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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咫尺天涯

宏奕让虹儿暂时留在禁地里,就这样带着娃娃走向了水晶宫。

他以为他只要把她带在身边,在女神到来前好好照顾就行了,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竟会击碎水晶宫表面上的平静,挖出藏匿已久的秘密,在海龙族里掀起滔天巨浪!

是他太大意了——当娃娃看到水晶宫,满脸的开心转变为惊惶时他就应该察觉到什么的。可惜他却错以为她是在害怕宫门前手持利器的卫兵。那时的他还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抚慰道:“我是海龙族的客人,暂时住在王宫里,过段时间我会带你去我的王国……”

那时的娃娃转身面对他,张口欲言,却被侍卫抢了先——显然,命运不打算留给他们纠正错误的机会——只见门前的侍卫离得老远便齐刷刷地向宏奕跪地行礼,然后朗声道:“奕王子,吾王已在会客厅里等候多时。”

于是,他们就这样被带到了会客厅里,然后,素未蒙面的血亲,就这样,意外地相见了。

气氛在神泽王、王后和寒芮看到娃娃后变得……诡异,是的,诡异。原本微笑着迎向宏奕的三人在看到娃娃的刹那间集体僵住了笑容——

好像!这个赤着脚穿着宽大白袍长发碧眼的瘦弱女孩竟和“她”的面容有着七分相似!

宏奕惊诧地逐一扫视瞪着娃娃的满脸震惊的三人,再瞄了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娃娃,解释道:“这个女孩是我在途中无意间搭救的,虽然她曾被误为妖女,但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而且现在身上的魔性已被解除……宏奕受人所托要照顾她一段日子,还望王和王后宽宥。”

三人闻言又是一惊!果然!

王后急忙屏退左右,并下令紧闭厅门,不许任何人打扰。

神泽王则紧盯着娃娃,失了魂般一步步地走到她面前,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庞,但看到她躲闪和惊惶的神情后又缩了回来。

“菀儿……”神泽王的嗓音沙哑而颤抖,“你是菀儿吗?”

娃娃踉跄着拉着宏奕又后退了一步。

“王?”宏奕隐隐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身体本能地挡在娃娃前面。

“宏奕,”神泽王忽然激动地抓住宏奕的双肩,“你是在哪里遇到她的?她不是应该待在禁区里么?”

宏奕浑身一震,正要发问,又听到寒芮难以置信地喊道:“父王,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怎么可能是我的姊姊?!”

什么?!

娃娃竟然是神泽王的女儿?!

这次轮到宏奕目瞪口呆了。

于是乎,本来还存着侥幸心理,妄想得过且过、隐瞒一切的宏奕只得“从实招来”,将如何遇见娃娃,如何将她从滟公主手中救出以及因何中途离席等等事件详详细细地一一道明。当然,该省略的是一定要省略的,比如,他和娃娃同床共眠,比如,娃娃在大海里四处寻找他的情形……

宏奕叙述完后,大厅里静得令人窒息。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渐渐冷静的神泽王才再度开口:“宏奕,谢谢你救了菀儿,也谢谢你把她带到我的身边。”

此言一出,王后的脸色却在瞬间煞白。“大王!”她看起来摇摇欲坠,苍白的手死命地抓住身侧椅子的扶手——她抓得那么用力,仿佛松了手,便会失去支撑下去的力量,“您是要承认她的身份吗?”

“没错,”神泽王转过身来面对她,很肯定地道,“我要公开她公主的身份,我要补偿她失去的一切……你也听到了,天神已经撤消了诅咒……而且,潋水居已空了十七年……”

潋水居,那是他为他无缘相见的女儿——寒菀公主所建的宫殿,它四面环水,雅致清幽,如一朵绽放在湖中央的白莲。本以为,它注定要空置一世,哪曾想,上苍垂怜,它竟等来了它的主人!

王后目光如箭,冷冷地与他对视,语气生硬:“臣妾自知无权干涉大王的决定,但望大王念在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上依臣妾一件事——大王若执意要给她公主的名分,必需在三日之后!这三日里只能以贵宾之礼相待,也希望大王能在这三日里思虑澄明,理清要害!”

