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差人将玉器送来的甚是时候,若是差上一刻,华山赴宴便要迟了。我将那一套小玩意儿放在手心把玩,流光溢彩,温润清凉,拿在手里就有股凉意淡淡散开,沁人心脾,这贺礼送出去断不会失了我们苍梧的面子。我理了理袖子,张嘴正想要让他替我给凤鸣捎些感谢的话,谁知他看我张嘴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忙解释道:“不是我们家主子不想亲自来给上神送,只是我家主子熬了三天三夜才将这小玩意儿制成,方才小的来的时候主子才刚睡下,实在没了力气亲自过来,还请上神恕罪。”
我在这些小辈的眼里到底是该有多么可怕?竟叫他误会成这样……我半启的嘴巴缓缓闭上,无奈的朝他摆了摆手,他立刻像得了大赦一般撒开腿跑没了影。立在我身旁拿着锦盒的小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我将手里的玉器放入锦盒里,正色道:“这玉器着实叫人欢喜,我倒有些不舍得送人,我觉得若是将你送与颜清的小玄孙也不会差到哪去……”他瞬间没了声响,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一本正经的说道:“时候不早,姐姐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
我淡淡朝他一瞥,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别急,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什么事?”
……
华山神掌管华山山系,居于华山南峰的金天宫。此次设宴的场所便在华山西南隅的神林,我携着小八直奔神林。
像我这般等级的尊神都该是乘着有八只神兽驱轿的金鸾车,带着两列随从,外加八个贴身的侍女。但现下我却是自己驾着祥云,一边被因为恐高而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八死死抱着胳膊,而且这货还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呜呜呜!咦咦咦!啊啊啊!”的怪叫声。我不禁抽了抽嘴角,以前总觉得被水淹死的鱼,和被恐高症吓死的鸟都是无稽之谈,但当身边真有了这么朵奇葩,忽然觉得整个人生都连带着奇葩起来了。
我嫌弃的伸出手把他的脸往旁边退了一推,“淡定。”一边又觉得之前认为他会背着我来颜清的宴会上游乐,实在错怪他了。这样长的路程,按照他那个速度,即便是到了,这宴会也该结束了个把月了。
“姐姐为什么不乘轿子?”他带着哭音,听得我都有些心疼,将方才推开的他的脑袋又揽了一揽,同他道:“本上神打算放下架子,放下派头,做一个亲民的好神。这样显得本上神质朴一些。”
他呆滞的瞧着我,继而咆哮道:“那姐姐完全也可以乘一个普通些的轿子啊!”我闻言愣了一愣,这一层……我着实没想到。我掩着心虚轻咳了一声,“这样更显诚意嘛。”
他那表情甚是痛心,哭丧着脸与我道:“可是姐姐……为何要将你我的相貌换了,如何凸显姐姐的诚意?”
我瞧着他,眨着眼睛支吾了半天,最后捞过他的爪子慈爱的拍着,觉得有些事也该让他理解一下:“你看你不也说了,若是我真的去了,肯定会被当成话题一路推上风口浪尖,人言可畏,我这颗玻璃心必然是忍受不了的。若是将你我的相貌调换一下,那你就是苍梧女帝绯瑟上神,那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是冲着你去的,与我无关,这么一来我至少还能淡然处之。若你还不能接受我们马上掉头回去。”想了想我捏了捏自己的脸蛋,又补充了一句:“你这幅身子其实也是蛮好用的。”
他黑着脸,看我的眼神有些鄙夷:“姐姐,说白了你这就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我愕然张大了嘴:“竟被你看出了么?”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确实长大了。”他逃出我的魔爪,诚恳的与我道:“姐姐,你损的不止修为,智商也折损了不少。”我一恼,伸出手就想打他,却见迎面来了一路仙友,我及时收起了手,在小八腰上狠拧了一下,生怕他撑着我的样貌丢人。小八也没叫我失望,板直了腰身,正色凌然,有几分上神的气魄。
