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是北方某城市一个一房一厅的房间。图日勒顺利住进了这个房间,生活安定了,身体的疼痛就变得格外剧烈。一路上,图不凡给他买了很多药,西药中药、消炎止痛、活血化瘀营养保健的几乎买齐了。还每天督促图日勒及时吃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图日勒,总算撑到了沈阳。
图日勒是蒙古人,身材很魁梧、健壮。方正的国字脸棱角分明,大眼睛双眼皮,鼻子也很挺直,是一个蛮有味道的男人。但现在,身体的伤痛使他弯下了脊梁,脸上的疤痕和肿胀扭曲了形象,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张扬着。坐在沙发上,显得怯弱而又猥琐。
图不凡用了很长时间,才整理好房间。坐到图日勒对面裹着细纹灯芯绒的软凳上。
图日勒抬起头,和图不凡的目光碰了一下,图不凡马上错开了视线。
图日勒看着图不凡,想说点什么。他拖着尾音“嗯、、、!”了一声。
图不凡马上正了正身体,看着图日勒:“啊、、、!”了一声
图日勒泄了口气:“唉、、、!”
图不凡失望的收回目光,低下了眼敛。
图日勒和儿子图不凡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了。前几天在路上,两个人都很紧张,也没想那么多,倒还自然。现在安定了,坐在那里,两个人都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有些尴尬。
这时的图不凡已经大学毕业,也找到了工作,因为他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有些工作需要交接,所以,还没去用人单位报到。
图不凡看上去,是一个很阳光的大男孩。他继承了父亲图日勒的阳刚,也继承了他母亲佟丽娅的柔美。近一米九的身高匀称挺拔,身体非常健壮。刚毅的脸庞散发着青春的朝气,一双深邃而略带忧郁的眼神对浪漫的女生有致命的诱惑。只是这种深邃蕴含着和他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似乎隐藏了太多看不清的秘密。
图日勒犹豫了一会,说:“咱们、、、!几年没见了吧?”
图不凡马上说:“没、、、?见过!就是、、、短、、、!”
图日勒想想,他们是见过,只是见得匆忙。
图日勒确认似的:“啊、、、!”
图不凡肯定地:“嗯、、、!”了一声。
他们短暂的沉默一下。
图日勒歪着不敢动的脖子,伸出手,想拉一下图不凡放在茶几上的手。刚一碰到图不凡的手,图不凡像触电一样收了回去。
图日勒收回手时摸起了茶几上的两枚硬币,夹鼻子下面快要遮住嘴的胡子。
图不凡不自然地站起来:“奥!我给你剃头吧?推子买了?”
图日勒:“买了?好、、、!”
图日勒天生了一脸浓密的胡子,平时,脸上的胡子他每天都刮一下,嘴唇上面浓密的小胡子他一直都留着,细心修剪得像鲁迅的小胡子一样整齐。这小胡子留得很有个性,以前,几乎是他威严和性感的标志。现在,他很想把这个标志去掉。几个月没理的头发也乱蓬蓬的快长到了肩膀。
图不凡搬了个椅子,前面放了个椭圆形的试衣镜。然后打开推子包装。试了下电动推子,推子嗡嗡的叫了。
他走过去,扶起沙发上的图日勒。图日勒龇牙咧嘴的走过来:“疼啊、、、!这腰、、、、!”。
图不凡看着说明书,选了一把药,递给图日勒一个杯子和药,说:“把药吃了就不疼了!”
图日勒接过药,不放心地挨个看了一遍,又数了数,然后放在嘴里,喝了两口水,把杯子递给图不凡。
图不凡放下杯子,用一个布帘围在图日勒脖子上,说:“光头?别的我也不会?图日勒:“光头!”
图不凡开始给图日勒剃头。
当剃头推子一碰图日勒的脑袋,图日勒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战,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抖得他一脸的恐惧。他彻底被吓破胆了,他变得敏感到神经质了。
图不凡安慰他:“别怕啊?我慢点?这推子可安全了!不会剃也伤不着你?”
图日勒定了定神,颤着声说:“不、、、不怕!你剃!”
图不凡开始给他剃头。剃光头不用技术,图不凡轻手轻脚的东一下西一下,看见头发就推。图日勒慢慢安静下来。
图日勒看着试衣镜里的儿子和自己剃得横七竖八的脑袋,没话找话地说:“你、、、?我看你社交能力挺强的?”
图不凡笑了笑,断断续续不屑地说:“哈哈、、、!我、、、是学生会主席啊?这、、、还不是小KS,网络这么发达!啥事、、、办不了?”
图日勒赞赏地说:“行!这点像、、、像我!”
图不凡不置可否地浅浅笑了一下。
图不凡很快理好了头发,吹了吹电动推子说:“也就这水平了!胡子、、、洗澡你自己刮刮吧?我要刮就毁容了?”
图日勒驼着背站起来:“哎呦、、、!这腰、、、!”
图不凡放下扫把,急忙过来往沙发上扶他:“慢点!慢点、、、!”
图日勒指着卫生间:“洗澡、、、!我得洗澡!”