神泽王郑重地点点头:“好,我答应。”自他们成亲以来她从未大声跟他说过话,更遑论像此刻这样疾声厉色了。看来,他这“轻率”的决定让她伤心透顶也失望透顶了。

王后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芮儿,母后累了,你扶母后回去歇息吧。”

寒芮呐呐地应着,经过宏奕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复杂的目光对上了他的眸子,但只是轻轻一瞥,随后便飘然远去了。

在这之前,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竟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心情也变得糟糕起来。

王后和寒芮离开后,大厅里愈加显得压抑与冷清。

神泽王走到娃娃身边,蹲下身来,凝视着她那苍白憔悴的容颜。这一次她没有再躲开,但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局促不安地、怯怯地瞄着他。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眼眶却红了起来。

娃娃微微一怔,纤细的手指抚向他的眼睛,像哄小孩似的安抚他:“你是王呢,不能哭呵……”

神泽王轻柔地握住触在他脸上的那只小手,然后忽然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哀伤地低语:“菀儿,我的菀儿……我念了你十七年,好不容易你出现了,叫我怎么舍得再放你离开……”

那一天,他兴奋地带着她住进为她而打造的潋水居——那耀眼得如同钻石一般的宫殿;他召集所有的裁缝为她量身制做最精美华丽的衣裳;他带着她参观宝库,只要是她感兴趣的珍奇异宝他全都遣人送至她房中……

那一天,他待在潋水居里与她共进晚餐。面对满满的一桌珍馐,他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他颤抖的指尖轻触着她的面颊,她那酷似女神的面颊,然后醉得一塌糊涂。

“你的母亲被死神取走灵魂的那天……”他忽然道,“他们不让我去,可我还是去了。那些天一直下着瓢泼的大雨,我远远的躲在一旁看着她温热的躯体一点一点地石化成冰冷雕像,恨不能一同死去……”他的语音哽咽,吐字艰难,“可是,第二天,我还要举行婚礼……礼成的那一刻,乌云尽散,阳光普照呢……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只是,她不在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红红的眼睛里布满了痛楚:“菀儿,你一定很恨我吧?你的不幸,全是我一手造成的……天神也一直恨着我呢,是我毁了他的女儿……他怎样惩罚我都是应该的,可是,他不该这样对你……他怎么忍心……他的女儿,他的孙女……他怎么会忍心……”

神泽王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娃娃不停地抹着泪,定定地注视着身边英俊儒雅的……父亲,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从未想过自己能待在父亲的身边享受着他的宠爱,所以,直到此刻,她仍像做梦般,全身轻飘飘的毫无真实感,恍若置身云端。好像,太幸福了,所以有些不安。好害怕天神不会允许她这么幸福……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酒菜的香气扑入鼻端时,她却连连作呕。她一手按住胃部,一手探向父亲的脸,轻轻地碰触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鼻尖……

“我一直很想见到您……”趁着他熟睡,娃娃轻声道出藏在心里的话,“可是今天看见您的时候,真的好害怕,害怕您会讨厌我……您是高高在上的王啊,我却是……妖女,人人喊打的妖女……如果您真的认了我,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可是,我真的很想叫你一声‘父王’——这是我从识字起便有的愿望呢……所以,就允许我贪心一次,以后绝不会再叫了……”

她含着泪,哽咽着轻轻地喊道:“父……王……”

“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餐厅的门忽然打开,王后威严而冷硬的声音冲入耳膜。

娃娃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垂首站着。

王后吩咐侍卫用轿椅将神泽王抬回寝宫,然后屏退随从,独自和娃娃留在房间里。

她的目光扫过光滑晶亮的雪花石墙壁,壁上精美绝伦的织画,镶着美钻的水晶灯……

这里的一砖一瓦、格局、布置,都是神泽王亲自监工亲自设计的呢……就这么喜欢“她”吗?就这么宠爱“她”的女儿吗?不是答应了会忍耐三天吗?可还是公然地让她住进了这里,还是闹得宫中流言四起……

她转身面向娃娃,目光如刀,言辞如刀,毫不留情地刺向她:“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禁地里吧?十七年前的错误因涉及天神和王室的威严所以并未外泄,是你母亲以生命为代价才使事件平息的!倘若今天承认了你的身份,王就要重新背负当年的罪过,失信于族民,失信于天下!所以,收起你个人的妄念,不要陷他于不义!”

她甩甩云袖,漠然地无视她毫无血色的脸,径直走到门前,忽又回转身来:“对了,你知道奕王子是芮儿的未婚夫吧?看你似乎很依赖他所以好心地提醒你一句——不要对不该产生感情的人用情。他们站在一起有多般配想必你很清楚吧?还是,你想先毁了你父亲再毁掉你妹妹么?哼,那可有点不自量力呢!”