仙友慢慢移近,我这才看出原来是阴山蛇族的冬烛神君,他今日身着银白云锦袍,很是气派。在他身侧立着两位仙娥,倒也认识,右手边穿着鹅黄色衣衫的是他的妹妹冬阳公主,手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应该是贺礼。左手边穿着幽蓝色衣裳的是当年他为之逆天的凡人,好像是叫做蔚女,面色苍白,柔柔弱弱的样子,周身笼着一层淡蓝色的光晕。我定睛瞧了一瞧,竟是冬烛神君用自己的精魄蓄养着,若是断了,这人大概活不了。我记得五百年前冬烛神君虽没因为逆天被打得魂飞魄散,但也是被打散一半的修为,若是将这身子养五百年……我转眼瞧向冬烛神君,青丝混着点点花白,气血不足的模样,现在显然也是硬撑着。我心头一颤,心中缓缓道:“痴人啊痴人。”
再离得近些,冬烛神君冲着我们笑了一笑,攒手朝着小八恭敬的称了一声:“绯瑟上神。”身侧的两个女仙也跟着微微福了福身子,算是见礼。蔚女身子一晃,似是要倒,冬烛神君赶忙揽住她的腰,又朝我们解释道:“内子体虚多病,让上神见笑了。”
我正欲开口,却听小八道:“不必多礼,还是早些去颜清神君的神林休憩一番。”听他这么说我才猛地想起我们交换相貌的事情,乖乖闭了嘴站在一旁。不过小八将我学的真是神形具象,难辨真假,我在衣袖下面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冬烛神君似是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及其微弱,若不是我仔细怕是听不到。“那小仙就先行一步,宴上再会。”
“再会。”
擦身而过那一瞬,我清楚看见冬阳公主对着小八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儿,我正纳闷她为何这样憎恶我,却恍然想起多年前各族以投票式的方法决策冬烛神君是否要遭受神形俱灭的惩罚,最后我本着公平的心投了一张反对票,结果正反两方竟因为这最后一张票扯平了。因此判了一个打散一半修为的刑罚,其实若不是当年我那最后一票,兴许冬烛神君也就只是闭门思过个几百年。也正是因为我这一票,白费了他父君上下的打点,被气得到现在都卧床不起,不然这宴会也轮不到他来。方才他还能如此恭敬地朝我施礼,也真是个宽宏大量的神!连方才冬阳公主那一个白眼我都觉得翻得着实轻了。
这一趟来得极其不容易,落地的时候小八已经腿软得站不起身了,幸好落脚点是一处僻静的地方,若叫旁人看见,我的老脸都要被他丢尽了。他坐在帝女桑树下石凳上,大口喘气。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炒松子儿,在他对面坐下,一边翘着二郎腿乐滋滋的嗑着,一边等他缓过劲儿。大概有一刻钟,他还是一副要死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嘲笑他:“你也太怂了点,身为一个鸟儿不会飞也就罢了,恐高算什么玩意儿?”
他有气无力的说:“若不是我小时候被你从悬崖上摔着玩儿,我怎么会恐高?”
唔……倒成我的错了?我将它养到五百岁的时候,想让他飞到多添张老的房里帮我传个话,结果这货飞了两丈高就落在地上了。连个话都传不了……我还要你干嘛……不过我那么善良,也不想放弃他,就决定教他飞好了。我听人说鹰在还是幼崽的时候就会被母鹰推下悬崖,逼迫它张开双翅,学会飞翔。我不过就依样学样,试了一试,结果小八被我扔下去之后却没学会飞,还被挂在悬崖的树杈上,饿了好几天之后我才找到他。从那以后他连两丈都飞不起来了,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小部分的错。
“也不全是我的错啊,鹰都能飞起来,谁知道你不能?你比他们长得还好看呢。”
他偏着脑袋白眼一翻,一副气绝的模样:“祖宗诶……物种都不一样好吗?”
我从手心儿里挑了几个炒的有些糊掉的松子儿分给他:“好好好,别生气,这是道歉礼,别客气。”他翻着白眼儿接了过去,“哼哼哼,道歉礼,你是多不会道歉?”