图不凡把他扶到卫生间,嘱咐说:“行吗?不行你就叫我?”
图日勒:“行!”关上了门。
图不凡打扫了地上的头发。四下看了看,从一个包里拿出一个陶埙。坐在阳台上,幽幽地吹着《苏武牧羊》。窗外,落木萧疏,瑟瑟秋风卷着飘飞的残枝枯叶。
图日勒洗澡出来,图不凡没有听到。
图日勒坐在沙发上凝视专注的图不凡。
图不凡回头看到了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图日勒。图日勒刮了胡子,人也精神了一些。
图日勒:“吹啥哪?”
图不凡:“埙、、、陶埙!”
图日勒:“我说曲子?”
图不凡:“啊!《苏武牧羊》!”
图日勒:“别吹了?什么玩意?揪心!”
图不凡:“奥!古曲!你不爱听?我、、、我上厕所吹、、、!”说完,他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图日勒还是能听到断断续续幽怨的旋律,他有些烦躁。踉跄着在客厅里踱着步子。时不时地看一眼卫生间关着的门。
图不凡在卫生间里吹了很久。
天黑了,图不凡走出了卫生间。图日勒已经躺在床上。
图不凡端着碗药走进来,说:“西药吃了,中药还没喝呢?喝了再睡!”
图日勒接过碗,仔细闻了闻中药的气味,斜眼瞟着图不凡,慢慢地喝了中药。他把碗还给图不凡,图不凡走出去。他努力地伸长脖子,望着图不凡的背影走进厨房,然后躺了下来。
这是他们安定下来的第一天。图日勒很久没有躺在床上睡觉了。很快,他就打着如泣如诉、如咽如哽的鼾声睡着了。
北方的夜晚,寂静而安详,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窗前,散发出柔美的光。
二,图日勒睡着了,可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幕惊恐的画面。被暴打、被烟头烫、被灌辣椒水、被钉竹签、被塞进铁笼子、被扔到黑黝黝的大桥下,他和铁笼子在空中飘啊飘!飘啊飘的下坠着!下面是看不到底的黑暗。胡志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着:“还钱?还钱?还钱?”他恐惧到了极点,发出绝望的惨叫:“啊、、、、、、!”。
在图日勒梦里喊“啊”的时候,他的额头被猛击了一拳,下颚又被猛击了一拳,面门又被猛击了一拳、、、、、、。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匍匐在床上,捣蒜一样的磕头:“胡总饶命!胡总饶命!我还钱!我还钱!胡总饶命!我还钱!、、、、、、!”
他全身颤栗,如筛糠一样地跪拜着。拜了半天,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定了定神,慢慢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下,他看到儿子在床地另一半安静的睡觉。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儿子一会,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现实还是在梦境。摸摸自己的脸,好像真的被打了。他颤颤巍巍地下了床,走出卧室。朦胧中看到客厅里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向他扑来,面目狰狞,他吓得大叫一声:“啊、、、、、、?返身跳回床上,钻进被窝,瑟瑟的抖着。
客厅里椭圆形的试衣镜反射着清冷的光。
这一夜,他被吓得魂飞魄散。
和儿子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图日勒仿佛从一个梦魇,进入了另一个梦魇。
三,图不凡早晨起来,做了一些健身动作。就看到父亲脸上添了淤青,诧异的问:“咦!怎么了?眼眶都肿了?”
图日勒嘴角抽搐了两下,暗下了目光:“啊、、、!伤口发炎、、、?昨晚、、、昨晚磕了一下吧?”
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
图不凡拿起一个药瓶:“来,我给你擦点药?”
图日勒警惕地看了一下图不凡手里的瓶子,看了看图不凡微笑坦诚的脸。眯起眼睛,侧过脸,图不凡给他涂了些药水。图日勒的脸上又多了几块红黑相间的图案。
图不凡边涂边说:“一会我去找个医生咨询一下,还得给你买点药?这内伤外伤的?咱们、、、太外行!”
图日勒压低嗓音诡秘地说:“现在,咱们要深居简出?不要太张扬,要是有熟人看到你经常出现在这里?恐怕会有麻烦?”
图不凡没有意识到图日勒的神经质,不以为然地说:“天冷,谁看谁啊?我戴口罩?”
图日勒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大意?不能大意啊!”
图不凡收好了药瓶,到门口穿衣服。穿好衣服,对图日勒挥挥手:“知道了!我去了,你在家小心一点?”
