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张冠群一直在回忆着星期一上午的整场谈话，女副台长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全都被他细细地揣摩了一遍，感觉就像是个普通的工作汇报，似乎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这个汇报的时间和提问对象却又让张冠群有些心神不宁。
难道这是对副台长候选人的考察之一？张冠群忍不住又想起台长对自己的勉励和期许。
应该没有什么漏子吧？
李明依的合同始终没有落实，她整个人也像突然消失了一般音讯全无。《玩转星球》的制作人恼火地向他抱怨主持人一直不能到位的问题，人事部也只是说最近台里的合同在做一些条款限制上的调整，所以这段时间的新人签约都要暂时延缓。
张冠群不断摆弄着手机——整件事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迷雾，怎么也看不透，而他碍于自己和李明依的敏感关系，也不敢动用人脉去打听消息。这更让张冠群的情绪坏到了极点。
分机清脆的铃音忽然响起，张冠群定了定神，才接起电话：“喂……啊，吴台长！”
“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台长的命令短促而直接，让张冠群在电话挂断后还愣了好一会儿。
“吴台长……金书记？”张冠群在推开台长办公室的门后，立即被眼前的豪华阵容吓了一大跳。除了台长，连党委金书记也赫然在目，究竟是什么事，需要这两位电视台的最高领导同时出动！
作为市电视台的一把手，吴台长刚刚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用啫喱水打理过的发型，搭配一件藏青色的拉链夹克衫，朴素中透着无比的精神。
“老金……你看……”
“你来说好了！”金书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目光却一直在张冠群身上打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霎时间充满了张冠群的全身，心里的惴惴不安让他的屁股又往沙发边沿挪了小半寸。
“那就我来说吧……”吴台长揉了揉额角，似乎他即将要说的这件事颇让人为难，“那个……老张，你先看看这个吧。”
张冠群接过吴台长递过来的一个信封：“这是……”
“你先看，看完我们再说。”
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是用电脑打出来再粘到信封上的，张冠群看着上面“吴作栋亲启”五个字，心里又是一阵没底。
写信的这个人说话十分直白，连一句寒暄也没有，直奔主题：
“贵台文艺频道总监张冠群先生，与原《飞跃换日线》节目支持人李明依小姐长期有染，他们的亲密关系曾被无数人亲眼目睹！”
“对于张冠群先生的私生活，我们无权置评，但张先生利用职权，暗中帮助李明依小姐获得《飞跃换日线》主持人资格却让人感到无比愤慨！”
“电视节目的制作是严肃的，作为深受观众喜爱的主持人，也绝不应该通过这种肮脏的手段而产生，这是对广大观众的侮辱，也是电视台的耻辱！”
……
张冠群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豆大的汗珠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握着信纸的手也像突发痉挛似的颤抖了起来。
“污蔑！这是不折不扣的污蔑！”张冠群“噌”地跳了起来，信纸也已被他揉成了一团，“太荒唐了，这分明是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吴台长、金书记！”张冠群激动地道：“这封信是谁寄来的，这上面没有一个字是真话！”
“你先坐下……慢慢说嘛。”吴台长将一瓶矿泉水放在张冠群跟前，“喝口水。”
“吴台长、金书记！”张冠群咬牙切齿地道：“这信上说的全都是无稽之谈，我在台里工作了快二十年了，想不到今天居然遭遇这样的侮辱，我要求台里为我正名……”
“先喝水！”金书记将矿泉水瓶子塞进张冠群挥舞着的手里。
张冠群愣了一下，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这才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通猛灌。随着半瓶水下肚，他混沌的脑子也终于重新运作起来：究竟是谁寄来这么一封信，是《玩转星球》的那几个落选者？还是和他一样觊觎副台长空缺的那几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干的，这一手果然阴毒……
“啪！”金书记的打火机红光一闪，乳白色的烟雾顿时飘散开来。
吴台长瞄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禁烟标记，假装没看见正在吞云吐雾的党委书记，而面向张冠群道：“现在不是追究谁是寄信人的时候……何况这是一封匿名信。更值得我们引起重视的，是接下来我们该做出怎样的应对。”
张冠群一咬牙：“对于《玩转星球》主持人的挑选，我们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和物力，评审团也是由我们频道几名资深制作人和导演共同参加的，他们都可以作证。而李明依本人的资历和能力也足以让她在考核中脱颖而出，这跟我的职权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可以跟李明依当面对质！”
“李小姐已经同意加入我台的援藏队伍，现在正在做出发前的培训，下周就要赶往拉萨了，”吴台长咳了一声，“这个我们先不提了。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消除这封信可能引起的影响，总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张冠群的喉结上下耸动着，他毕竟也是经历过事儿的人，慢慢的也明白了过来：原来台里早就暗中商讨过这件事了，难怪……难怪李明依的合同迟迟不下来，难怪女副台长会找他谈话——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意味深长。
他们甚至已经找过李明依了！而李明依一转眼居然成了电视台的援藏干部！！
张冠群绷直了的背脊颓然松开了。
“我希望台里能相信我，”张冠群艰难地道，“不能让写信的人阴谋得逞！”
“我们不会仅凭一封匿名信的片面之词就来处理一位台里的领导干部，”吴台长的嘴角锋利的像刀片，“然而电视台是一个面向公众的机构，这里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有可能影响到电视台的声誉，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
“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不会影响台里的声誉，”张冠群像被针扎了似的霍然瞪大了眼，“我请求台里对这件事情做出进一步的调查，这封信完全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调查什么！”老书记发话了，“满大街找人问去？我们是国家所属的正规电视台，不是那些哗众取宠依靠八卦杂志搏眼球的野鸡电视机构！”
“老金说得没错，这个寄信人既然能写出一封匿名信，那么他就可以再写一封公开信，”吴台长的口吻相对缓和，“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这件事一旦闹大，你和李小姐的个人名誉姑且不说，我们整个电视台都要跟着颜面扫地！别忘了，你还是个频道总监！！”
张冠群一下子懵了。
是的，要是那个寄信人照着吴台长的说法再来一下的话，那到时候真的就是一场大地震了，所有的记者都会闻风而动，就算电视台能动用手段压制住那些杂志报刊，可网络呢？网上的那些人最是喜欢兴风作浪，只需要随便敲出几行字就足以让他张冠群臭名远扬，还有那更可怕的“人肉搜索”……张冠群光用想的就已经不寒而栗。
“那……台里的意思是……”
“今天跟你的谈话结束后，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两位高层交换了一下目光后，吴台长开口道，“《玩转星球》要选出一位新的主持人，你可以说是台里给她指派了新的任务……这个你自己看着办。节目必须立刻投入拍摄，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认为那种宣传活动还是不要搞了，至少不能大张旗鼓地搞。”
“我……”
“李明依已经接受了台里的建议，是个聪明人啊！”吴台长脸上似笑非笑，“如果她真的能力出众，台里也不会埋没人才。”
张冠群张了张嘴，然而他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哪说起。
“好了，回去以后该干吗干吗，嗯？”金书记拿起皱成一团的信纸凑到打火机上。
火光闪烁，随着匿名信在纸篓里化为灰烬，张冠群仿佛觉得眼前也有个泡泡，“砰”的一声，变成了漫天飞舞的泡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