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乔海洋在连队盼到了来信,当他打开信读的时候,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在黑河的这些日子,赛姨的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解放军,是个排长,大我三岁,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我们已经定了亲!海洋哥,请原谅我变了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是大城市里的人,迟早也得回去……”
乔海洋的情绪再也难以控制,他猛然冲了出去。
楚聚杰见了,急忙跟了出去,叫道:“海洋!”
原野上,乔海洋跑过来,他向着远方大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楚聚杰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他问:“海洋!怎么回事?”
乔海洋看着他,把信递过去,含着泪说:“樱桃,她、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楚聚杰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乔海洋猛然往回走,说:“我要去找她,去黑河找她!”
楚聚杰忙拦住他:“海洋,你冷静一点,你要调到兵团部去了!车随时都可能来接你!”
乔海洋推开他,说:“不,我要去找樱桃!”
楚聚杰忙跟上去。
乔海洋还没有离开连队,团里的通知就到了,今天下午兵团就来车接他!冼大牛×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给边林江说:“你转告乔海洋,就说是我说的,革命战士嘛,怎么可以这样儿女情长呢?无论发生什么事,军令如山倒,必须服从命令!再说了,人家樱桃嫁给一个军人,是军婚!军人的婚姻是不容侵犯的,破坏军婚要受法律处罚,明白吗?”
军婚不是闹着玩的,这一点边林江也明白,他死活留住乔海洋,不让他去黑河,另外和郑红梅商量,让通信员到营部去挂长途,最好能找到黑河赛牡丹所在屯子的电话,乔海洋和樱桃见不到面,通个电话也好。
马号内,楚聚杰和尚菲菲、郑红梅给他收拾着东西。
楚聚杰劝道:“海洋,你先去报到!以后还能找机会跟樱桃通信!”
乔海洋着急地:“可是她真要跟那个解放军结婚了呢?”
郑红梅忍不住生气地说:“结就结吧!海洋,当时你是怎么劝我的?”
乔海洋一愣,看着她。
“北上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骂你!”
乔海洋的眼睛里涌上泪来。
尚菲菲看了看他,上前说:“海洋,樱桃既然跟你明说了,就一定是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她嫁给那个解放军,也一定有嫁给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勉强她了!樱桃她也不容易!”
别看尚菲菲平时少言寡语,但是这几句话说得很有分量。乔海洋心里咯噔一下,是啊,樱桃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她要是没有想好,是不会跟自己说这些的。
就在这时,通信员匆忙跑来,告诉乔海洋,他已经和黑河那边联系上了,下午四点,樱桃给连里打电话,让乔海洋去等。
电话是通信员打给黑河赛牡丹妹妹所在的公社的,公社的人派人去通知赛牡丹,赛牡丹当即拉着樱桃往公社赶,可是,爬犁半路坏了,二人只能走到公社去,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在连部里,乔海洋焦急地等待着,兵团部来的吉普车就停在外面,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郑红梅和楚聚杰都心急如焚。
司机有些不耐烦了,走进来催:“怎么搞的?还不走?”
郑红梅看看手表,说:“再等五分钟。”
司机不高兴地:“我还要到别的团接干部呢,不能因为他一个战士耽误时间!”
郑红梅忙劝:“好好,再等一会儿,我给您倒点水去!”
司机一摆手:“我不喝!”
桌上,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乔海洋的目光紧盯着电话机,“当”的一声,小闹钟上的时针指向了四点,但是那部军用电话机没有响。
乔海洋依然死死地盯着电话机,他相信,樱桃会守约的,她一定会给自己来电话。
此时,樱桃在雪地里拼命奔跑着,她的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她想听到乔海洋的声音,最后叫他一声“海洋哥”!
在赛牡丹的搀扶下,她终于走进了公社的大门,她用颤抖的手拿起了电话机,接通了团里的电话,又通过团部转接到五十五连的连部,可是,当电话打通的时候,连部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
司机等不了了,他们今天要赶回去,在四点十分的时候,他强行拉走了乔海洋。
郑红梅和楚聚杰都出去送乔海洋,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山道上,吉普车缓缓行进。
战友们频频招手。
而在远方的一间房子内,樱桃手握着电话话筒,木然站立……
风雪中,吉普车在行进。乔海洋凭窗而坐,望着窗外;大山连绵,他的思绪如飞;他的手上,死死地拿着樱桃送给他的那个小提琴的窗花。
兵团总部在佳木斯,虽然进入都市,但乔海洋的心依然留在山林,他被分到宣传部的创作室,专门进行歌曲创作。每逢夜晚,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那些熟悉的身影:刘北上、樱桃、老车、楚聚杰、郑红梅、边林江和冼大牛×,他始终记住刘刚说过的那句话:你们这代人,要在历史上留下印记!为此,他不断出去采风,深入深山密林、哨卡前线,写下一首首战歌和一支支乐曲。
两年后,他带着丰硕的果实,和兵团宣传队一起,回到北京演出,并在全国军垦系统的新歌评比中,获得一等奖。
“好啊,好啊!你的作品在全国拿了第一名,可喜可贺!”刘刚拿着一瓶好酒,来到乔梅尘家,为乔海洋庆贺。
乔梅尘忙说:“那还是你这个老师的功劳!”