我淡淡道:“确实不会。”松子儿刚好嗑完,手被松子儿沾的油腻腻的,找不到帕子,只好随手往衣襟上一抹,反正也不是我的衣裳,一抬脸看见小八嫌弃的看着我,我不理他站起身理了理被压褶的衣裳,同他说:“看你都有力气跟我顶嘴了,该是休息好了,快走,不然可赶不上午饭了。”说罢头我也不回的自顾自走了。
颜清请来的宾客极多,上至天界神君,下至各海水君,宴席在这神林的秘境里连绵了数十里。我实在佩服自己的明智之举,这所谓的礼节实在烦人,碰了面的仙神都要互相作礼,幸好我让小八冒充了我,替我应承这些,不然我真的要忍不住抓狂了。趁着人多眼杂,小八忙的团团转,我飞速的逃离了人群,招来祥云,离开了喧闹的神林。站在云端,举目环视,但见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黄河渭水如丝如缕,漠漠平原如帛如绵,尽收眼底。驾着祥云行了好一会儿,才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此处是华山的东北峰的紫柏林,此乃神林,林间仙气笼罩,山间泉溪穿流予以灌溉,我曾看到过紫柏林的相关记载:岳顶东北峰上有紫柏,叶际碧露,以五月五日油囊接之,食者可作地仙。若是其他时候摘取食之,便可以长生不老。不过这紫柏的叶子可不是这么好得的,既是神物便会有神兽看守,哪会这么容易就叫人取走了?我如今贵为上神才不会稀罕这些玩意儿。
夏季炎热,我发了一身的汗,弯下身将溪水捧在手里洗了把脸,清清凉凉舒服了许多。我远眺一番,发现下游的溪边有一块青玉石案,正是休憩的好地方。轻身飞去,才发现青玉石岸上躺着一只纯白的事物,它睡得很熟,完全没发现我的存在。我对走兽的研究并不是很多,不过看他这么恬静,这么惹人疼爱的睡相,该是只狗,品种就不知道了。雪白雪白的毛发在阳光底下闪的我张不开眼,毛茸茸的让我忍不住伸出手往他脖子下面的毛发上抓了一抓,这一抓便停不下来了,实在是!太舒服了!!!我又往它大腿上捏了一捏,很瓷实!我最近正在研究菜谱,书上说瓷实的肉吃起来很筋道,很可口。我心里乐开了花,思量着怎么将它运回苍梧,扒了皮作衣裳,然后将它放在锅里炖肉吃,味道该是不错!想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没想到此番竟有这么大的收获,我笑眯了眼,傻坐在地下搂着他的脖子忘乎所以的乱蹭。
“你蹭够了没?”头顶蓦然传来这么一句,我身子一僵,仰着头往上瞧。
一双幽绿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我,橘红色的嘴唇微翘着,有一丝嘲笑的意味,银白色头发零落的散在肩上,额前的碎发正擦着我的脸颊,擦的我面色发热,再往下看便看见他健硕的胸肌!腹肌!人鱼线!以及……男人!没穿衣服的男人!我老脸一红,一把将他推开,连连后退,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挤出血来。他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朝我蹲下身,手指放在我鼻尖下面蹭了一番,灿然笑道:“流鼻血了呢。”我现在有种想要跳水自尽的冲动,无奈这溪水太浅,也就能淹到小腿。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用的是小八的身子,我也就是个男人,看光了另一个男人又能怎么样?我整理好神态,假装淡然看着他:“咳咳咳,这位仁兄麻烦您先把衣衫穿好。”
“衣服湿了。”他苦恼的指了指一旁挂在树杈上晾晒的衣裳,作难的看着我。我咬牙道:“仁兄,你能不能将衣服拧干些再晒?这衣裳还在哗哗滴水啊!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
他毫不在意的拔了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叼着,“有什么关系?反正迟早会干的。”
“……”我语塞了半天,觉得总不能任这白痴在这儿光着。我是谁?我是苍梧女帝,烘干衣服这点小事难得到我?我轻念仙诀,召出一大团滚动的火焰,只是一瞬那衣裳就被我烘干了,我将手一伸,那衣裳隔空飞到了我手上,我尽量保持淡定:“穿上。”
“哦!”这下他倒是乖了。
我有些痛心,觉得刚才那只狗甚好,偏偏就化成了一个暴露狂。我猜思着,他该是这林子里的神兽,或者是刚刚才化成人形的低级走兽,要么就是哪位上神带来的神宠。我拿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是哪家的狗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像你这么光着身子乱跑,可是很容易被好色的女妖怪抓回去当男宠的。”
“狗?”他眯着眼睛,幽深的眼瞳看得我头皮一麻。“这位仁兄不好意思,在下对走兽的研究不是很多,你见谅。”
他虎着脸:“走兽?!那么说你是飞禽喽!”
飞……飞禽?!我觉得我现在的脸上肯定布满了跳动的十字架,心想:绯瑟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小八!旋即我化回了真身,朝着他冷笑道:“四海八荒里,说本尊是飞禽的,你还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