈阔论。
下午睡太久，晚上又吃太饱，回到宿舍躺床上，韩柳翻来覆去睡不着，十几年前的事情慢慢闪现在脑海里，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韩柳是跟着爸爸回到老家的。那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爸爸很高兴，韩柳却不怎么喜欢。这里的房子又破又旧，街道坑坑洼洼，到处是垃圾，臭烘烘的。她不知道，爸爸是一腔热血要为家乡的改革开放不遗余力。
“韩局长，你们搬来就好了，都盼着你早点来。”
“是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
“小高，来搭把手，把这柜子挪到里间去。”
“这箱子放哪儿，韩局长？”
筒子楼二楼热闹非凡，许多人帮着韩柳家搬家，抬箱子，抬柜子，提被褥，拎水瓶。韩柳没人管，这儿瞅瞅，那儿钻钻。
“哎哟，这是韩局长的千金吧，长得可真漂亮！这儿乱，到我们家去玩吧！扬扬，来，把这小娃娃带一下。”一位阿姨抱起了她，向隔壁走去。
隔壁屋里有个大男孩正在看书，听见喊声，他站起来。
“妈，这是谁呀？”
“韩局长的女儿，她家乱着，你把她带会儿。”
男孩接过她，让她坐在他大腿上。他看着她，摸了摸她头上的小辫子及蝴蝶结。
“别动，等会儿弄掉了。”她噘起嘴，皱起眉瞪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笑起来，柔声问道。
“妞妞。你叫什么？”
“妞妞，哈哈，我叫扬扬。”他又笑起来。
“扬扬哥哥。”她瞪了他一会儿，又开始乱翻他书桌上的书。
“扬扬哥哥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好不好？”他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她看着他，然后听他讲故事。
后来，只要看到他在家，她就会进去，爬到他腿上要他讲故事，他总是讲白雪公主，她也听不厌，只要他讲，她就安安静静地听。
一天，她正在家看动画片，听见哥哥喊她，她很快跑过去。
“你看，这是什么？”哥哥手里举着一本小人书。
“是什么呀？我要！我要！”韩柳跳着想抢，不管是什么，反正她想要。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送给你！”哥哥蹲下来，把书递给她，她很认真地翻开，找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崔扬，这就是韩局长的女儿吧，真可爱！”跟着声音走进来一位姐姐，扎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垂在两侧，尾端用红绸子扎了蝴蝶结，真好看。
“秋红，你来了，电影票我已买好，《木棉袈裟》，新片子，蛮好看！”哥哥说着，脸红了，两人对望，没人理韩柳。
“我也要看《木棉袈裟》！”韩柳生气地朝他们大声喊。
“好，带你去！”姐姐蹲下来，亲亲她的脸。
韩柳根本不记得电影放了什么，也看不懂，只记得电影院里黑咕隆咚的。不过，她喜欢上了秋红姐姐，那年春节晚会上的刘晓庆，她还以为是秋红姐姐呢！
后来，韩柳上了学，很忙，也很少看见哥哥。姐姐却不上学，妈妈说她要上班。一天放学，韩柳想把得到的小红花给姐姐看，却发现姐姐屋里有另一个哥哥，在给姐姐戴手表。
“秋红，喜欢吗？上海产的。”姐姐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韩柳走进来，瞪着那个哥哥，他的头发长长的，遮了半边脸，衣服也怪怪的，他也斜了她一眼。
“这是谁家的小孩？”
“韩局长家的。”
“哦，古灵精怪的。”
“姐姐，教我做作业。”韩柳不喜欢这个长头发的哥哥，也不喜欢姐姐跟他说话。
“秋红，明天带你出去玩。”
他似乎也看出韩柳的心思，走了。
好不容易盼到扬扬哥哥放假，她拿着小人书，兴冲冲地找他。
“扬扬哥哥！”她喊他，又爬到他腿上坐好。
“给我讲白雪公主。”哥哥没反应，没有抱她，也没有亲她的脸。她抬头看他，他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她用手摸他的脸，他捉住她的小手，又突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小声哭起来。韩柳害怕地大声哭起来。
“怎么了？”阿姨匆匆走了过来。
“扬扬，你干吗？把妞妞弄哭了。”崔扬不说话，放下韩柳，趴在桌子上啜泣。阿姨抱起哇哇大哭的韩柳。
“妞妞乖，没事了，阿姨送你回家。”王阿姨把她送回了家。
“怎么了，王大姐？”妈妈接过韩柳，问道。
“没什么，我家扬扬，唉，为秋红那孩子伤心呢！把妞妞吓着了。”王阿姨满怀歉意地解释道。
“哦，你也别太担心，扬扬也还是孩子，都有这个过程的，过去就好了，只是他现在学习那么紧张，别影响孩子的成绩。”
“就是，我去看看他，还在哭呢！”王阿姨心事重重地走了。
“扬扬哥哥为什么哭呀？”韩柳在妈妈怀里不再害怕了。
“他喜欢秋红姐姐，秋红姐姐不喜欢他呀！”
“哦！”韩柳似懂非懂，想起那个长头发的哥哥，他有什么好，扬扬哥哥多好，为什么秋红姐姐不喜欢呢？我喜欢扬扬哥哥。
可是，她还没有跟扬扬哥哥说喜欢他，他们家就搬走了。
韩柳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忘了，她要上学，要得小红花，还要和小朋友做游戏，可忙了。
后来，韩柳经常看见秋红姐姐跟长头发哥哥在一起，他们有时在房间里说话，有时在堤上散步，有时还一起骑自行车上街。
看到他们，韩柳便会想起扬扬哥哥，想起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后来，长头发哥哥也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再后来，秋红姐姐死了，人们在一个水塘里发现了她。那天，筒子楼里挤满了人，哭声震天动地，秋红姐姐的尸体就放在那屋子里。韩柳不敢看，心里有点怕怕的。
“孩子啊，你咋这么傻啊，你咋这么傻啊！”
“孩子啊，你叫妈怎么活呀！”
“是谁害了你？你这一走，我们找谁说去呀？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说一声哪，你咋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呢？”
吵了好几天，终于安静下来。
韩柳偶尔会和小朋友去水塘那边玩，用棍子打水里的小鱼小虾，把小鱼小虾打得乱窜。那儿有个养猪的大爷，每次看见他们都会疯子一般地乱吼，孩子们都说他是神经病。
“又在水边玩，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怕阎王爷不收你，是吧，那水里有长头发、穿白衣服的鬼，看把你们统统都捉了去。妈妈的，还不快滚，看我拿大棍子抽你们这帮狗日的小崽子！”骂着，就张牙舞爪地冲过来，那样子，比鬼还可怕，孩子们四下逃散。
塘边看过好几回，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
韩柳听了想那鬼一定是秋红姐姐，梳着长辫子，扎着好看的红绸子，穿着白衣白裙在那水上飘过来飘过去。她偷偷去水她是真想看看秋红姐姐！
“快，起床，起床啦！”韩柳还在梦里，听到许颜的喊叫声猛地惊醒。今天是实习的第一天，不能迟到，她迅速爬起来，许颜已出去，方佳欣也已起床，只有周忆罗还没动。
“忆罗，快起来！今天是实习第一天，不能迟到！”韩柳赶紧去摇她。
“我还没睡好，给我请个假，嗯。”她说梦话，还以为是在学校。
“快起来，七点半要到位。”方佳欣使劲地推她，终于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