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噩梦重演
他踏着优雅闲适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向他们，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娃娃看到他后，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禁不住地心跳加速。又是兴奋又是惊喜——他竟然来找她呢！
澜放下她，她便朝着宏奕奔了过去，但她的脚步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迟疑着停了下来，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扑进他怀里。
宏奕走到她跟前，低下头看向她。
“虹儿……”他的声音在瞄到她仰起的脸颊和睫上的水珠时，截然而止。他先是一怔，紧接着蹙起眉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抓起衣袖动作粗鲁地抹去了水珠，然后放开她，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话题——“虹儿等了你整整一夜，一大早哭着跑来找我，说你失踪了。”
他的声音平淡如白开水，没有埋怨，没有担忧，没有怒意，只是在陈述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哦。”娃娃垂下头去，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澜走到他们跟前，对宏奕淡淡地一笑：“奕王子，幸会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对他并不陌生。因为他的名字，他的人，在他所获得的记忆里占据着最重的分量。
“看样子，澜王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啊，真是万幸。”宏奕也是淡淡的一笑。
“是的，多亏了娃娃。”他的话里的讽刺意味，澜自然听得出，“所以，我正准备好好报答她呢。”
“是么？那可真是她的福气了。”宏奕保持着笑容，“虹儿这么一闹，神泽王知道了怕是会担心。那么，我们今天就此别过了。”
他拉着娃娃，转身离开。
澜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白雾之中。
他的身旁，一只小小的花精灵绕着他飞舞着，最后停留在他眼前，扬着她那稚嫩的脸颊不解地问道：“王子大人喜欢她吗？”
“嗯，喜欢呢。”澜抬起手背，她便坐在了他手背上。
“那为什么还要她向别人告白呢？”小小的精灵挠了挠小小的脑袋。
“因为喜欢她，”澜淡淡地一笑，折身走向王宫，“……所以，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娃娃，如果宏奕接受了你的爱，尽管前方会有更多的荆棘和坎坷，也请你勇敢地走下去。如果，他不接受的话，我会代替他，永远守护着你……
藤蔓道路的另一边上，宏奕和娃娃正朝着山下不紧不慢地走着。
宏奕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刹那尽数敛去，抓着她的手也在他们隐入白雾的那刻松开。
娃娃有些不安地紧跟在他身侧，时不时地瞄向他的侧脸。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正欲开口告诉他明天是她的生日时，他却在此刻转过头来：“你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也长高了一点。”
他竟然先开口跟她说话哎！她心中一喜，脚步也轻快起来：“啊，真的吗？澜最近带着我吃了好多东西呢！他真的好厉害哦，从来没下过厨，可是做出来的点心跟御厨相比也毫不逊色呢！”
竟然亲自下厨了呢……宏奕淡淡地一笑，目光却变得冷冽起来。
“你眸底的黛色也消失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最近睡得好吗？”
“嗯。在澜的身边，也不会做噩梦呢！”
他倏地止住步子，转身抓住她的肩，冷冽的目光直射进她的眸子。“你和他……睡在一起？”
“嗯。”娃娃吓了一跳，睁着她那纯真而无辜的眸子，有点奇怪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宏奕抿紧了唇，漆黑的眸子里呼啸着风暴，抓在她肩上的双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竟然……她难道不知道只有夫妻才能睡在一起吗？……没错，她确实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她就像一只小狗，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近。在她的认知中，跟别人同床共枕大概跟同桌就餐是同样的性质。
可是，澜就这样由着她投怀送抱吗？……但，想当初他还不是在她纯真凄楚的目光下低了头，由得她对自己“任意妄为”？他又凭什么认为澜就可以谨守“君子之节”呢？