图日勒点点头。图不凡带上门,走了。
楼道里传来图不凡噔噔下楼的脚步声。图日勒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透过阳台玻璃,注视着楼下图不凡要走的路。过了一会,图不凡的背影出现在图日勒的眼帘,看着儿子青春健壮的背影,图日勒努力睁大肿胀的眼睛,目光里包含着复杂的情感。直到儿子转个弯消失了。
四,图不凡走了,图日勒对着镜子,揉着青肿的脸。儿子一定是做了可怕的噩梦?他肯定这是儿子打的,但他没有直接质问图不凡。他们分开得太久了,他需要了解儿子。他开始观察图不凡的一举一动。
图日勒站在客厅里,茫然地寻视了一圈。关掉了哇啦哇啦不停播放广告的电视。鬼鬼祟祟地走到门口,反锁了房门,然后取下图不凡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翻图不凡衣服的每一个口袋。里里外外翻了半天,翻出了一些票据以及证件,他仔细地察看了每一件东西。回忆着这些东西的来历。然后整理一下,塞了回去。
他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柜子和抽屉,逐一打开了所有的抽屉和柜子,翻出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仔细看了一遍。甚至连卫生间的冲水马桶,厨房里的碗柜,都贼头贼脑地检查了一遍。图不凡放在桌子上和柜子里的书本,也仔细翻看了一下。折腾了半天,似乎没有太大的收获。他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也不知道他能找到什么?
在客厅里站了一会,他进了房间,拿起图不凡吹的陶埙,使劲吹了两下,发出难听的嘘声,又放回了原地。
他四下看了看,然后躺在了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五,图不凡走街串巷,步履轻盈。很快就办好了他要办的事。他走出最后一间药店,手里多了中药、西药的袋子。但他没有马上回来,而是进了一间一抬头偶然看到的“氧气书吧”。他在书吧里叫了一杯咖啡,拿了两本书,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
在图不凡第三次来氧气书吧的时候,他认识了胖妞---一个脖子包围了脸的肥妹。
那天,图不凡坐在那里,随意翻看着一本老年健康杂志。胖妞穿着肥大的哈伦裤,缓缓的横着漂移过来,坐在图不凡对面。图不凡早就看到她走了过来,这时就没感到奇怪,也没有看她。
胖妞把一个米老鼠的棒棒糖丢到他桌子这边。自言自语地说:“我、、、也没指望遇到白马王子?也没想做灰姑娘?忧郁男神、、、对我也没有什么诱惑力?俗话说:能忍者神龟,自贱者无敌。再过八分二十秒,你没走我就赢了,赢了,我就有一顿小龙虾。你要是能对我笑一下?我就大获全胜,就可以吃大谊园海鲜大餐。笑不笑的也不消耗什么体力,你爱笑就笑,不爱笑就端着。反正我也没打算追你?你肯定也追不上我、、、、!
图不凡看着她肥大的脸蠕动着,挤着肉嘟嘟涂得红红的小嘴,还时不时地吮吸一口手里的棒棒糖。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图不凡平静地看着她。
胖妞停下自言自语,看着图不凡。她们对视着。
图不凡缓缓地说:“别动?不要说话?想想这么多年,你容易吗?你快乐吗?不要说话?看着我!看着我!他和胖妞对视着。
不到三十秒,胖妞圆圆的杏核眼里充满了泪花。图不凡知道男女对视一分钟是一个奇怪的游戏。看到胖妞眼里的泪花,他收回目光,笑了一下。对胖妞说:“好玩吗?你赢了!”
胖妞在抹一下眼角的瞬间恢复了快乐。欢呼着跑回去:“我赢了!我赢了!”跑得图不凡心惊肉跳,担心她摔着。
图不凡看到,胖妞跑过去的地方,聚集了五六个年轻女孩。对图不凡飘来各种善意的微笑,欢呼胖妞归来。她们在赌图不凡会不会十分钟内离开?会不会对胖妞笑。
图不凡抓了抓头发。笑了一下,低下头假装看书。
胖妞快乐地回去了。她赢了一顿大谊园海鲜大餐。可随后她又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哭得她的姐妹们莫名其妙。这些年,她—也真不容易。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图日勒躺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图日勒有了一段短暂的安宁。
其实,图日勒这一段的安宁,主要得益于警方和内蒙老家的人都认为他在胡志手里,胡志认为他已经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根本没有人找他。
夕阳西下。夜色淹没了最后一抹残红。
六,图日勒和图不凡相安无事的渡过了一段时间。尽管图日勒让他保密他们住的地方,图不凡还是搬来了一些他用的东西。
又一天的夜色降临了,天上没有月亮,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的星光,拉上窗帘,房间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图日勒说:“儿子?我让你买的那个夜灯哪?插上啊?”
图不凡:“奥!我买了!马上!”
图日勒恐惧黑暗,让儿子在墙上的插座插了一个变幻闪烁的小夜灯。
上次挨打之后,图日勒刻意错开了和图不凡休息的时间。图不凡睡觉时,他在客厅里调低电视音量,一直看到深夜,直到有些节目已经结束,他也确实困了。
图日勒先走进房间,确认图不凡已发出均匀的呼噜声,睡着了。又回到客厅关掉电视。
图日勒紧贴着床边,和儿子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轻轻的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不断闪现一幕幕恐怖的画面,使他一直无法入睡。他抬起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缓和一下惊惶的情绪。透过指缝,他恍惚看到,在红蓝白绿变幻的光里,他的床头站着一个青白色的身影。他马上绷紧了神经,凝聚一下散乱的目光,看到床头真的站着一个青白色的身影,头发蓬乱张扬,两眼冒着蓝幽幽的光,嘴角挂着些零碎的东西,面目狰狞扭曲地慢慢向他俯下身来。喉咙里发出冷冷的狂笑:“哦!呵、呵、呵!哦,!呵、呵、呵、!”笑声空洞、虚无,余音飘渺、缠绵、回荡。笑得图日勒毛骨悚然,他大叫了一声:“啊、、、、、、!”他拉起被子裹在头上,缩紧身体,在被子里抖作一团。
恐怖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浮现,冷冷的笑声也一直环绕着他。
这一夜,他再也没敢拉开被子。
七,第二天早上,惊魂未定的图日勒揉着猩红的睡眼,早早起床了。图不凡还在睡觉,图日勒在地上看到了零零落落长长短短的粉丝、菜叶。厨房里,昨晚吃剩下的一个菜上面凝固了一层白色的油脂,有一片被手抓过的痕迹。
他用力摇了摇头:“儿子是不是还有梦游的毛病?”
