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没有穿那件华丽的礼服,没有垂下她的青丝,没有坐在他为她安排的位置,没有任何的殊荣,没有任何的羁绊。她仍然是她,一个宫女而已。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她,除了那坐在殿下的他,齐无衣。从她在屏风后偷偷送出的一眼后,他的目光便没有离开过她。也许在忻阳时,他的心便没有离开过。
而他齐烨泽又算得了什么?无衣微微冷笑,抬头迎上另一双眼,那双眼中有着万千的妒意。他是皇帝,拥有天下万物,却吝啬到连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愿放过。
四目相接,如战火蔓延。半晌两人纷纷回过神来,烨泽重拾皇帝的威严,举起手中之杯道:“今日夜宴,为曦辰国公主的来访,也为我朔元王朝的强盛,各位爱卿我们一起同饮一杯。”
众臣纷纷举杯谢恩,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便有宫女内侍上前将酒斟满,却只有绛衣一人魂游一般,手中的玉壶微微颤抖,眼望着殿下那人,杵在原地忘了所有,在她眼中此时无多余一人。
“绛衣,快给皇上斟酒。”身后有内侍轻声提醒道。绛衣一震,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跪在桌边替烨泽将杯满上。她没抬眼看烨泽的双眼,却已猜到那双眼的可怕,也许在一瞬间就会将她吞噬。
烨泽见她低头斟满酒,那失魂的样子让他心里隐隐作痛,紧蹙的双眉在他眼中浮动。她让他失望,让他苦恼。好不容易烨泽平息了心中的情绪,再次举起杯,转头向着坐在左侧的无衣道:“这第二杯酒,朕要赐给楚王,这几日多亏他照顾曦辰国的落璎公主。”
落璎公主,照顾!绛衣心里微怵,轻轻抬头望向无衣,他双眉一拢,是厌倦吗?绛衣猜不出,却见他站起身来,抱手谢恩。
烨泽微微一笑,轻侧过头,对站在身边的绛衣道:“把这杯酒端去给楚王殿下。”
绛衣一愣,竟有些手足无措,微微移了移脚步,走到桌边,接地烨泽手中的酒杯。手一颤,碰到烨泽的手,差一点洒了杯中的美酒。
绛衣稳住手,稳住心,稳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了口气,双手捧着酒杯向殿下走去。那灿明的灯光仿佛只射向无衣一人,只觉周围一片漆黑。越来越近,本是高兴,却越发的害怕。
那张面孔在她眼中那么熟悉,但是那紧皱的双眉添了太多的不安。他的眼含着些恨,有着些痛,低垂的双睫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一丝疲惫。
绛衣跪下身,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因为那让她心痛。抬头间,手背蓦然一热,不由得心头一紧,是他指尖的温度,依然灼热,依然温柔。
“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无衣。”
“无衣!那真是巧了,我叫绛衣,你叫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记忆中忻阳的种种顺着那指尖浮现在她的眼前,记忆只是记忆而已。绛衣噙住泪,每一次相见便是告别,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如今他们却那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忽地“滴答”一声微响,只有他俩听到,那是她泪水滴进酒杯中的声音。
无衣猝然一怔,抬头一看,她脸上挂着泪痕,如山中清泉一般,这一瞬,他只想拥她入怀,但是他的身份却不允许,他的姓氏更加不允许这么做。
无衣匆匆接过绛衣手中的酒杯,那酒和着她的泪,一饮而尽,酒不那么醇,却有些苦涩,但又那么醉人。无衣递过空荡的酒杯,但它在绛衣手中却那么的重,那里面盛着半杯的了眷恋,半杯的愁绪。
绛衣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步退回了殿上,恍惚地紧捏着酒杯,已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半晌只听有人高声报道:“落璎公主见驾!”
绛衣一怔,终于回过神来,殿侧的乐音稍停,顿时肃穆。只见大殿门口走入一位女子,身穿云衣绣袍,色如艳桃,裙衫越短,露出淡红色的长靴,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绣带,头上挽了个髻上面嵌着五色玉饰。仍然是宽袍广裙,却多了几分英气。她走近,跪地浅笑道:“曦辰国落璎见过朔元王朝皇帝。”
落璎未低下头,眼睛直盯着殿上的烨泽,一脸的傲气未退,浅浅的笑意,她的美让人开怀。烨泽“嗯”了一声道:“请落樱公主入坐吧。”
说着伸手指了指那置在无衣旁边的座位,落璎站起身来,走到无衣身边,对无衣嫣然一笑,坐在了位置上。无衣只淡淡地朝她点了点头,便转头不再看她。
绛衣心中有些酸楚,她看出那公主的眼神,暗含着对无衣的爱慕,她动了心,那另一人呢?绛衣侧头看了看无衣,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那眼中的无奈与歉意交织着。不由得心里一痛,他不用感到歉意,他是自由的,不用被她郦绛衣的感情所羁绊。
“绛衣,斟酒。”烨泽唤回了她的魂儿,绛衣一怔,拿起酒壶走向桌前,这时却有另一个宫女也朝桌过走去,突然只见那宫女脚下一滑,人顿时失去重心,向前扑倒,那手中的酒壶脱手而出,在空中漂亮的翻落。酒壶中的酒一倾而出,绛衣只觉头顶一凉,那酒全倒在了她的头上。
顺着发丝而下,浸得满脸满身都是。来有及整理,却发觉,那壶中的酒味道有些怪,没有半分酒的醇香,而是一股腻闷的味道。流至唇边,浸入口中,绛衣总算明白过来,那满的哪儿是酒,而是油。
那宫女吓了一跳,连忙掏出袖中的丝绢帮她擦去脸上的“酒”。她是故意的,绛衣忘了阻止,回过神时那一脸的“酒渍”已经被擦干,跟着而逝的还有那眼边的红印。留下的只有那一张绝色无双的面孔,还有那毫无防备的无助。殿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绝美所惊呆,半晌的无言。
绛衣傻傻地站在桌边,殿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贪恋,嫉妒那些她从未感受过的眼神,让她难捱。个个惊愕,人人诧异,唯有青罗微蹙着双眉。
绛衣望向她,她却低下了头,那眼中藏不住的竟上一汪的歉意。是青罗,没想到竟是青罗,是她拆了她的防备。
那他呢?他知道吗?绛衣侧头,只见殿上的烨泽双眼也正紧盯着她,是惊,是喜,但还有着预料之中的快意。绛衣冷笑,他们两都知道,知道她今晚会拆开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