但，回想当初她投入他怀里的情景，再稍微想象一下她以同样的姿态投入澜的怀抱，他便觉得血气上涌，胸口里压抑得难受，整个人都像是要爆炸了！
“好痛……”娃娃有些畏怯地看着他，挣扎着想要摆脱肩上的钳制。
他没有放开她，而是改圈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脚下一旋……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回过神的时候两人便身处水晶宫的门前了。
他放下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走进宫门。他怕再跟她多说一句，那些被拼命压抑住的怒火就会冲着她迸发出来。
她紧追了他几步，但他的身影却愈来愈远。于是，渐渐地，她的脚步也迟疑起来，渐渐地，她就只能站在萧瑟的风里，目送着他离去。
水晶宫的某间客厅里，王后端坐于首位，旁边站着心腹小莲，虹儿跪于下方，其余的丫鬟和侍卫全在房外恭候着。
“你叫虹儿？”王后抿了一口茶，抬起目光扫了一眼脚前那战战兢兢的身影，威严地开了口。
“是。”虹儿小心地答着。
“最近是你一直在照顾寒菀的饮食起居？”
“是。”
“那么，她跟奕王子的关系如何？”
“关系……很好。”虹儿迟疑了一下，答得笼统。
“好到什么程度？”王后步步紧逼。
“很……很亲密。”虹儿的额上开始冒冷汗了。
王后的脸上露出不耐的表情，她一字一顿地缓缓地道：“虹儿，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不要把话留到受了皮肉之苦以后，那样，可就不值了。本宫最后问一次——他们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了？”
虹儿的身子开始战栗起来，她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答道：“同……同床共寝。”
王后寒着脸沉默了片刻，对着她挥了挥衣袖。“你可以回去了。”
待虹儿战栗着退下后，身旁的小莲这才开口问道：“王后，您打算怎么办？”
她今天早上接到占星师黑祁的报告，说明天寒菀公主会向奕王子告白。本以为寒菀此举只会自取其辱，但听了虹儿的话后，却隐隐感到不妙。
王后却淡淡地一笑，优雅地执起茶盏，修长的玉指沿着杯沿缓缓滑动，倒映在茶水里的眸子却漾起怨毒。
一个女神已经毁掉了她的幸福，她绝不允许再来一个女神的女儿毁掉她的女儿的幸福！
“寒菀……她不就是想要一个难忘的生日吗？我会送给她一份大礼，保证让她这次生日，终、生、难、忘！”
寒菀，借着这个机会，你就好好地看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吧！
今天是她的生日！
娃娃兴奋得一夜难眠，一大早就跳下床挑衣梳发，甚至还穿上了一直穿不惯的鞋子。因为，她要去找宏奕，她想和他一起度过。就像澜所说的那样——生日这天，就允许她任性一次吧！
她跑出潋水居，一路飞奔着。路上的侍卫和丫鬟都奇怪地看向她。她甜甜地笑着，毫不在意。就今天一天，她想着，她要毫无顾忌、开开心心地度过。
她站在宏奕的房门前，整了整衣裙，捋了捋长发，深吸口气平复了因紧张、兴奋而紊乱的气息，抬起手正欲敲门时，门却在此时忽然开启，宏奕就这样跟她打了个照面。
她急忙收回手，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宏奕，今天可以陪我吗？”
他看见她后先是微怔，接着蹙起眉头，冷冷地道：“没空。”
娃娃因他的冰冷而瑟缩了一下，但仍然陪着笑脸不屈不挠地问：“很忙吗？下午也没空吗？晚上呢？”
“都没空！”他不耐烦地道。
她惊颤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语气里也带着点乞求的味道：“哪怕是一会也好……今天是我的生日呢……”过生日的时候不是任何愿望都会得到满足吗？
生日？今天是她的生日？宏奕又是一怔，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但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依然如利箭般伤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理由见面了。如果寂寞的话，你可以去找澜王子。”
她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收缩着，令她疼痛，令她窒息。她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
“为什么……要找澜呢？”她嗫嚅着道，“我最喜欢的人……是你啊……”
“你喜欢我？”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有些戏谑地看向她。
“……是。”她的语气里带着些畏怯，她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讨厌她。他现在的表情，让她觉得恐慌。
“哈！”他放开她，别过头夸张地一笑，“你竟然说喜欢我呢！”这个小丫头昨天早上还从别的男人怀里醒来，今天却跑来跟他说——她喜欢他！
真是笑话！
