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将袖中的观心镜取出,镜盘姣如月,闪着莹莹光泽,镜边宽两指,雕有锦鲤绕莲,纹路繁复,美轮美奂。“你放心,下界之前我会往她身上下一咒术,她也只能看见,不能说出。”我眨眨眼,不大相信:“那她若是说了呢?”世尊道:“说了便会遭受鞭心之痛,你觉得她会让自己受疼么?”
我笃定的摇摇头,对他口中的咒术十分感兴趣,这法子用在小八身上也很合适,便问道:“这,是什么咒术?”
“此咒名曰‘不可说’,多用于窥探天机者身上。”他抚着镜面的纹路,眼眸温柔。他敲了敲镜面,轻声唤道:“连伊,该醒醒了。”他手里的观心镜动了动,一道刺眼光线,我忙伸手捂住眼睛,张开便看见连伊站在世尊旁边揉着惺忪的眼睛掩着袖子打哈哈,纤长的睫毛被沾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一身淡粉色的留仙裙将她衬得娇嫩可人,模样宛如人间十一二岁的闺阁少女,鬓发梳成双平髻,左右鬓间各斜插着一支白银色锦鲤簪,额间一朵白莲胎纹,更加显得俏皮可爱,一如三千年前她初生那日。
她睡意未消,半眯着眼睛上前朝我施礼:“绯瑟姑姑。”长得真是水灵,讨喜的很,若是没有那窥心的本事,大概得更讨喜,我怜爱的将她拉至跟前,替她理好额前碎发,“许久未见,似是又长高了些。”她依旧揉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抬头将我看了一眼,又垂下去,又猛的抬上来,霎时间没了起床气儿,瞪圆了杏眼,讶异道:“绯瑟姑姑!你怎么多了颗心啊?!”
我干笑着,拢了拢胸口前的衣襟,可这又如何挡得住她那双眼睛,她乌溜溜的眼睛钉在我身上了似的,我微不觉察的往后错了错,她立刻跟紧。如此,我也只能任她看着,无所遁形。看着她半启的嘴唇,我头皮发麻,生怕她下一刻就戳中我的要害,我急急地将目光抛向世尊,说好的‘不可说’咒术呢?世尊却似是看笑话一般,一边品茶,一边笑意盈盈。我暗暗挫牙,可恶,道义,诚信都去哪里了?
许是瞪的时间太长,她坚持不住,抬袖揉了揉眼睛,又露出一脸倦意,狠狠叹息了一声:“好困,什么都看不清……”说着,回身站在世尊背后,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撑着,眼睛半瞌不瞌的,看起来真的十分疲累。我松了一口气,却未免好奇,朝世尊问道:“她做什么了?怎么这样倦怠?”
未等世尊回答,连伊便恹恹的开口道:“三天之内将楞严经抄写一千遍,怎会不倦怠?现在我一想到……那三个字,我就想作呕……”她竟真翻着白眼儿,险些要吐出来。世尊往身后瞥了一眼,往她脑袋上轻轻拍打了一下,严肃道:“我告诫你多次,不要滥用神力,参透人心也莫要去说,你这次属实该罚。”
该罚该罚!我此时心中舒爽畅然,趁热打铁到:“世尊何时下咒?”
连伊猛地看向我:“下什么咒?”却没等她说完,世尊便轻轻掐诀,两指措不及防的往她额上一点,一道金光聚拢着渗入了她的眉心。她受了惊吓般弹出去好几步,四肢盘在玉石柱子上,委屈的要掉眼泪:“你们俩合伙欺负我,要不是我没睡好,我肯定早就发现你们的诡计了!”呜咽了半晌,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这咒术是不是没抄经就不让睡啊?”
我忍不住嗤笑,这丫头竟然对抄经如此深恶痛绝,乃至都成了惧怕了。“不是。你下来罢。”我朝她招手,她半信半疑的将两只玉足落在地面,我单手支颐,望着她又不急不缓道:“那咒术是‘不可说’咒,窥心勿语,否则将遭鞭心之痛。”嗯,这打击人的感觉还一如既往的爽!我不由心情畅快。
她狠剜了我一眼,随即咬着下唇眼泪呼之欲出的望着世尊,“你给我下咒,我不喜欢你了,除非你给我解了。”
世尊抿唇一笑,“不解。”连伊睫毛一颤,眼泪真就掉出来了。我唏嘘,这小丫头哪有一点难过的模样?装的倒是楚楚可怜。世尊转身将她拉至跟前,柔声道:“我往后一百年再也不罚你抄经怎么样?”
她眼神奇亮,“真的!?”世尊点点头,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珠。
我一时没忍住,笼着衣袖,风轻云淡:“世尊何时下界?”连伊登时变了脸,拉着世尊的衣袖,“你要去下界!”世尊点头,她秀眉倒立,“我跟你去!”世尊无奈的扯回自己的袖子,“若是要你做陪,我这趟去得可就没了意义。再说,我不在,也没人罚你抄经了,不好么?”她这回真的是红了眼眶,拧着世尊的衣袖不放,“我最最喜欢抄经了,一千遍一万遍都行。”世尊脸色变了变,淡淡看了我一眼,便直接无视了连伊的那番话,“我两个月后下界,本想着两个月后再同你说,今日你刚好来了,我便省了再走一趟,怪麻烦的。”
我嗯了一声,端起茶盏,虚掩着茶盖子望向连伊,她有些委屈,小手一直抓在他的衣襟上。唔……被人说成麻烦了,不对,是被最最喜欢的人说成麻烦,那滋味大概不大好受。
我不是傻子,看得出连伊对世尊那种深厚的依赖,世尊从不说这种刻薄的话语,他这样刻意而避之,刻意而伤之,怕是他也知道连伊的小心思。忽又想起苍梧极渊里羽戚同我说的话,我勾了勾唇,世尊何时尝过爱别离的千般滋味?偶尔尝一尝,也未尝不可。舒爽啊!世尊这副摸样,真叫人期盼已久,喝在嘴里的那口清苦的茶水竟也渗出甘甜的滋味来。
“仓啷”一声,连伊已然化回原形,掉落在世尊脚边。我望着世尊衣袖上被她拧出的皱褶,叹了一声,小孩子啊,就是如此,单纯,易伤。他捡起观心镜,推至我面前。“收好罢。涟漪就有劳你了。”
我拨弄着腰边的玉坠子,不急着去收好,抬眸望向他:“世尊……”
“嗯?”他墨色的眼眸倒映着满池白莲,清冷幽深,我终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对啊,他是世尊,怎么会呢?
我摸着观心镜,镜面一阵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