门“砰”地一声在娃娃面前重重地阖上。娃娃僵直地站着,脑袋如炸开般疼痛。王后那带着讥讽的话语如回声般在脑海里轰隆隆地回荡着——你知道奕王子是芮儿的未婚夫吧?你知道奕王子是芮儿的未婚夫吧?未婚夫吧?未婚夫吧?……

我……不知道呢……

她缓缓地瘫坐在地上,捧着欲裂的脑袋,泣不成声。

她一直独居在禁地,对人情世故完全不了解,只是被动地接受一切,也把一切看作是理所当然。所以,她从没想过他的出身,也从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呆在海龙族的王国里。

可是,知道了以后,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呢?为什么在那么多刺耳的话中,只有这句最让她受打击呢?

她忽然爬了起来,转身跑出了潋水居。

她要见宏奕。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强烈地渴望见到他。

白天的时候,王曾带着她游览王宫,介绍每个人的住所。于是,她就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宫殿中,牢牢地记住了他的住处——只记住了他的。

夜色渐深。月白色的夜明珠闪耀在路的两旁,白色的碎石子路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她赤着脚,提着裙摆在曲径上一路飞奔。

她一边跑一边左顾右盼,辨别着各种建筑。然后,目光游移间,他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正和寒芮公主一起站在不远处一座高高的碧树环绕的水晶亭台里。柔和的光芒倾泻在他们绝美的面容上、他们飘扬的长发上、他们精致的华服上……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珠联璧合……

她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然后像着了魔一样不自觉地沿着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上,朝着他们一步步靠近。

亭台里的寒芮迎着风站在光滑的水晶护栏上,微昂起下巴注视着头顶的星空:“深海里看不到星星呢,好可惜!现在的星空是我特地拜托魔法师打造的呢!怎么样?是不是跟外面的一样漂亮?”

宏奕站在她旁边,淡然地看着她:“这么晚约我出来,想说的不是这些吧?”

他知道她想跟他谈娃娃的事,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她撒谎,为什么瞒着她。现在,他们已经出来够久了,她也该步入正题了。

寒芮轻盈地旋了个身,张开双臂保持着平衡,踮起脚尖在窄窄的护栏上摇摇摆摆地行走着。晶莹的光芒洒在她玉一般的容颜上,淡紫色的卷发和雪白的长裙飞舞在夜风中——她每时每刻都是那么的动人,总是教人移不开视线。

“据说男人都讨厌罗嗦的女人呢!所以,我打算不做个惹你烦的女人,”她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莞尔一笑,“我选择相信你!”

宏奕略带诧异地注视着她那璀璨如星的眸子,心里有瞬间的眩惑。

她回过头去,继续轻移莲步,但脚尖忽地一滑,整个人向亭台外倒去!

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她的手已被宏奕拉住。她折身看向他,嘴角溢出一抹狡黠的笑意,然后双脚勾住护栏,微微用力,整个人居高临下地扑向他……

时间在瞬间定格,所有的声响在刹那间凝结。

娃娃只觉得脑海中“轰——”地一声响,所有的事物所有的感觉都在突然间离她好远、好远……她痴痴地站在台阶上,定定地看着她搂着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唇……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模糊了视线,喉咙突然开始灼痛,心脏收缩成一团……她摇摇头,慌乱地逃下台阶。

她不要……再看到这些……

可是,寒芮那得意中带着羞涩的声音又钻入她的耳朵——“这个就是我约你的主题!上次一不留神被你占了便宜,这是回敬!本公主向来是有仇必报的哟!”

她紧紧捂住耳朵,泪水汹涌而下……她也不要再听到这些……

她觉得心里有阵阵的寒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迅速冰封住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在刺刺的痛。

她要悄悄地离开……可是,就在剩下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她却一脚踏空,“扑通”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

“谁在那里?”她听到宏奕的声音在亭台上响起,紧接着又传来他跃下亭台时的破空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她慌乱地爬了几步,躲进身侧的拐角里。泪痕可以抹去,可是红红的眼睛和鼻头怎么遮掩?!不行!不能被他看穿她的感情!