“别,我可不敢贪功!这完全是海洋靠自己的生活积累写出来的!这次文化部组织的全国汇演,确实发现了不少人才,这些作者大都来自生产第一线,作品中有一股浓烈的生活气息和时代感。他们兵团送来的海洋的《北方组歌》,就是其中的代表!”刘刚笑着说。
“行了,你别夸他了!要不然,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来,海洋,敬你老师一杯!”
乔海洋端起酒杯,对刘刚说:“刘伯伯,我敬你!”
刘刚举起酒杯,说:“好,好!”
乔海洋问乔梅尘:“我这次回来,怎么没有见到云燕老师?”
“哦,她前两个月出国演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在国外呢!”
乔海洋一愣:“真的?为什么?”
“还不是要摆脱郑云光的纠缠,他们两个虽然已经离婚了,可是郑云光还不死心!”
“哦!郑叔叔现在怎么样?”
刘刚说:“嘿,他受“四人帮”的牵连,职务被撤销了!所以,心情很不好,非要和云燕复婚,云燕才跑出去的!”
乔海洋叹道:“真没想到,他会这样!”
“所以,搞艺术的,就要单纯一些!”刘刚感慨地说,“不要搞什么政治,人要是有了野心,就不好办了,往往自己把自己毁了!郑云光就是个例子!原来文章写得不错,现在怎么样?可惜了!”
乔梅尘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哎,对了,海洋,你知道吗?要恢复高考了,你有什么打算?”
乔海洋忙说:“我当然想上学了!上次工农兵学员我就没有上成,这次,我不能错过!”
“好!有志气!”刘刚兴奋地说,“现在方方面面都要走上正轨了!作曲的人才,再不培养,就要断代了!海洋,这次回来,我好好给你补补课!”
乔海洋笑着答应着。
刘刚走了之后,乔梅尘把儿子叫到自己的房间,问道:“你离开连队两年多了,回去过没有?”
“没有,一直抽不出时间。”乔海洋说。
“要抽时间常回去呀!那个地方不仅仅是你创作的源头,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乔海洋点点头:“明白,其实我也很想念那里的人。”
“你以前给我说过的,那个叫……樱桃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乔海洋顿时黯然神伤:“已经两年多没有任何来往了。”
乔梅尘一怔:“为什么呀?”
“她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军人,结婚了!”
乔梅尘怔了半晌:“哦!”
“爸,我下午见到我同学尚菲菲了,她也想考大学!”
“好啊!你这次来,多带一些书回去,给你那帮朋友复习复习,另外,你也去一趟郑云光家,问问他要不要给他的女儿捎东西,他现在一个人,也够可怜的!”
乔海洋临走的时候,遵照父亲的话,去看了郑云光。郑云光见到乔海洋,内心感伤,想起了女儿,他说自己犯了错误,对不起她,让她有时间给自己写封信。
乔海洋回到连队,立即引来好多人,楚聚杰像主人一样招待着他,给他介绍连队的变化,大嘴连长也来了,非要拉着他到家里喝酒,说:“你大婶听说你回来了,特地杀了一只鸡,你要是不去,她和小栓都要生气。”
从大嘴连长家回来,乔海洋和郑红梅去给刘北上上坟,乔海洋摆上了一瓶酒和北京带来的大前门烟,坐在战友的遗像前,默默地流泪。
回连队的时候,乔海洋让郑红梅也考大学,并告诉她,自己带来了辅导教材,她可以拿去看。
“还是让别的人看吧!我不想考!”郑红梅说。
“为什么?”乔海洋奇怪地问她。
“这些年我把学业都荒废了,过去也没怎么好好念书,如今恢复高考要考文化课,我恐怕不行。”
乔海洋忙说:“你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没信心了?我们下乡这么些年,总该有结束的时候吧?这是我们的一条出路,不管怎么样,你要试试。再说,你爸爸也希望你考!”
“我爸还好吗?”郑红梅问。
“还好,有时间,你还是回去看看他!他挺孤单的!”
郑红梅想了想,说:“再说吧,现在工作挺忙的!”
