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去尽,以后还会有黑暗吗?绛衣伸手遮住那透过纱帘射进的光,只觉有些刺眼。翻动了一下身子,全身都有些酸痛。好不容易适应了那光亮,这时才觉鼻中传来一阵淡淡的龙涎香的气味,是他的味道,她还记得。
绛衣侧头寻过,只见他斜倚在床边,双眼紧闭,已经睡着了,第一次看到他的睡脸,脱了平日的冷俊与威严。那低垂的眼睫,那轻抿的双唇,那梦中微蹙的双眉。他一定累了,梦中才能放下一些。
烨泽的眉突然抽动了一下,绛衣一慌,正想闭上双眼。忽地,脑中像浸入了什么似的,难忍的胀痛,犹如什么东西要想一泄而出。绛衣蓦然捂住头,怒力压着那快要泄出的痛楚,口中不觉呻吟出来。
烨泽似听到声响,睁开眼。一怔,她已经醒了,但是……只见绛衣手捂着头,眼中充满了痛楚,那是什么样的痛,他似乎也能体会得到。
“绛衣,绛衣……怎么了?”心里的慌乱取代了欣喜,烨泽转头向屋外叫着:“周关立,去传郎玉金。”
门外脚步声离去,等待中,他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着她,也许那样能够让她好过一些。绛衣仍他抱着,指甲深入了他的肌肤,却不觉痛。烨泽不住地望着门外,等了多久,已经记不清了。
渐渐地脚步声再次传来,门开了,郎玉金从门外走进,见烨泽怀中的手中的绛衣,蓦然一怔,脸上顿生惊愕之色,死而复生,怎会有这样的事儿。
绛衣已痛得失去了知觉,任人在她后脑扎了几针,片刻,那脑中的难忍似乎轻减了许多,过了一会儿,烨泽拂过她的脸,她已经睡去,平静而均匀的呼吸,他安了心。这一时才觉得自己好累,累得头脑中再装不下任何东西。
“皇上,你也别太担心了,保重龙体。”郎玉金低声道,见他一脸的倦容,也有些担心。
烨泽点了点头,望着床上的绛衣,口中却问道:“她怎么样了?”
郎玉金一怵,皱了皱眉,他行病十多年,这死而复生的事情却真可谓是未见过,听说江湖上有一种药叫做“聚魂凝香”能够让人在人死后二十四个时辰之内起死回生,算起来绛衣死后未到二十四个时辰,难道真是有了这种药?
“绛衣姑娘已经没事儿了,只要休息几天便会好的。”
烨泽深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郎玉金会意退出了门。又重新坐回床边,眼低,她仍挂着泪的面颊,让他一笑,没他的皇命,她怎敢离去。
绛衣的身体养了几日,已渐好,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漠然,呆呆地望着那竹林深处。醒来时那一阵头痛也再没有侵扰过她,许是郎玉金的银针起了作用。竹林的叶隙间透出点点明光,闪烁晃动。绛衣低下头,揉了揉眼。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绛衣不知你的福会是什么。”碧真嗤笑,开着玩笑。绛衣轻轻撅嘴,她哪儿会有什么福,浅笑不语。没人知道她的心里藏着什么,那日醒来时的头痛,那有什么侵入似的胀痛,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被抽去的记忆给她带来的伤害。
她记起太后陵祭典那日,她为了为琴悦取井水,误看见了那惊人的一幕。试药,死尸,还有模糊中听到无衣的那一声轻呼。绛衣不由轻笑,有几分讽刺,一直以来她都相信无衣没有参于到安信王的阴谋中,但是一开始就注定她错了。无衣的放弃,无衣的选择,她该看清了,也该放弃了。
有些心伤,为何在她最想逃避,最想放弃的时候让她又记起这些呢。那太后陵看到的一幕,一定与曦辰国昆林教有关,那人口中的药一定便是让画云疯狂,让碧乔丧命的药水。借太后陵做掩护,只有安信王才有这个胆量,或许可以说是太后给安信王的特权。
绛衣微蹙双眉,无衣知道这事儿,一定。
绛衣转头朝绘烟看去,她正就茶入口,该告诉她吗,关于画云的真相。
“姐姐……”绛衣叫了声,绘烟慢抬起头来,“怎么了?绛衣。”