“你搞错了！”他弯下腰歪着脑袋看向她噙着泪的眸子，认真地纠正她，“你的喜欢，只是错觉。你对我，只是依赖，只是感激——换作任何一个人救了你，你也会对他产生同样的感情！明白吗？”
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却无比冷酷的脸，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她怎么会明白呢？她一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他想要推开她，他在亵渎她的感情，他对她不屑一顾！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她忽然觉得清晨的风是那么的寒冷，那些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蚀着她，穿透了她，在她体内汇聚成从未有过的绝望和难过。
她的唇轻颤着，她抓着一旁的石柱，慌乱的眸子不敢与他对视。“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讨厌我……可是……今天，就今天，不可以……陪在我身边吗？”
“娃娃，你知道的，我要娶的人是寒芮。”他别开了视线，不去看她受伤的表情。
“那么，我现在……是妨碍了你么？……我说喜欢你的话……让你觉得厌恶么？”
“没错！让我很为难。”他冷硬地说完后，转身离开。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喉咙梗塞，泪水成串成串地滚落。“可是，我就是爱你，你要我怎么办呢？”她盯着他，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感情终于迸发出来，令她几近崩溃地嘶喊着，“就算所有的人都嘲笑我也好！就算全世界都摒弃我也好！我就是爱你！……我就是爱你啊！你要我怎么办？如果我可以死去，如果我死后可以不再爱你，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她竟然……说了……那些让她笃定地认为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话，竟然就这么冲口而出了……
她一点一点地滑坐在地上。她对着他喊出的那些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可是，为什么说出口后，她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而心里的悲伤却越聚越多呢？
宏奕的脚步早已顿住。他怔在原地，脑海里有瞬间的空白。然后，当那片空白消散后，寒芮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寒芮惊异地看看神色复杂的他，再看看蜷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娃娃，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她……她想和我们一起出门。”宏奕道。
寒芮看着他躲闪的眼神，自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她聪明地不去刨根问底。
“是这样啊！”她微微一笑，快步走到娃娃身边，掏出丝帕蹲下身来细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们今天要去一个岛上购物呢，寒菀也同我们一起去吧！你好像还没有在我们的领土上四处转转呢。”
她不待娃娃回答，便伸手拉起了她，接着又拽拽宏奕的衣袖：“好啦，我们出发吧！”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汇腴岛，是海龙族最繁华的贸易岛，岛上一向人声鼎沸生意兴隆。然而，今天却有些奇怪。虽然店铺都开了张，可来往的人流却稀疏了许多。平日里穿梭于大街小巷高声叫卖的小贩，今日却都闷声不响地守在一个角落里。街上的人都面色沉重，无论是买者还是卖者都只是小声地交谈着。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岛屿都失了生气，死气沉沉的。更为诡异的是——无论是住户还是店铺，家家门前都挂上了一对白色的灯笼，岛上除了客商外，几乎人人都身着素服。
“今天是怎么了？岛上有什么大人物离世了吗？”宏奕蹙起眉，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寒芮。
“没有啊……”寒芮也蹙起了眉头，“如果有这种情况，宫里不会没接到消息的……啊，我想起来了！似乎每年的今天都会有一些居民举办这种悼念形式呢。可是，很奇怪啊，像今天这么大规模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看了一眼娃娃，欲言又止。
娃娃的脸色已然惨白。是的，是因为她。她出生前的那段日子，天神降下惩罚，岛上飓风不断，灾难连连；她出生的那天，听到她哭声的人倒地不起……是的，是因为她。她几乎忘了，她期待已久的生日，是个举国哀悼的日子。