图不凡每天起床,都做一会健身运动。他趴在地上,折腾得气喘吁吁,突然一跃跳了起来。活动着关节。他和图日勒已经没有那么拘束了,说话自然了一些。他对图日勒说:“嗯!你身体要是好点了?也得运动运动?楼上就是天台,没人上去,晚上你可以站站马步,抻抻腰,慢跑几圈,挺好的?”
图日勒答应:“啊!现在、、、现在还不敢动,这也不知道是哪儿伤了?疼啊!”
图不凡看着图日勒:“看你这脸色、、、?眼睛都肿了?是不是休息不好啊?”
图日勒勉强的笑了一下:“挺好的!两米五的床,咱俩够了!”
图不凡:“啊!上次那个老中医挺好的,我再去一趟,给你拿几付中药?”
图日勒神神秘秘地嘱咐道:“去吧!好像有效。你谨慎一点,毕竟这是非常时期!”
图不凡:“好!我知道!你要是无聊就看看电视,睡一觉都行,我尽量快点!”
他们已经不那么尴尬,但图不凡却很少喊他爸。
图不凡去门口穿衣服,图日勒站在旁边。图不凡穿好衣服,图日勒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图不凡下了楼。
图不凡不知道,图日勒站在阳台上,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他。
八,看图不凡消失了,图日勒站在客厅里,茫然地寻视了一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他忽然想起图不凡有记日记的习惯,又想起了图不凡新搬来的行李箱。对图不凡搬来的两个旅行箱,他觊觎了很久。
虽然儿子不在家,他还是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间,翻了一遍上面一个装衣服的旅行箱,看到了一个精美的袋子里,装着一套他有印象的单车赛车服,一套他没有印象的NBA套装。折叠得整整齐齐,以至于他放回去时有些凌乱。看着衣服,他沉思了一会。然后放了回去。他把上面这个箱子搬下来。下面是一个装满书和本子的旅行箱,他犹豫着,粗略浏览一下之后,选择了一个日记本。
这本日记,是儿子童年的日记,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和刚才看到的衣服有关的关于挨打的记忆。
XX年XX月XX日
今天,爸爸给我寄来了我最喜欢的变速车,全航空材料,最新款的,还有一套限量版的赛车服,我好喜欢。爸爸!我爱你!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呢?我穿着你给买的赛车服,骑着赛车出去却被人打了,因为他们说我臭屁。赛车服脏了,我自己洗干净了。车圈扁了,我修好了,可我再也不敢骑了。打我的人我都认识,我记得他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我会杀了你们。用瑞士军刀,慢慢的割你们的肉!后面画了几把滴血的匕首。
图日勒想像的画面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图不凡穿着白色面料带着红色图案的赛车服,带着三角形的赛车帽,很拉风地飞驰在绿柳轻拂的滨江路上。几个叼着烟卷的小痞子看到了他,其中一个说:“看这小子?真他妈得瑟?”另一个说:“扁他?”
几个人扔了烟头,截住了他。一顿拳打脚踢之后,他们扬长而去。衣服脏了,车圈扁了。图不凡倔强地爬起来,怒视着他们、、、。
而图日勒感兴趣的下一篇日记,还是关于图不凡被人打的记忆。
XX年XX月XX日
今天,我又被人打了。妈妈!我想你!你给我买的NBA纪念套装酷毙了,儿子长的也太帅了。篮球场上,学校里那几个校花眼睛都看直了。我不会理她们的,我已经有了我的小茜。可是高年级的那几个臭流氓不知道,一起找茬打我。你买的衣服被他们打坏了,缝了长长的一条。哼哼!现在,我让你们打我?我打不过你们。和你们这些白痴斗武,我就是傻瓜。我要杀你们于无形。二十一世纪玩的不是武力,玩的是智商。记得我吧!!!后面画了几具恐怖的骷髅。
图日勒无法想象当时的画面。特别是不知道怎么理解后面的那些话。
儿子早恋的事,班主任和图日勒说过,那个叫小茜的女孩也让图日勒和班主任略施小计,把他俩给拆散了。但日记里,儿子透露的信息,却让图日勒感到可怕。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上高中吧?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报复心?他是真的报复了?还是只在日记里发泄一下?他想知道。
九,临近晚上,图不凡回来了。他拿回了一些中药,一些日用品还有很多吃的。
图日勒眯着眼睛,诡秘地说:“儿子,你玩,今天老爸给你露一手,晚上咱爷俩喝点?”