绛衣一愣,忙又收住了口,“没,没什么。”她的眼悠悠地看着绘烟,那张脸上闲淡平静,这些事儿再不用与绘烟谈起,也许她早知道,即使不知她心里也早就不需要这些答案了。只是她自己才一直执着着,也许也该学着淡茫。也许是无奈的选择,是无奈的放弃。知道了又如何,却无力改变,更让人心里不安。一阵酸痛,强忍着对绘烟浅笑。
“绛衣,有空去看看落璎公主吧。”绘烟慢道。绛衣回眸,轻轻点头,听说她是落璎救醒的,或许更应该说是落璎救活的。
她真的已经死过一次了吗?睡梦中仿佛真进了阎王殿,那阴森恐怖的地方,火焰“啧啧”直响,尖叫声,痛哭声,呻吟声,似乎还有恶鬼啃食骨头的“喳喳”声。捂着心口,阎罗殿,牛头马面,凶神恶煞。
“做了什么亏心事,快快召来。”只听有声音恶道,是殿上的阎罗王在问吗?没见她开口,声音如同从那张黑面的眉心窜出。她吓得退了一步,却又站定,细细想来,自己未做过违背良心的事儿,于是镇定地道:“我郦绛衣没做过什么亏心之事。”
声音大笑起来,震得整个殿堂颤颤而动,接着又听他道:“你撒谎,你同时爱上两个男子,还敢这般地理直气壮。”
两个男子?绛衣蓦然惊愕失色,他指的是烨泽还有无衣吗?怎么可能,烨泽?绛衣又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鬼差挡住。只见那殿上的阎罗王向站在身旁的判官问道:“当判她什么罪。”
旁边的判官想也未想便答道:“分身。”
分身?那是什么,正想着,又听阎罗王向殿下的鬼差命道:“去拿锯子来,将她分成两半。”
鬼差领命而去,绛衣背心有些渗汗,要将她锯成两半吗,那是什么样的痛苦,她只是分了神而已,爱上烨泽,她自己丝毫不知,分毫不觉,一定是他们弄错了。而且为何女子爱上两个男子就要受这分身之痛,而男子却能三妻四妾呢?岂不可笑。
绛衣走上前一步,想要辨解,却见那殿上的判官低头与阎罗王说着什么,阎罗王脸色微变,看了看判官手中的簿册,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望向绛衣,扬声道:“郦绛衣,你尘缘未了,情根未尽,你且回去,谨记,欠的当需还,尽的当需断。”
绛衣一怔,这阎罗王可是在暗示她什么?忽地,一阵暖风吹来,她一怔。“绛衣,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几声,都不见你回答。”只见耳边传来绘烟的声音。
绛衣回过神来,对绘烟淡淡一笑,“没什么,姐姐,我想起昨晚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绘烟轻笑,不再多问。绛衣低下头,那昨晚的梦,不知是梦是幻,只是那一句话:欠的当需还,尽的当需断,却让人心酸。
落璎与无衣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在那个仲秋荷香调残的时日。这个夏总让人感到秋的萧瑟,唯有那一池荷蕾,诉说着夏的美妙,莲叶已经全算展开,香气袭人。
穿过廊桥,便是落璎住着的芳音苑,那院子紧挨着荷池,阵阵清风送去荷香,苑外的大道直直地通向远方。当落璎出嫁时,便会从这里走出去,那宫道仿佛也在等待着迎亲的队伍。
绛衣走进苑门,便有宫女迎了过来,那宫女一脸笑意,揖了一礼道:“绛衣姑娘,你来见郡主殿下吗?我马上去跟你通传,您进厅里坐一会吧。”
绛衣应声进了厅中,刚坐下又有一个小宫女奉上香茗,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弄得她好不自在。
茶虽不及翠烟园的好,而那在旁侍候的小宫女更让她无心名茶,于是让了茶杯,放眼向那厅内陈设忘去。厅里陈列着各样的器物望去,屋中的物品与朔元王朝崇清尚淡的风格大相径庭,绚丽的色彩,夸张的外形,虽无朔元王朝器物的精致,却来添了几分生动。
等了没多久,便见一个女人从内厅走出来,脸上灿然笑容,便如那花池中的荷花一般,仿佛同样也散着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