一系列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匆匆闪过,她顾不得检察摔痛了的膝盖,捡起身边一块最大最尖锐的石块一咬牙便朝着脚踝狠狠砸去。

好痛!她倒抽一口气,呼吸顿止,整个人蜷成一团,隔了好几秒才缓过气来将石块丢进旁边的草丛中。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宏奕和寒芮刚好转了个弯看到了她。

“娃娃?!”宏奕惊讶地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然后视线下移,又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脚踝。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吸着气,艰涩地道,“我是……因为痛才哭的……”

宏奕蹙起了眉走向她:“怎么会摔得这么严重?”他伸手想检查她的伤口,她却惊慌地向后挪动着,躲开了他。

“不要碰!我身上,很脏……”她扶着身边的枝桠,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一直低着头,让凌乱的长发半遮住脸颊,她不敢看向他,怕看到了他,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宏奕僵在原地,任由她擦肩而过,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瘸一拐地一步步走出他的视线。

他知道她在离开他,但他不知道她咬紧了牙关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够离开他;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全身都在颤抖,全身都在疼痛——胃痛,头痛,膝盖痛,脚踝也在痛,可这所有的痛楚加起来也不及心里的那份痛;他不知道此刻的她额上已满是冷汗,双腿越来越酸软,眼前的世界也变成漆黑一片……

“你叫她‘娃娃’?”寒芮奇怪地看着宏奕。

“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娃娃’是我给她起的。”

“真的不送她回去吗?她看起来不太好呢。”她的语气中带着试探。他和她的感情不是应该很好么?

宏奕表情冷漠:“她说她可以自己回去。”顿了顿,他又道:“你希望我送她回去?”

“当然不!”寒芮定定地看着他,“她是我的姊姊,我会自己照顾的。”

她转身向娃娃走去。

可是娃娃没有等到她靠近便昏倒在地上。

寒芮一惊,急忙向她跑去。她的速度很快,但宏奕比她更快,他越过她抢在她之前抱起了娃娃冲向了潋水居。

就在他越过她的那一瞬,她清楚地瞧见他的脸已毫无血色。

原来,他对寒菀竟是那么的在意……在意得令她嫉妒呢……

十二月,狂风肆虐,雪花纷飞,寒冷铺天盖地。

这个冰一样的世界,冷酷得令人心寒。

娃娃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

这两天,神泽王宣来了宫中所有的御医,开了一大堆养胃健体的方子,强迫她吃下各种各样的补药……她的床边也总是人来人往,王后、寒芮、子澈,还有好多好多她不认识的人都围着她,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唯独少了他。

明明一直害怕着他会出现,害怕着不知怎样面对他,可是,当他真的如她所愿了,她却开始失落起来。

想来,他已见惯了她流血,所以才不在意吧。又或者,他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的复原速度一向很快,脚踝上的伤口早在受伤的当夜便已愈合。躺了两天后,体力也基本恢复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好累,对一切都感到倦倦的,只想安静地躺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像待在禁地里时那样。

可是,她没有想到来到这里后,她连这仅有的“自由”也失去了。

在她躺在床上的第二天的夜晚,王后单独来到她床边,表情是和白天的温柔慈爱有着天差地别的憎恶——“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耍手段的!说实话,你已经康复了吧?那么,继续躺在这里装可怜的理由又是什么?为了得到关注吗?怎么样,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感觉如何?”

而后,依然在即将离开时再回过头来补上几刀——“再过两天就到了寒芮的生日,你准备一下出席吧。但是,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只是——客、人。”

娃娃恭谨地坐在床上,诚惶诚恐地唯唯应诺。

比起禁地来,这个水晶宫,不过是个华丽一些的牢笼。

时光像是在很慢很慢地流淌着,可在眨眼的功夫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转眼间,寒芮的生日宴会就要开始了。

娃娃神色恍惚地站在镜子前,任由身边的侍女们为她穿上雪白的长裙、美丽的鞋子,将她的头发梳理得丝滑闪亮,在她的耳边戴上闪亮的发卡,在她的脸上涂上淡淡的腮红……

就在刚才,王告诉她,今晚他要向到场的宾客隆重地介绍她——寒菀公主。是的,他要公布她的身份。这件事连王后也不知情,王只告诉了她一个人。

可是,她并不想要这个公主的身份,更不想让王背上千古的骂名。

她要怎么办呢?