图不凡并没注意图日勒的表情,看图日勒心情很好,客气着说:“你身体行吗?还是我来吧?”
图日勒耸耸倾斜的肩膀说:“没问题!可能慢点,反正咱们也没事!”
图不凡:“好啊!”
图不凡躺在房间里玩手机,图日勒在厨房和客厅来回忙活着。
天快黑了,图日勒摆好他精心烹饪的酒菜,喊儿子过来吃饭。:“玩一天手机了,来,咱爷俩喝点酒?”
图不凡跳下床,从卧室走出来,说:“挺快啊?”
图日勒眼睛瞟着图不凡手里的手机屏幕,语气随意地问:“玩啥呢?这么上瘾?”
图不凡无意中看到了图日勒觊觎的眼神,下意识地往后收了一下手机,又放在桌子上,笑了一下:“哈哈!闷死我了,你不让打电话?也不让上网?就玩单机游戏了。”
图日勒点点头,和儿子坐下来,图不凡倒上酒,递给图日勒。
图日勒端起杯:“来!咱蒙古人喝酒得痛快,干一个?”他希望图不凡能喝醉。能多说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图不凡没有戒备,也根本不怕喝酒。他端起酒杯,和图日勒碰了一下,一仰脖就干了。图日勒也干了,图不凡又倒上酒。
图不凡吃了口菜,说:“行啊!手艺不错!”
图日勒接着说:“那你看看!当年你妈最、、、,!”
“你妈”俩字一出口,他看到图不凡的目光就转过来盯着他。他马上停下来:“哦!不提她了!喝酒!”。对图不凡举了一下酒杯,喝了下去。
图不凡也喝了。
图不凡放下酒杯,淡然地说:“没事!你该说啥说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图日勒还想解释什么,说:“其实,我和你妈,是你妈有问题、、、、、、!”
图不凡不高兴了,他放下筷子,看着图日勒:“要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你换多少老婆?我都记不住了?我妈可是一直没找?我妈有问题?”
图日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岔过话题,摆了摆手:“过去的事,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说你。儿子!这些年你怎么样?比如挨打了?受委屈什么的?”他在刻意引导图不凡的话题。
图不凡也不想和他争辩。想了一下:“让我上封闭的贵族学校,你们也是瞎扯,贵族学校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是你花了贵族的钱就有贵族的待遇。我们学校打架的事总有,我太委屈的事、、、?有印象的大概也有几次!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图日勒好奇的问:“还记得吗?谁打你了?”
图不凡说:“我小时候长的小,胆也小,挨了好几次打。那时候就是小,不懂事,打完就过去了。不过,你认识的?那个谁、、、?他儿子比我大,叫、、、大辉?他们打我那次我记住了。不过我也报复他们了。”
图日勒问:“奥!你说工商局你郭大爷家的大辉?他不认识你吗?你怎么报复他们了?”
图不凡:“不知道他认不认识我,你知道我妈给我买那套NBA套装吗?就让他们给毁了,我可心疼了。”
图日勒问:“然后呢?”
图不凡接着说:“我恨他们,又打不过,就想了个损招,嘿嘿!还是不说了吧!”
图日勒鼓励说:“说说!随便聊吗!”喝酒?喝酒?他们喝了酒。
图不凡:“我?我当时打不过他们,就只能装孙子!”图不凡停了下来。
图日勒:“装孙子?不打了?”
图不凡:“我就想啊!打不过你们?我不打了!你们毁我一套衣服,我要毁你们一辈子。后来我就省点花钱,把省下来的钱给他们,还和你要了钱?他们几个都是高三的学生,我让他们都有钱泡妞、K歌,我让别人隔三差五请他们去网吧包夜?”
图日勒说:“给他们钱?哪年的事啊?”
图不凡:“就跟你要一万块钱那年,平时不都是一千两千的吗?”
图日勒嗯了一声,想起来了。说:“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是我最艰难的时候啊?你要一万块钱那次,我顶着鹅毛大雪,给你借了一宿啊?那天、、、?那雪大的、、、?”
图不凡:“哦!这、、、!我真不知道。”
图日勒:“你达到目的了吗?”
图不凡开心地笑了:“达没达到也没有什么标准,反正这事我做了。他们高考考得那叫个差啊?看到学校发榜,哈哈、、、!我觉得花点钱真值了!听说、、、那个大辉已经进去了?判八年!”
图日勒问:“八年?那你呢?”
图不凡:“我得学啊!我还有仇没报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图日勒:“你还想报复他们吗?”
图不凡冷笑了一声:“哼哼、、、!别让我得着机会?我要报复他们、、、、?”图不凡加重了语气,眼里闪过一丝凶光。他在想象一个场景,一个画面、、、。
说这些话,图不凡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
图日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批评和表扬似乎都不太合适,只觉得心里有些阴冷。这个孩子那么小的时候,就有这么大的谋略,未免太可怕了。
图日勒游离的目光,躲闪着图不凡意犹未尽的期待。在图不凡的注视下,他慢慢低下了头。
是这些年对儿子的放任,造成他现在的阴险和冷漠?
