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一脸茫然之时,阿哥道:“诸位大概都会喝酒,我就不绕弯子了。杨漠与越柳亭喝了两坛子酒,越柳亭不会喝酒,酒大多该是进了杨漠的肚子。喝酒之人都知道,酒入腹中,若没有小解,那腹中便会肿胀。但是杨漠的肚子可是平平如也,那酒在哪里呢?”
阿哥走到杨漠身边,蹲了下来,指了指杨漠胸襟上的酒渍,继续道:“酒,都在这儿了。杨漠是个士子,喝酒自然不会如同莽夫一样,洒了个满身。所以,杨漠的酒,是被人灌的。而被灌酒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死人是无法吞咽的,所以酒全流了出来。那么,杨漠又是怎么死的?相信越柳亭,你应该很清楚。”
越柳亭有些慌乱,却还努力保持镇定道:“苏都头,我不清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哥有些失望,他本想给越柳亭一个自首的机会。
“越柳亭,既然如此,那我便替你说了。你与死者杨漠言谈之间大概是起了争执,你失手推了杨某,杨漠的头重重磕在了桌子或是椅子上,亦或是你一时怒火攻心用重物直接砸向杨某,致使杨某头破血流而死。你为了掩饰杀人的罪行,便假装喝醉,托着杨某的尸身跌落楼梯,将杨漠的死伪装成一个意外。”
越柳亭听着,脸色渐渐发白如那躺在地上的杨漠,瘫软在椅子上。
“我猜,你已经处理了案发现场,但是物证还没来得及销毁。郭岳,你立刻带人去搜。”
郭岳领了命便带了另一个捕快,蹭蹭两步上楼了。而这厢,一脸生无可恋的越柳亭,终于吐出来了五个字,轻如游丝,“是我杀了他。”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冯掌柜干脆开了脏口:“这天杀的,居然在我店里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阿哥让冯掌柜不要再做声,继续道:“只是我不懂,杨漠摔伤如果及时抢救,或许并不会死,你与他究竟是有何仇恨,你竟然眼睁睁看着他血流而死?”
越柳亭苦笑了一声,他本来生得挺秀气,此时面部因为复杂的情绪变得有些扭曲恐怖,“我同杨漠是挚友,关系一直很好。直到因一件事情起了争议,我们之间才有了隔阂。秋闱将近,我们谁也不想带着隔阂入考,便相约来朝安观灯,以求冰释前嫌。本来一直挺好,却不想今日还是争吵了起来。我起身想走,杨漠便过来拉我,我一气之下推了他一把,谁想他竟摔倒,头撞在了桌角上。我本不以为意,却不想他伤得很重。他倒在地上,大片的血从他脑后流出来。我一时吓住,愣了片刻才想到出去喊人,却听到他微弱地喊着,叫我救他。我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很痛苦,眼神却很坚毅。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不要救他,至少不要那么快救他,让他伤得重一些,也许他就无法参加即将而来的秋闱。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住,可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多。我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就像现在这样。”
越柳亭说着停了了下来,真的就这样静静看着杨漠。阿哥提醒他道:“你当时在想着什么?”
越柳亭突然笑了一声:“你们可知道,这地上躺着的人,很可能就是明年的新科状元。杨漠是个旷世奇才。他的文章,笔力冷峻见识精辟,他的诗词,韵律流畅立意旷达。我自问富有才学,对他却只能望尘莫及。每每测试,他皆是书院头名,连夫子都夸他将来必是经邦济国的栋梁。而我这个曾经的头名,在他入了书院以后,就永远只能屈居第二。世人从来只看得到第一的荣光,却没有人在意第二。我心有不甘,可无论我读再多的书,还是不及他。可我还不能恨他,他太优秀,他的洒脱旷达,让我鄙视恨他的自己。我只能埋着,埋得太深了,我竟觉得我们真就像是表面那样的挚友。可人心底的鬼,是不会走的,它就在那么一刻,抓到了裂缝,逃了出来。只要杨漠参加秋闱,他一定拔得头筹,可如果他不在的话,解元就是我的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越柳亭,“为了这个,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越柳亭立刻反驳道:“我没有想要他死的!他一直喊着‘救我,救我’,直到后来没有了声音,我才发现他死了。”
阿哥冷冷问道:“发现他死后,你又做了些什么?”
“我开始很慌,可是一想,不能这样,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杀人了,要不然我也参加不了秋闱。像是被迷了心窍,我连害怕都忘了,我开始想办法,我想起来上楼的楼梯很高,要是假装喝醉了摔下去,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的。可杨漠的身上都是血,我不能这样带他出去。我们随身带了换洗的衣裳,我便给他换上了干净的,书院的衣裳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人看出来。为了不让流出来的血再弄脏他,我给他脑后垫上了棉布。我们没有喝酒,身上没有酒味儿,我自己灌了几口酒,又往杨漠嘴里灌酒,可他喝不进去,全流出来了。我衣裳上也沾了血,我换了下来,用衣裳把地上的血都擦干净,可还是能看出来。我就把地毯还有桌椅都移了位置,把血渍盖住。然后,我就拖着杨漠出来了,我们就一起摔下来了。”
越柳亭说着,神色变幻,似哭似笑,似醒似颠。
阿哥道:“可你忘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为了一己之私,致使国家失了两个栋梁之才。你的父母,杨漠的父母,还有教导你们的先生,往后该如何自处?”
越柳亭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他看着杨漠冰冷的身体,跪了下去:“我已经后悔了。杨兄啊,杨兄,要是可以,我多愿与你只做知心的友好,什么名利仕途,统统喂狗去吧!”
此时郭岳也搜得了证物下来,一个带血包裹,打开里面全是一件件被血染透的衣裳。
“在床底下搜到的。”
阿哥颇为感慨道,“越柳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带我走吧。”越柳亭闭了眼,举起双手,示意阿哥上枷锁。临走之时,他又看了一眼杨漠,带着笑道:“杨兄,你等等我。”
我心中一叹,但是杨漠没有办法回答你了啊。他面色苍白,神情冷漠,整张脸上只有那两道黑如墨画飞扬挺拔的俊眉,诉说着他壮志未酬的不甘与愤恨。
回家的路上,我跟阿哥都很惆怅,这是我们见过的最令人惋惜的案子。
我看着天上发白的勾月,突然想起小时候阿娘告诉我说,不可以拿手指月亮,要不然,晚上睡觉的时候,月亮会偷偷钻进来,割掉我的耳朵。那时候,要是不小心指了月亮,晚上睡觉我便会捂着耳朵,害怕月亮把它割了去。
“阿哥,你说人要是被割了耳朵,会流血而亡吗?”
阿哥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你还记得阿娘用来的吓你的故事啊!应该不会吧,不过也有可能,我可是见过断了手指因为没有及时止血而死的人呢!”
“那要是被刀划了一道口子呢?”
“这当然不会啦!”
我停下了脚步,“那么,杨漠为什么会血流而死呢?他的伤口不大,也不深,按常理说,是会慢慢止血的,短短时间内不可能流那么多血,更别谈失血而死了。”
阿哥停了下来,“是有道理。但是人跟人的身体到底是有差别的,或许杨漠的体质就是比较特别呢?”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不是,那……”
阿哥突然拍了一下我的头,害得我一个趔趄,“哎哟,好痛啊,哥!”
阿哥倒是笑得开心,没心没肺道:“我这是为你好,虽说思虑周全不是坏事儿,,可你总是想这么多,会老的很快的。”
我瞪了他一眼,“你才老得快呢,你看你眼角那些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
“诶,苏子衿,有你这么挤兑兄长的吗?你,你跑什么,你给我站住,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