“啊，既然来了，当然不能空手而归。”寒芮连忙转移话题，然后一手拉着宏奕，一手拉着娃娃，走向依旧熙攘的人群。
娃娃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有些恍惚地环视着家家户户门前的白色灯笼，再看看走在前方守在寒芮身边的宏奕，觉得心里压抑得难受。她跌跌撞撞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弯下腰来按住心口急喘着。
好难过，像是要窒息了……
她的背忽地被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前冲了几步，接着一个少女略带惊慌的跑到她面前：“哎呀，真是对不起！小妹妹，你没事吧？”
“啊，没关系的。”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抬起头看向她。
“你……”少女的神色却忽然大变，扶向她肩膀的手颤巍巍地僵硬在她面前，“你看着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唉？”
“白色的衣服，赤金色的如波涛般的卷发，还有，你的容貌……没错!你……你是……出现在海边的那个妖女！”
娃娃浑身一震，吃惊地看向她。海边？难道她……难道她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
“没错！就是你杀死了小雨哥！十来年了，你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少女的神色由惊惶转向憎恨，她一步步地后退着，忽地转身跑进了人群中。
娃娃呆立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和痛楚，伴着少女的出现，又被重新挖掘出来。就像是结了疤的伤口被重新撕裂，痛彻心扉。
那些痛楚令她有些恍惚，有些呆滞，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少女带着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行乞老妇冲到她面前。
那老妇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扑向她，狠命地抓着她的头发，掐着她的脖子，又撕又打，并对她嘶吼着：“你竟然还没死！你竟然还活着！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小雨，害得孩子他爸抑郁成疾，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债台高筑，害得我沦为乞丐……可你却好端端的活着！你不该这样！你杀了人，你怎么还能开心的活在这世上？！你这辈子都休想幸福！你会不得好死！我要掐死你，为我的儿子报仇！”
娃娃睁圆了眼睛，脸色由白转红，被她勒得喘不过起来。她的头发已被抓扯得凌乱不堪，衣服已被扯破，手上和脸上也被她尖锐的指甲划出道道血痕。
可她并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走。她笔直地站着，忍受着所有的一切。因为，这是她欠她的，她活该。她甚至希望能死在她手里，就此解脱……
四周早已一圈圈地围满了人群。大家都惊异地瞧着，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快住手哇！她会被打死的！”“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这么打一个孩子呢？！”“她不过是个孩子，怎么会杀了你儿子呢？”“……”
就在这时，宏奕冲进了人群中央，扯开老妇，将娃娃护在身后。“你在做什么？！”他目眦欲裂，愤怒地瞪向老妇。他没想到，他的视线仅离开她一刻钟，她就被欺负成这样！
老妇恶狠狠地回瞪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妖女？！”她转身环视着四周，大声喊道：“大家都听着——眼前这个妖女不仅仅害了我的孩子，你们门前的白灯笼，你们身上的素服，你们撒的纸钱，都是因她而起！她就是十七年前惹怒了天神的妖女！她就是害死大家的凶手！停止你们那些没用的祭奠吧！凶手就在这里，我们要为家人报仇！”
这几句话像是在人群里扔了几颗炸弹，哗然声登时四起。众人先是震惊，接着是震怒、愤恨，质问声、声讨声连成一片——“你就是那个妖女？！”“十七年前的那些灾难，都是你带来的？！”“你竟敢在今天这种日子里招摇过市！这是对我们的嘲弄，对死者的亵渎！”“她是海龙族的罪人，留她不得！”“血债还须血来还！打死她！为上天除害！”“对！打死她！”“打死她！”“打死她！”
众人举着拳头，异口同声地冲她叫嚣着。然后，他们又从周围的摊铺里抓起刀子，举起棍棒，拾起地上的碎石，气势汹汹地怒视着她。
她依然笔直地站着，丝毫没有逃走的打算。宏奕握紧了拳头，正欲施展幻影移形，却听到寒芮的一声大喝：“住手！”