是这些年对儿子的忽略,造成他现在的孤独和恐惧?
他对图不凡梦游和做噩梦有了一点点感悟和理解。这天,图不凡没醉,图日勒倒有些晕了。他在反思自己的过去。
十,在图日勒生活基本安定下来的时候,杭州警方还在紧张的忙碌着。
胡志仍在潜逃,警方不知道图日勒的真实下落。
杭州刑警队会议室里,坐满了刑警,李局罗政委坐在前面。
刘队指着屏幕上的地图,在讲解案情。
:“目前,根据李局的指示,逐步剪除胡志的党羽,缩小胡志的活动范围和活动能力。胡志的马仔和同伙已基本被我们抓获,也冻结了他的部分银行账户。从已抓获的罪犯口供判断,内蒙富豪图日勒已经被害。对图日勒被害地点北山大桥,我们已经做了实地考察,也咨询了有关专家。大桥下的千峡湖水位深度超过一百米,远远超过人工打捞的潜水极限,尸体打捞具有一定难度。所以,我们已委托著名的劳雷公司负责打捞。尸体没有打捞出来,主犯胡志没有落网,案件还不能做最后结论。而胡志的去向一直没有清晰准确的线索,尽快抓捕胡志是目前本案的重中之重。胡志的反侦察能力非常强,从他逃跑的线路分析、、、、、、。
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负责监控信号的技术员进来说:“李局,那部手机刚才使用了,地点在广西!”
李局和罗政委马上站起来。
刘队换了一张电子地图,电话信号出现的位置已做了红色的标记。李局看了一下地图,走到台上,说:我们剪除了胡志的党羽,冻结了银行帐户,使他失去了在本地的活动空间和根据地。从刚才发现的电话信号判断,罪犯已经按照我们的预测,狗急跳墙,经广西潜逃越南。案件侦查这半年多来,罪犯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侦查与反侦察的教育课?计谋环环相扣,金蝉脱壳、声东击西、偷梁换柱、暗度陈仓、以逸待劳、瞒天过海、调虎离山、、、。使我们处处被动。现在我们已是背水一战。我们还他什么?我要泰山压顶!发全国通缉令和国际红色通缉令的同时,刘队要马上组织精兵强将,准备跨国追逃。罗政委继续协调相关部门,尽快实施深水打捞,一定要让这个案子尽快水落石出、、、、、、。”
十一,此时。图日勒的大老婆佟丽娅也没闲着。
内蒙古的秋天,已是枯草遍地,万木萧疏。远远看去,枯草树木变得金黄耀眼。只有松柏保持着浓浓的葱绿,白桦保持着静雅的斑白,枫叶红得灿烂热烈。点缀着白云飘飘的蓝天和金黄色的无尽的草原。
图日勒的皮革加工厂伫立草原的边缘。地是当年政府支持创业批给他们的地,厂房是他们这些年陆续修建的厂房。
图日勒的皮革加工厂里,一片萧疏破败的景象。所有的门贴上了交叉的封条,只有门口的值班室冒着淡淡的炊烟,还在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职责。
值班室里,图日勒的大老婆佟丽娅端坐在中间,她身边围坐着图日勒的马仔彪子和公司的几个主要负责人。
佟丽娅今天剪了利落的短发,穿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虽然已经近五十岁了,脸色也略显疲惫,但举手投足之间,仍可见她当年的风范和岁月历练的成熟。
她看了大家一眼,慢慢的说:“你们大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能卖的都卖了,他是死是活现在也不知道。这些不能卖的,都让银行查封了。包会计统计了一下,银行那边,还有几千万的贷款。”
她看着包会计,坐在旁边的包会计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剩下这些东西是我们的命根子,如果拍卖卖不了多少钱,对大家也都没有好处。包会计、老张都是我们当年创业的元老,彪子!你大哥对你好不好你心里该知道?”彪子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我就想要大家一句话,这个厂是我和你们大哥拼出来的,有我的心血。不管他以前怎么对我,现在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姐?大姐也好!大嫂也好!我要把这个烂摊子接过来,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干?再苦再难,我保证按时给你们发工资。”
彪子不假思索地说:“干,大嫂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包会计犹豫地说:“这可是好几千万啊!行吗?”
老张站起来:“大嫂,我跟你干。”他转过身,对大家说:“当年,就是大嫂领我们把这个厂干起来的,大哥有勇,不如大嫂有谋,论人品,我更相信大嫂!我干!”