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可是容不得她多想,她便被前簇后拥地带进了足以容纳千人的豪华会场。

欢快而轻柔的音乐在踏入场地的一刹那迎面扑来。虽是寒冬腊月,但处在海底的水晶宫却温暖如春,此刻会场的火热氛围又将来宾带入了热情的夏季。

娃娃站在角落里,眼花缭乱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只见会场的圆形屋顶正缓缓开启,露出璀璨迷人的夜空。一盏由一颗巨大的宝钻和无数颗夜明珠组成的大型吊灯正悬浮在半空中,明亮的光华被折射成耀眼的光芒散落在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各种乐器飞舞在人们的头顶,自行演奏着最动听的乐曲。会场内,舞池、灯光、美酒、佳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芬芳,应邀而至的各族贵宾纷至沓来。

这里是娱乐的场所,到场的都是年轻人。另一些德高望重的来宾都聚集在逸馨阁里,王和王后正陪着他们饮酒赏舞。

忽然,乐曲戛然而止,高高的舞台上亮起了一柱耀眼的光芒。喧闹的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然后,精心装扮后的寒芮挽着宏奕的手臂出现在光柱里。

她身着一袭娇嫩的鹅黄色礼服,贴身的剪裁将她完美的身段展露无遗。一头柔亮的淡紫色长发被松松垮垮地盘成高贵优雅的发髻,几束淘气的发丝打着旋儿垂落在胸前,带着说不出的娇媚。她浑身上下没有佩戴一颗珠宝,她已不需要任何饰物来装点,因为她那熠熠的双眸、姣美的面容和窈窕的身姿,已比任何珠宝、任何美钻更加耀眼、更加夺目!

站在她身边的宏奕身着黑色礼服,精致入微的剪裁将他挺拔的身姿衬托得越发气宇轩昂、卓尔不群。他闲适地站在光束里,令人惊叹的五官在光与影的魅惑中彰显得愈加迷人。他漆黑的双眸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雾,飘渺地晃过台下的宾客,女宾们便脸红心跳起来。

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闪耀……娃娃躲在阴影里,远远地注视着他们。可是即便隔了那么远,他们身上的光芒还是灼伤了她的眼睛,涩涩地痛。

台下的安静持续了足足两分钟。两分钟后,掌声蓦地如惊雷般响彻殿堂!

寒芮微笑着静待掌声渐渐消弱,然后怡然一笑:“感谢诸位的光临!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这次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介绍一个人,大家都知道站在我身边的是谁吧?”

欢笑声四起,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不知是谁起了头,最后竟演变成大家一起一边有节奏地拍着掌,一边整齐地大喊——“双人舞!双人舞!双人舞……”

寒芮不禁红了脸颊,赧然地看向宏奕。后者淡淡一笑,极为绅士地朝她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伸出芊芊玉手,交付于他掌中。接着,他扶着她的腰,她搂住他的肩,两人翩然起舞,配合得天衣无缝!

欢呼声再度响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应援着他们,然后,在场的男士们又纷纷不甘寂寞地邀请了心仪的女子步入舞池。

悠扬的音乐,火热的气氛,美妙的舞姿……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也和她那么的格格不入……娃娃悄悄地向大门走去,她要远远的躲开,躲开王,也躲开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痛楚。

可是她刚走到门前,手臂就被人用力地拉住了。

“你太瘦了,应该多补补。”那人触到她后便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娃娃回过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个拉住她的十来岁的男孩子。

“我一个人好无聊,陪我跳支舞吧!”男孩似乎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拉着她便不由分说地向舞池走去。

“我……我还有事……放开我……”她慌张地挣扎着,但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怎么也挣脱不掉。

就在此时,空气中忽然卷起阵阵寒流,天上的月骤然间异变成绯色,绯色的月光又被悬浮在会场中央的钻石折射成千丝万缕散落在会场里,一时间,血光弥漫!

这变化太快,众人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一个黑色的身影便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在娃娃的身边。

“……湛?”娃娃惊讶地瞧着来人那火红的长发,火红的瞳仁……没错,正是湛!

湛却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冰冷冷地射在正拉住她的那只手上,然后目光缓缓上移,落在男孩的眼睛里,润泽的红唇微微开启,甘冽的嗓音里满是威胁的味道:“放开她。”

男孩的手颤了一下,但依然紧紧地抓着她,充分发挥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凭什么?是本少爷先看中她的!再说了,你比她老那么多,她也不见得乐意跟你在一起吧?”