恢复高考,对知识青年来说,是件大喜事。在此之前,已经有人开始办理病退、困退,想方设法回到城里。可大部分人,还在连队苦熬。如今可以考大学了,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回到课堂里读书,只要你用功,只要你能花时间进行复习,把曾经学过的中学课程学习一遍,你就有希望!所有知青的心都被这个消息激活了,他们热血沸腾,充满希望,要在自己的青春年华的最后时刻,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进行一次努力!
考场设在孙吴县城内,考试那天,五十五连的知青坐着几架大爬犁,浩浩荡荡地前往考场,一路上笑语欢歌,就像是去赶集一样。
“走啊!弟兄们,考试去!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原野上,知青们兴奋的喊声,在天空回荡。
乔海洋没有参加普通的高考,而是在第二年的初夏,参加了北京音乐学院作曲系的考试。经过初试和复试,乔海洋的成绩名列前茅。最后,学院的一份外调函送到了团宣传部。
“这是音乐学院招生办寄来的外调材料,调查乔海洋受过处分情况!”张股长把外调函递到了冼大牛×的手上。
“乔海洋这次考得不错,就是政审有点问题!”张股长继续说,“学院看过档案,知道他受过处分,有些犹豫,想让我们通报一下具体情况!”
冼大牛×猛然把信往桌上一拍:“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给学院回信!以党委的名义,告诉人家,上次我们对乔海洋的处分,错了!决定撤销了!”
张股长大惊:“什么?撤销?”
“对!实际证明,乔海洋和樱桃完全没有什么关系!是我们错了!”冼大牛×毫不含糊,“为这一点事,要是影响了人家乔海洋的前途,我这个当政委的,对不起全团的战士,更对不起乔海洋!”
张股长赶紧说:“好,我现在就去写!然后寄出去!”
冼大牛×想了想,说:“不,别寄!我去北安开会!直接送到他们招生办去!把情况当场说清楚!我就不信,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乔海洋,上不了这个中国的最高音乐学府!”
张股长笑道:“是!”
经过漫长的等待,乔海洋终于收到了北京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录取通知书,他兴奋异常,跑到山顶上,向着原野呼喊:“北大荒,我考上大学了!”
乔海洋相信,老车能听到自己的喊声,刘北上也能听到自己的喊声,他们会感到满足,感到骄傲,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要离开兵团了,他回到连队,和郑红梅告别。
郑红梅为乔海洋能上中国最高的音乐学府感到高兴,他在东北近十年,虽然经历了不少的苦难,但是他没有荒废青春,反而在逆境中不甘消沉,奋发向上,不放弃追求,不虚度年华,终于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是这一代知青的骄傲。
“你别灰心,明年再考!”乔海洋对郑红梅说。她高考成绩不理想,没被录取。
郑红梅一笑,说:“再考也是名落孙山,算了!”
乔海洋又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郑红梅看着眼前的山林,说:“还能怎么办?我就在这里,这里挺好!”
乔海洋心中一阵酸楚,自己要走了,可是不少战友还留在这里。
郑红梅沉吟片刻,又说:“出了学校门,我们就来到北大荒,青春是在这里度过的!有苦有累,有爱也有恨,但是,这里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足迹!不管过多少年,面对这片山林,我们都不会后悔!留恋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钟!现在,我站在这片土地上,并不想从它上面得到什么,只感到对它有一种责任!一个人,不管在哪,干什么工作,总要担负着一份使命。我现在想明白了,我的使命,也许就在这里!对这片土地,我有很深的感情,这儿的人,也对我有很深的感情,这可能是我在别的地方得不到的!因此,我留恋这片土地,能在这里尽职尽责,这辈子也就满足了!海洋,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人与人不一样,所处的位置也不一样,能找准自己的位置,尽好自己的责任,一辈子,就无愧无悔!”
乔海洋被她的话感动了,看着茂密的山林,又看了看郑红梅,动情地说:“郑红梅,这么多年,这是你讲得最好的一段话!可以上报纸!”
郑红梅笑了:“你又跟我开玩笑!哎,海洋,忘了告诉你,樱桃的地址,我找到了!你就要走了,要不要去见见她?”
乔海洋一惊,忙问:“她在哪?快把地址给我!我去看她!”
郑红梅拿出了一张纸,交给他,说:“这是她的地址!”
乔海洋小心地接过来,看着。
郑红梅又说:“我已经让人转告她了,说你可能会去看她!她会等你的!不过,人家已经成家了,你也别太莽撞!”
乔海洋点点头,说:“我明白!”
能得到樱桃的消息,乔海洋异常欣喜。他早就想去黑河看看樱桃,可是苦于没有确切的地址。今天,郑红梅给找到了,他立即赶到孙吴县城,坐上前往黑河的长途汽车。
樱桃得知乔海洋要来看望自己,既兴奋又紧张。她一直欺骗着乔海洋,没有告诉他真情。现在听说他考上了大学,要离开这里,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情,要见他一面。
在家里,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静静地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