他抬眼望去，只见寒芮已褪去伪装，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人群里。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朝着她伏地跪拜。她一步步地走向宏奕和娃娃，周围的人纷纷后退，给她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妖女了，你们也看到了，她已不能够再伤人。所以，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寒芮道。
众人登时一阵迟疑。既然是公主的请求……
“敢问公主，”小雨的母亲忽然道，“公主与这妖女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包庇她？”她对娃娃的恨意最深，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报仇的机会。
“她……”这个时候，若是吐露她也是公主的事实，只怕整个王室都会陷入危机，“她有恩于蓝精灵族的澜王子，是王宫的客人。”
“那就好办了！”小雨的母亲冷笑道，“既然她正住在王宫，相信吾王定会秉公处理此事，还给我们一个公道！”
“没错！请王判决此事！还我们一个公道！”人群中又沸腾起来，“要对妖女处以极刑！处以极刑！处以极刑！……”
那些异口同声的呼喝，那些带着憎恶的眼神，那些举起的拳头和棍棒……娃娃环视着这一切，只觉得天旋地转，瘦小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最终，连她的父亲也会被她所累吗？
她蓦地发出一声低喊，脚下一旋，操纵着风力飞身跃出人群，转瞬间消失在人们眼前。
“娃娃！”宏奕大惊，急忙紧追着她而去。
“她逃走了！抓住她！”众人大怒，寒芮只得留下来安抚民心。
娃娃藏身在一处密林里，躲开了宏奕，然后循着记忆跑到了遇到小雨的那处海滩上。她一路飞奔着，早已精疲力竭，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海边。
不断涌过来的海水浸湿了她的裙摆。她拨开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对着水面上自己狼狈的倒影凄凉地一笑。
“你为什么不死掉？”她颤抖着手触向她映在水中的脸颊，“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实在是……该死啊！你害了那么多人，你夺走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你的存在只会在父王脸上抹黑！这样的你，还妄想什么幸福快乐？！你竟然……竟然还向宏奕告白……真是恬不知耻啊！真是……可笑啊！”
她突然恨恨地拍向水面，水花迸溅，水里的自己便这样支离破碎了。“真是讨厌你！讨厌你！”她哭喊着，“讨厌到连看都不想看到你！讨厌到想将你埋起来，再也看不到你！”
是的，她要将自己埋起来！她要为自己挖一个墓穴，她要葬掉自己！把这个满身罪恶、不自量力的自己葬掉！不该存在的人，就应该消失！
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然后寻了处干燥的沙地，发了疯一样地挖着沙土。她拼命地挖着，拼命地宣泄着对自己的憎恶。很快，她的指甲开始断裂，十指鲜血淋漓，腥红的液体粘在沙子上，血味弥漫。
风中传来异样的声响，突然间，一个飘忽的身影闪现在她面前，捉住了她流血的双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拂开她散落在颈间的长发，两片温热的唇瓣凑向她的脖颈，在她耳畔吹着热气。
她抬起头，对面的男子对她优雅地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你好，可爱的小姐。我是华兰夜，你身侧的是我弟弟华兰天。”
华兰天先是伸出长舌轻轻****着她的脖颈，接着又凑到她的面前****着她脸颊上的血迹。
她听到自他唇畔逸出的笑声：“你的血，真是美味！”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血红的瞳仁，心里没有恐惧，反而有种解脱感。如果她就这样被吸干了血，一定会死去吧？
她松开手里的沙子，闭上眼睛仰起脖子，任其摆布。
她不会是吓晕了吧？华兰兄弟相视一笑。
华兰夜深深地嗅了嗅她指尖的血香，抚摸着她白皙嫩滑的肌肤，露出满脸陶醉的表情。她的血味是那么的香甜，让他们隔了十几里路也能分辨出她的与众不同——她是他们不曾享用过的极品！
他们舔了舔饥渴的利齿，张大嘴巴分别咬向她的脖颈和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宏奕及时地赶了过来！他的身形矫捷，速度迅若星驰，转瞬间便倏然而至，在华兰兄弟猝不及防下连连翻动手掌，劈开他们，夺走了娃娃。
眼见到嘴的美味被别人抢走，华兰天的心情自然不会愉快，他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正要冲过去，却被华兰夜一把拉住。
“你是……飞龙族的奕王子？”华兰夜注视着宏奕，问道。
“没错！”看到他们方才的行径，宏奕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单手环住娃娃，另一只手召唤出火剑，与他们对峙着。
“哼！又一个王子！”华兰天不屑地道，“哥，我们袭击了澜王子还不是被无罪释放了？他手里的那个女孩子，我今天要定了!”