老?他竟敢说他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管他是不是未成年人,他决定要狠狠地打击一下他那颗幼小的心灵。

他扭头看向娃娃,然后在她的颈间寻到那条极为熟悉的链条。他伸手过去,轻轻一挑,藏在礼服里的那块心形的红宝石就这样跃至男孩眼前。

“这个,是我们定情的信物呢!知道吗?你已经没戏了!”他一把搂住娃娃,得意洋洋地看着男孩逐渐发白的脸和渐渐垂下的手臂,笑得邪气。

就在娃娃被他扳过身搂在怀里的那一瞬,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中逼仄的间隙,清楚地看到会场的大门正缓缓开启,神泽王、王后和一群贵宾正朝着这边走来!

她的脸色登时煞白。“湛,快带我离开这里!马上!”

“哦?”湛惊异地看向她,“去哪里?”

“哪里都好!越远越好!”她已是“慌不择路”。

“这样啊!”湛瞥了一眼舞台上的宏奕,眸子笑成了半月,“那我们就去探望一下澜吧!”

后面的那句分明是说给宏奕听的。他知道他听得到。

事不宜迟。他俯身抱起娃娃,整个人冲天而起,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紧接着,月色恢复了正常。

乐曲仍在继续,舞步仍在继续。刚刚的那段小插曲似乎对众人没有丝毫的影响。

“不去追的话,没关系吗?”寒芮借着舞步,在宏奕耳畔轻声问道。

宏奕没有说话,平静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站在舞池外欣然地看着这一切的王、王后和那些“元老级”的贵宾们。

乐曲正至高潮,现在冒然离开的话恐怕就难以善后了。

宏奕收回目光,瞅着寒芮微微一笑。那一瞬间,笼罩在他眸子里的雾气突然散去,晶莹的眸中迸射出睿智与狡黠的光芒。

那一瞬间,寒芮失神地瞅着他,心跳加剧。他的神情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迷人……仿佛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一般!

他踏着音乐的节拍,适时地放开寒芮,左手举起她的柔荑,右手微扣,在空中划过一个美妙的弧度,张扬开来,不着痕迹地施展着幻术。寒芮配合默契,踮起脚尖在他掌下轻盈地连旋三圈。灯光下,她的长裙忽地绽放开来,如一朵娇艳的郁金香!

与此同时,他们的脚下升腾起阵阵云雾,两人的身影在云雾中翩然若仙,若隐若现。

观众还未来及鼓掌叫好,一团团五彩的火花又从云雾中冲天而起,如流星般滑出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砰”地一声炸成光彩夺目的火树银花!

轰然的叫好声这才又一次震天响起。

缤纷的焰火接连不断地喷射向空中,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眼球。而宏奕和寒芮,就这样在人们的惊叹声中公然地消失于云雾中。

在别人看来,他们只是在最精彩的时刻为这场表演画下了最完美的句号而已。

使用幻影移形的宏奕拉着寒芮离开会场后,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现了身。

“你回去吧,我去接她回来。”他松开了她的手。

“我跟你一起去!”她忙道。

“你总要回去为我们的表演做个总结,做些善后的工作。这么重要的场合,主角不在的话会很难收场的。”宏奕转身向宫外走去。

为了保障王的安全,神族的王宫内都设有防护结界,大型的法术在宫内是无法使用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突然大声喊道:“你不用担心,寒菀不会有事的!如果她真的献了血救活了澜王子,也是大功一件呢!”

他看起来像是担心她的样子吗?宏奕顿了顿步伐,然后头也不回地道:“我只是去接她回来。”

寒芮对着他的背做了个丑丑的鬼脸。才怪哩!明明很排斥这件事,明明满脸不情愿的表情……

她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刺刺地痛。她缓缓地收起鬼脸,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浓黑的夜色中。

夜风阵阵拂过,会场里的喧闹随着风旋在她耳畔。她聆听着这喧闹,心里却荒落得如同在严寒中不断凋零的叶。

蓝精灵族的王宫——仙爵王宫建立在一座雄伟的山上。山名“碧环”,呈圆形。王宫周围一圈圈地环绕着高大的宝瓶树,宝瓶树上又紧紧地缠绕着粗壮的藤蔓。这些藤蔓牢牢地攀附在树干上,在一棵树上缠绕几圈后再攀向另外一棵……它们彼此纠缠着,沿着一棵棵宝瓶树朝着山顶上的宫殿攀爬,形成一条通往仙爵宫的天然阶梯。

湛抱着娃娃在水晶宫外使用了空间转移术,在瞬间抵达碧环山的山脚下。

夜晚的碧环山依然美得令人惊叹!无数只小精灵在宝瓶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漫山遍野便开满了缤纷的花朵!

