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异常难敖,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确也没有一个人说话,绛衣只夹着菜,比起在宫中时还要谨慎小心一些。
老夫人一直低着头,从未抬眼看过她一眼,却是那郑小姐,从头到尾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仿佛快要燃起火来。看来这平常人家,争宠的事儿也不少见,但与宫中那些脸面上洋溢着笑意,心里去藏着一把刀的女人来说,这个郑小姐也太过稚嫩了一些,倒是那老夫人,才是真正的角色。
此时老夫人已经吃完,放下了碗筷,郑小姐与绛衣也相继放下了碗筷,没一会儿家仆便收了桌子,上了茶。绛衣端起来喝了一口,好苦。以前在翠烟院时,绘烟常拿极苦的茶来磨她的性子,而如今杯中这茶的苦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苦吗?我这老太婆嘴淡就喜欢喝这苦茶,他们都喝不惯的。”老夫人喝着茶,眼盯着绛衣看了一会儿。“苦中有甘,这才是好茶。”绛衣一笑,又喝了一口。
老夫人笑首点头,半晌又道:“戚姑娘来宴南国是为游玩吗?如今可不是好时间,可能又要打仗了。”
打仗?绛衣暗暗一颤,宴南国得了朔元的地图,自然要把握机会,及时出兵,南霖谖这几日,天天进宫,只怕就是为此事。她掩了掩心里的情绪,轻笑,“只怪没有先对时间,还在想回朔元也回不去了,若打起仗来,不知还要在府内叨扰老夫人多久?”
老夫人一听,顿时放了手中的茶杯,想必就等着绛衣自己提出离开,“姑娘若愿意,老身倒可以送姑娘安全回朔元。”
绛衣心里一喜,这正是她心中所想,“那真是求知不得。”
老夫人见她并非假做喜态,脸上的笑意也变得自然了许多,而那郑小姐更是高兴异常。朔元,那个禁锢她心的地方,只希望能离自己的心近一点。
又是那凄婉的曲音,又是南霖谖在吹曲,绛衣仿佛对那曲音甚是着迷。依然是那座小院,依然是那座石亭,依然是那个孤影。绛衣的脚不是很方便,还有些痛,但是拔了罐子之后,仿佛真好了许多。南霖谖听到声音,便停了下来。“你来了。”
那一种一轻的脚步声,早就辨出是她,“脚不方便,还到处走动。”转过身,绛衣已经朝亭子走到,他走出去扶了她一把。
“被你的曲间吵醒。”绛衣一笑,说着坐在石栏上,“你的曲子总让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想到一个将军竟也能谱出这样的曲子来。”
南霖谖坐在她身边,却摇头,“我哪儿能谱出这样的曲子来,是一位善琴的琴师谱的,说这曲子能泄出心中的郁结。”
这曲的确有这样的魔力,绛衣暗惊:“是什么样的人,竟能以乐疗人心中的伤,有机会真要结识一下。”
南霖谖叹了口气:“他和他的妻子都是俗世之外的人,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是啊,不知还可不可以再见。”绛衣轻笑,望了望天空,月残,却清澈。南霖谖回过头,她依然穿着那身男装,却怎么也无没挡住她外泄的美,难怪会被人认出,“我娘和……和她没有为难你吧。”
绛衣一愣,“她”应该指的是郑小姐,见他依然一脸的淡然,看不出他对那郑小姐什么态度,若不爱那郑小姐,为何要留她在府中,又不给她一个名分,也许是身不由己,不禁叹了口气,为郑小姐,也为南霖谖。
“没有,待我如上宾一样。”绛衣答道,转头正好撞上他的双眼,除了深,什么也不见。
老夫人答应送她回朔元的事,他定不知情,老夫人不会说,她更不会说,也许等到某一日,他回朝之后,便再也找不到她。南霖谖回过头,回过神,又问:“听霖薰说,你们今日碰到了……”
他稍稍顿了下,绛衣见他有些难言,便开口接过他的话,“碰到了曹林,就是霖薰口中的九皇子,而另一个人自然是五王爷。”
他微怔了一下,马上却又一笑而过,他怎么忘了,她的头脑决不在他之下。
“别跟他们走得太近。”南霖谖说得很淡,但这句话绛衣却听出他心里的不安,也许这便是他为心里的郁结。权力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珍宝,如安信王,田妃之列;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如绘烟;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避之唯恐不及,就像她郦绛衣一样。绛衣点了点头,不用南临谖提醒她也知道这人道理。