“不要胡闹！”华兰夜对弟弟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他佯装离开。
宏奕舒了一口气，收回火剑，忧心忡忡地看向臂弯的娃娃。
她仍紧闭着眼睛，倚着他立着。令他忧心的，并不是她身上的轻伤，而是她脸上那万念俱灰的表情。她像是已经绝望了——对自己，对他，对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彻底的绝望了。
“娃娃……”他的心一紧，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慌，感到害怕。他觉得从前那个轻生的娃娃又回来了，他觉得她就要离他而去了。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他的手臂便被一条悄无声息地袭来的软鞭缠住、拉开，他臂间的娃娃就这样直挺挺地仰倒在地——连下意识的自我保护的动作也没有，现在的她就像一只毫无感觉的木偶！
他想要拉住她，可是他的左臂被华兰夜的软鞭紧紧地纠缠着，右臂连同上半身都被华兰天操纵的风力包裹着，难以移动分毫。
华兰天伸出舌尖舔舔唇角，得意地从半空中俯冲而下，掠向娃娃。这个女孩，他一定要得到！
危难关头，宏奕当机立断。他摊开左掌，重新召唤出火剑，然后用尽全力纵身一跃，旋身后踢——悬空的火剑被他飞起的一脚踢中，裹着团团的焰火，笔直地冲向华兰夜和华兰天！
华兰夜躲开火剑抽回软鞭四处拍击着焰火，可是那些被击中的焰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分裂为数块，继续攻向他们！这些焰火如同长了眼睛般，数量有增无减，在空中飞窜着袭向他们，令他们防不胜防，疲于应对。
不消片刻，华兰天便一个不慎被一团焰火击中小腿，惨叫一声坠向海滩。华兰夜一惊，急忙挥动鞭子将他缠住。
“我们走！”华兰夜大声喊道。
“不！”华兰天双目血红，狠狠地瞪向宏奕和娃娃。他不能像一条丧家犬一样离开！他抬起双手凝聚起所有的灵力，周围的气流迅速流动着，盘旋着，变成龙卷风裹着漫天的黄沙卷向地上的娃娃！
宏奕左臂受了伤，所有的灵力又都用于支撑焰火的运转，所以，他只能扑在娃娃身上，用身体抵御着袭击。
幸好，华兰天的攻击并没有持续很久。由于四周的气流变换，焰火也受其影响四面八方地疾速飞旋着，华兰天一个躲避不及，便被几团焰火同时击中！
只听“轰——”地一声，凝聚成龙卷风的气流炸裂开来，向周围四散着，形成一个个透明的漩涡，然后渐渐归于平静。华兰夜猛地一震，再瞧向软鞭那端的弟弟时，他已口吐鲜血，紧紧地阖上了眼睛。
那些击中他的焰火，其中的一颗正中他的胸膛，伤及心脏，令他当场毙命！
“弟弟！”华兰夜嘶声呼叫着他，不顾仍在飞旋的焰火，收起软鞭冲过去抱起他，可惜他已气息全无了。
华兰夜凄厉地嘶吼着，栗色的长发在空中张扬开来，如同魔魅。他血红的眼睛里泛着凶狠的光芒，憎恨地瞪向宏奕：“圣思?宏奕，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召唤出风穴，抱着华兰天的尸体消失于半空中。
“圣思”是飞龙族王室的姓氏。他直呼宏奕的名字属于大不敬行为，也相当于正式对他下了挑战。
宏奕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着急地抱起地上的娃娃，拂去她脸上的沙尘，焦灼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巡视着，直到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那样静静地躺着，紧闭着眼睛。
他的心里有些发寒。她竟然连他是否受伤也不再关心了。
“娃娃，”他看了一眼她亲手为自己挖的那处墓穴，再看看她淡漠的脸庞，声音竟有些颤抖，“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了吗？那么，我呢？对我也不再留恋了吗？说喜欢我、说爱我，都是骗我的吗？”
她的身子颤了下，依然紧闭着眼睛，可是泪水却从眼角汹涌而出。
她不该对他说的，她没有资格对他说的……这样一个肮脏的、满身罪孽的自己，自己想想都觉得难堪！是她活该！是她应得的报应！是她痴心妄想的报应！
不远处的海面上闪现出一团耀眼的白光，宏奕抬头望去，只见上次救过他的那位白衣女神正踏着海浪，缓步走来。
女神走到他们面前，盈盈地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娃娃的脸颊。“已经，够了。”她的脸上满是慈爱，“我的孩子，随我离开这里吧。”
这个声音是……“姨娘？”娃娃猛地睁开眼，起身扑进她怀里。
“没能照顾好她，对不起……”宏奕朝着女神躬身行了一礼，心里空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一件心爱的宝贝。
“不是的，”女神微微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该谢谢你。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她扶着娃娃的肩，带着她转身步向大海。