下面有人附和:“干”,“干”。
而这些,图日勒都不知道。
十二,每天晚上电视播报各地新闻的时间里,图日勒都会目不转睛的盯在浙江新闻和杭州卫视两个频道上。
这天,图日勒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杭州卫视。在新闻播报即将结束时,图日勒听到的一段话让他马上挺直了身体,拉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图不凡说:“看!快看!快看!”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图不凡也放下手机看着电视。
电视画面上,女播音员在说:“倍受瞩目的2012年610特大富豪绑架案主犯胡志已于2013年2月27日被杭州警方在泰国曼谷一家酒店抓获,于今天下午引渡回国。据已被抓获的犯罪团伙成员口供和首犯胡志的初步交代,被绑架的内蒙富豪图某已于XX年XX月XX日被该犯罪团伙锁在铁笼里,投入了位于丽水市青田县的千峡湖北山大桥下。本台记者了解到,千峡湖该段水深一百余米,被害人尸体打捞是本案的关键环节,浙江警方已委托XXX进行了两次深水打捞和一系列技术数据测试。随着犯罪团伙主犯胡志的落网,相信这起轰动全国历时近一年,公安部两次发出全国通缉令,四次发出红色国际通缉令的特大案件将很快大白于天下,本台将会持续关注这起案件的进展情况、、、、、、。”
图日勒看到电视里出现的胡志,还是心有余悸。新闻播报结束,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对图不凡说:“我死不了了,死不了了,这个恶魔终于抓到了!儿子,我死不了了!”
他接着又说:“喝酒!喝酒!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喝酒!”。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着圈。
图不凡站起来说:“好!好事!我陪你喝!你等着,我去搞菜。”说完,图不凡进了厨房。
图日勒有些得意忘形,不停的和儿子碰杯、喝酒。
图日勒端着酒杯,口不择言:“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警察,要命的主终于抓起来了。来干一个?”
图不凡明显没有那么兴奋,劝图日勒:“少喝点!少喝点!你身上还有病?”
图日勒拍拍胸脯:“好了!这小子抓起来我这病他就不是病!喝!”
图不凡无奈,说:“好!我陪你喝!”
放下酒杯,图日勒抓着图不凡的手,百感交集的说:“儿子,你是不知道啊?胡志那小子是真狠啊!第一天见他,我还没当回事,没想到,这小子当天就扒了我一层皮啊!就我这体格?我是实在挺不住了!真往死里整啊!塞进铁笼子那天,我是彻底绝望了,我这眼前啊!就是你奶奶!你妈!还有你!七大姑八大姨的!我后悔啊!你奶奶,我好几年没回去看了,你妈、、、你妈对我那么好,让我给暗算了,弄得你没人管!我搞了一堆小老婆,我去澳门赌博,我这就是作啊!我该死啊!”
图不凡静静地看着图日勒。
图日勒接着说:“我对得起谁啊?幸亏给你留了点学费。哦!还有一千万的保险。儿子!你是不知道,如果我死了,我有一千多万的保险,受益人就你一个!”
图不凡拍拍图日勒的手:“都过去了,想点高兴的事,来喝酒?”
图日勒端起酒,和图不凡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图不凡说:“我有点没想明白?他们把你打成这样,关铁笼子里了?电视上说抛入大桥下面?怎么可能让你跑了?”
图日勒思索着说:“我、、、我、、、趁他们、、、撒尿,天黑、、、风大、、、!我、、、就跑了。我光着脚,偷偷摸摸跑了好几天,就跑到你接我那儿了!”
图不凡笑了一下。
图日勒喝多了。图不凡知道,他老爸怎么跑出来的?他没有说实话。
图不凡把他扶到床上,撩开衣服,给他身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涂药。奇怪的是图不凡拿来了刀和一些器械,一边给图日勒的伤口涂药,一边比划着是刀伤?还是其他棍棒?铁器?是什么角度?多大力度造成了这样的伤痕?图日勒真的睡着了。图不凡摆弄着器械,模拟了很久,才上床休息。而这些,图日勒不知道。
夜深了,外面灯光很少。夜,出奇的宁静。
房间里,依然闪着变幻的夜灯。
十三,当图日勒忽然醒来时,大概已近黎明,图不凡睡在他身边。图日勒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感到床微微颤动了一下,睁开眼睛,余光瞥到躺在他身边的图不凡穿着白色的内衣,身体轻飘飘、直挺挺地坐起来,表情僵硬呆板。他慢慢的滑下床,赤着脚,悄无声息的飘进了厨房。
图日勒瞠目结舌地张着嘴,悄悄跟了出来。
图不凡打开厨房开关,灯亮了,拿起一把一尺多长的片刀,熟练地唰、唰、唰的挽了几个漂亮的刀花,突然对着图日勒的方向猛的刺过来。人和刀都离图日勒很远,但图日勒还是吓了一跳。图不凡根本没有看他,面无表情的把放在架子上的青菜拿过来,黄瓜、茄子、胡萝卜、芹菜、土豆、、、。图不凡有条不紊的摆弄着各种蔬菜,忙了一会,又打开了煤气灶。
图日勒想上前阻止他开煤气,图不凡突然回过头,对他诡异的冷笑了一下。他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了。
图不凡居然煎了个鸡蛋,又摆弄了一会,图不凡啪地把刀斜砍在菜板上,刀把剧烈地左右抖动着。图不凡关了灯,傍若无人地从图日勒面前飘过去,回到床上又睡了。
这一切吓得图日勒心惊肉跳,机械地跟在图不凡后面,进了房间。看着图不凡躺下,蜷了身体,盖好被子睡着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了一会,图日勒的大脑才开始转动。他返回厨房打开灯,看到一个长方形的盘子里,图不凡拼出了一幅精美的图画。
半熟的鸡蛋黄是一轮初升的太阳,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个稚嫩灿烂的笑脸,油炸得蓬松的鸡蛋清堆叠成大海汹涌的波涛,几只海鸥自由的飞翔在浪花上金色的朝阳里。芹菜杆弯曲成一棵挺拔的椰树树干,芹菜叶子裁去一半,剪了些细密的缺口,形成疏密错落的树冠,椰树上还挂着两个青绿的椰果。树下的海滩上,一男一女两个大人牵着一个雀跃的小男孩。女的兴奋的挥着一只手,粉色的胡萝卜裙摆随意的弯出海风飘荡的褶皱。男人空闲的左手,居然夹了一根冒着丝缕烟雾的香烟。
这大概是图不凡内心深处的记忆,以前的图日勒几乎烟不离手。
这一切是在梦游里完成的?太匪夷所思了?