自从那日老夫人承诺送她回朔元后,绛衣便****等着,两日过去,却丝毫没有消息,南霖谖依旧天天进宫议事,看来战火就要被点起,不知朔元境内有没有察觉到,不知烨泽有没有做好应战的准备。
霖薰却总是闲不住,将军府内下人都害怕老夫人,没有一个敢跟她瞎闹,而如今来了个绛衣,自然成了她的玩伴,整日住绛衣的院子里跑,没人拦得住。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九皇子呢?他现在还在京城,若回了军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绛衣掩嘴一笑,逗着一脸无聊的霖薰。
霖薰一听,脸顿时沉了下来,“哥不让我去找九皇子。”
绛衣一怔,回想起那日南霖谖对自己说的话,竟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霖薰哪儿会懂这样的权力之争,只一个劲儿地将南霖谖啐了一遍,转头向院子里瞧了一番,凑近绛衣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哥谁都不想帮,现在争得可厉害了,都说皇上要……要那个了,他们都要拉拢哥哥,因为哥哥是大将军。”
绛衣望了望霖薰半懂不懂的脸,却有些为南霖谖担心,他真能谁都不帮吗?虽然那是自保的最好办法,但是他手握兵权,早已被卷入了权力的漩涡之中了。霖薰嘟了嘟嘴又道:“不过九皇子,又没有争那个位置,哥却依然不许我跟他来住,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绛衣不禁一笑,想起曹林那样子,他有什么资格跟曹卿那样的人争,见霖薰傻傻地看着地面,脸却有些红,伸手推了推她,“那甄小姐可是你的对手?”
霖薰被绛衣一说,脸更红了,半晌才恢复过来,瘪了瘪嘴道:“她?她爹是太子太傅,是太子的人,曹卿与太子素来不和,她还不算是我的对手呢?”
绛衣敛眉,霖薰只有十四岁,权力之争,她还不算太懂,但是在她的心里,却已将婚姻与政治联系在了一起。“除了你刚才说的两人,还有其他人吗?”
绛衣开了口,才发现自己不该好奇,但霖薰已经答了她的话:“还有三王爷,不给五王爷最有希望,皇上早喜欢这个儿子。而太子,皇上说他,说他顽劣,这是满朝皆知的事,但长幼有序,又没有废太子的理由,所以一至都拖着。”
霖薰的这几句话,竟让绛衣觉察到一丝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世俗,原来霖薰什么都知道,“小丫头,这都是谁告诉你的?是你哥吗?”
绛衣担心是南霖谖,却心里也猜出应该不会是他。“哥哥不会告诉我这些,是娘告诉我的。”
霖薰的话一落,绛衣竟大吃一惊,老夫人,她竟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接触这些,只怕以后霖薰的处境不会比南霖谖好过。霖薰沉默了一会儿,又向绛衣凑了凑,“戚姐姐,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娘说以后当皇帝的一定是曹卿,这是我偷听到的,那天她和哥哥在房里吵架,她让哥哥帮曹卿,哥哥不肯定,说‘虽然曹卿雄才大略,却也狂悖严苛,若是在盛世,定是一方霸主,但是如今国势衰退,如果曹卿当皇帝一定会使宴南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娘却不听,说‘只想延续南家的世代军勋,其他的自有皇帝去想,若是三王爷当了皇帝,那我南家此后再无辉煌战功可言。’后来哥哥说娘‘妇人之见,鼠目之光。’再后来就……”
霖薰说着不禁打了个颤,住了口。绛衣黯然,却又轻笑,南霖谖,他一直都让她佩服,舍家为国,这才是大丈夫之所为,不过……
“那你哥为什么去朔元盗取地图呢?”霖薰低下眉,默然答道:“是娘逼他去的,说他若是不去便对不起列祖列宗。虽说哥不愿意,但是被逼无奈便去了,而且皇下也传出话来,虽明说,却也暗示着,谁若是能偷回地图,那么就……”
绛衣不禁叹气,霖薰的话也再听不进去。若两国能和平相处,那才是天下一大乐事呀,原来南霖谖一直在为此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