湛紧抱着娃娃,一个旋身跃至藤蔓上,几个起落便来到了碧树掩映的王宫门口。门前并无侍卫,威严而庄重的大门自行敞开着。他们就这样大刺刺地走进宫中,经过水榭雅轩,转过廊亭翼角,穿过幽林密径,来到澜王子所居的“隐澜殿”前。

娃娃一路上紧抓着湛,头晕目眩地浏览着自眼前疾速掠过的美景,等到他穿过二楼的窗户,将她放在澜的床前时,她急忙摇摇晃晃地紧抓着床柱,感觉还像是在腾云驾雾地飞行在空中,毫无真实感。

“感觉怎么样?”湛微笑着低下头看向娃娃。他以为她会感慨路上的美景或是他那流星赶月的速度,但她只是脸色惨白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我好想吐……”

“……”他挠挠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好像太心急了些……”当然,他是不会承认他是因为怕被宏奕追到才跑这么快的。

娃娃咬着唇拼命忍住作呕的欲望,连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正在这时,一只流动着微光的大手突然穿过床幔伸至她喉前,沿着她的喉部向下微微翻动……一阵清凉舒爽的感觉登时蔓延至全身,一眨眼的功夫,她所有的不适都消失无踪了。

她这才慢半拍地发觉,这房间里原来还有人在。

“多谢巫医出手相助。”湛随意地道着谢,随意地撩起床幔,露出里面一立一躺的两个身影。

站在床畔的便是湛口中的“巫医”,蓝精灵族的守护神。只见他缓缓地回过头来,定定地瞧了娃娃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着她弯下腰行了个大礼。

娃娃见他脸色黝黑,五官粗犷,不修边幅,先是一惊,后见他对着自己行礼,又是一惊。惊惶中,她急忙鞠躬还礼。

那时的她没有想明白,巫医是天神的仆人,他对她恭敬是因为她是天神的血亲。她没有想明白,是因为她从不敢将自己定位为天神的孙女。

躺在床上的,自然便是澜王子了。只是他的神色安然舒适,不像陷入昏迷,反倒像在熟睡。

娃娃的目光转向他后,便像被钉子牢牢地钉住了,再也无法离开他分毫。

晶莹的月光下,他的肌肤宛若凝脂,他的银发顺滑水润,发丝上流动着蓝色的光华。他的眉黛而纤长,睫密而卷翘,鼻细巧而挺拔,唇精致而性感,下巴略尖而轮廓优美……

他的容貌怕是造物主最得意之作——俊美中不失刚阳,儒雅中不乏魅惑,温和中略带桀骜……他将所有的凌厉与柔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他天生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被震慑,轻易地向他俯首膜拜,甚至,主动献出自己的灵魂!

这就是被世人誉为“天下无双”的第一美男啊!不愧是“天下无双”的第一美男!

她就这样瞠目结舌,震撼地瞅着澜。湛则斜倚在床柱上,歪着脑袋瞅着她。

他的目光中有着笃定,他坚信她会救他。因为澜的魅力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抵挡的。她们通常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俘虏,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帅哥嘛,谁不喜欢!果然——

“我的血可以让他苏醒吗?不需要脑髓了吗?”三魂七魄好不容易才归了位后,她一开口便直入主题。

巫医转头看向她,沉声答道:“我和滟公主已收集到足够的珍奇药材,如果只是让澜苏醒的话,再加上你的鲜血就够了。至于需不需要脑髓,还要视他苏醒后的情况而定。”

可是她接下去说的话却多少令湛有些惊异。她说:“我的人生,在遇到宏奕之前,是等待死亡的接近,遇到他之后,是等待他的到来。我活了十七年,每天只是被动的接受生活所赋予我的一切,却从没做过一件对别人有帮助的事……其实,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呢……”

她低垂着螓首,滑落的刘海遮去了灯光,在她黯然的眸子里投下了浓浓的阴影。

她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即使眼前的人不是澜,她也会如此吧。湛定定地瞧着她,忽然握住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

他原本是想安慰她的,还想诚挚地向她表示感谢。但是,这两件事恰巧都是他从未做过的。所以,他脑中一片空白地抱了她半晌后,才在她不解的目光里蹦出来一句——

“该抽血了,会有点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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