“等一下！”宏奕忽然大喊一声，飞身来到娃娃面前。他取下颈间的“锁心”，塞进娃娃的手中：“这是生日礼物，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娃娃吃惊地看向他。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
她睁圆了眼睛，呆若木鸡。
一旁的女神轻轻一叹，然后捧着她的脸颊，认真地问道：“孩子，在这个世界里，你们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就像是你的父母一样。但是，即使是这样，你仍想待在他身边吗？”
娃娃怔怔地瞅着女神，眼睛里溢满了泪。
“嗯，是的，”她肯定地点点头，答道，“只要他允许，就算所有的人都嘲笑我，嘲笑这份感情，就算每天待在他身边，所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就算他娶了妻生了子，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只要他允许，只要我还能生存在这个世界里，我唯一想停留的地方就是他的身边。因为，他是我生存的全部意义。”
“傻孩子……你怎么跟你的母亲一样傻……”女神怜惜地拥住她，“爱情，就这么好么？值得你们这样么？……不过，只要是你所期待的，姨娘一定会帮你。”
就算会触犯天神，也在所不惜。
当天下午，女神便只身来到水晶宫。
她出现的时候小雨的母亲正和近百名请愿者围坐在水晶宫的宫门前，喊着将妖女处以极刑的口号，要求觐见神泽王。神泽王在议政厅里心急如焚，王后和贵族大臣们则在一旁劝谏，要求严惩妖女，以解民愤。
听到女神降临的消息后，神泽王和王后急忙率领百官前去王宫门前迎接。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门前的请愿者正恭敬地伏跪于地，只听女神不疾不徐地道：“天神派我来此辅佐神泽王管理海龙族的一切，你们有何冤屈，不妨向我说明。”
小雨的母亲迟疑了片刻，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十年前妖女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的相公……抑郁成疾，我……沦为乞丐，请女神做主……”她的身子有些发抖，低垂的目光有些慌乱，声音里也掺着些惊惶。
女神微微一笑，声音却转向严厉：“你的相公真的病了吗？你真的沦为乞丐了吗？”
小雨的母亲身子一颤，忙不迭的磕头请罪：“女神恕罪！女神恕罪！我只是受人所托……”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惊动女神，否则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欺骗神啊！
女神回头瞟了一眼王后，王后的脸色登时煞白。
小雨的母亲是请愿者的领头人。众人听到她如是说，神色也变得不安起来。
女神又道：“那个被你们称为妖女的孩子，是神的后代。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神赐予了她无上的能力，触犯了她的人都会受到惩处。年幼的小雨正是因此才被收取了性命。”
众人的神色更加不安了。
女神接着道：“当年天神认为是神女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致使了小雨的死亡，所以借着你们的手惩罚了神女，后来又收回了她的能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肆意地伤害她……”
众人惊颤着连连叩首，齐呼着“请天神恕罪”。
女神威严的目光扫视过众人：“今天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了。希望你们以后切莫轻信他人的蛊惑冲动行事。天神已将神女赐予海龙族，封为寒菀公主，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和公主好好相处。”
众人如获大赦，满心的欢喜。他们齐声高呼着“公主万岁”，过了许久方才散去。
百官参拜过女神后，神泽王独自陪着她来到女神殿，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问道：“天神派女神来此，这是否代表着他已经原谅了我们？”
女神摇了摇头：“他现在还是不愿提及你们，但是他也没有阻止我来此。”
王的神色一黯，又问：“菀儿呢？”
“我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化解危机。我会先带她离开一段时间，等她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再带她回来。”
“也好……请帮我转告菀儿，我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很多漂亮的布娃娃，我们都等着她回家。”
娃娃走后的第二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