图日勒不知道儿子怎样练出的鬼斧神工,却从画面上看到一丝莫名的惆怅。这是儿子儿时的一个美好心愿吗?他已经意识到,他欠儿子的太多了。
看了一会,他把图不凡剩下来的垃圾清理了一下,把那个图案精美的盘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橱柜。
第二天早上,图日勒故意早早的把那个盘子放在了餐桌上。眼睛的余光一直瞟着图不凡。图不凡趴在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后跳起来,看到盘子里精美的图案,赞叹地说:“行啊!手艺不错?”
图日勒楞了一下:“啊?我、、、?我、、、?玩的!我去拿饭啊!吃饭!”
图不凡根本不知道这是他的杰作。
十四,图不凡很小的时候,图日勒和老婆一起在忙着搞皮革加工厂,把他托付给了母亲。皮革加工厂搞好了,生意意外的火爆,很快他们就赚钱了。他们又开了旅馆、KTV等等。钱赚多了,图日勒开始放纵了,从洗洗桑拿发展到费尽心思和老婆离婚。离婚后他把图不凡送到了费用不菲的贵族学校。从那以后,图日勒每个月把钱存到他给儿子的账户,就很少去看儿子了。这些年儿子是怎么长大的,中间都发生过什么,他基本不知道。一晃儿子就大学毕业了。
经历了这一次生与死的过程,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儿子,图日勒深深感到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的了。
图日勒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胡志已经抓起来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遇到熟人。看着镜子里剃了光头,刮了胡子,脸上多了很多烟头烫的疤痕还有各种疤痕的样子。自己已经面目全非了,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吧?抱着几分侥幸,他想冒险一下试试。这时的他,一心想的是怎样补偿亏欠儿子的亲情。可他不知道,现在他做的一切,对图不凡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图日勒按照自己的思路,让图不凡想办法在那些东南亚证件之类的人手里,买一个有点像他,年龄也比较接近的身份证。图不凡很快就搞到了一个这样的身份证,图不凡想的是让图日勒散散心。
图日勒和儿子筹划好能想到的一切,一起去了离沈阳比较近的海滨城市--大连。
按图日勒的本意,应该带图不凡去一次海南。像图不凡梦游的那幅画一样,站在有椰树的大海边。但海南太远,火车汽车都不方便,飞机他又不敢坐,就选择了大连。虽然这里没有椰树,但有大海也有海鸥。
大连火车站,可以看到下了火车的图日勒戴了顶滑稽的鸭舌帽和宽大的墨镜,缩紧了脖子。和图不凡行色匆匆地走出车站,上了的士。
第一天他们游览了老虎滩。这里应该是来大连旅游的首选之地了。他们看了老虎滩,看了极地馆,看了四D电影,图不凡还兴致勃勃的打了几发实弹射击。当他们并肩站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姹紫嫣红的晚霞托着摇摇欲坠的红日,看海鸥在荡漾着金黄色霞光的波涛上飞翔。此时,图日勒刻意的点了根烟。他去拉图不凡的手,图不凡像触电一样躲开了。图日勒没有勉强,他们并肩站在那里,吹着清凉的海风,凝视着远方。直到晚霞淡去最后一抹残红,四周亮起闪烁的霓虹灯,夜幕完全降临。
第一天虽然很累,但他们过的平静而快乐,图日勒找到了久违的感觉,他对自己以前的逃避、不负责任和放纵感到内疚,站在海边,他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他们去了金石滩,玩到下午时,走到了一个售货亭旁边,图不凡说:“爸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瓶水!”
图日勒就站在了路上,看着儿子高大洒脱的背影,摘下帽子惬意的扇了扇风。这时,对面一个人热情地向他走过来,边走边说:“哎呦!这不是、、、?这不是、、、那个、、、?那个、、、?
图日勒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看着对面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对面这个人一时也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热情的伸出手。图日勒惊呆了,他抬起双手,张大嘴巴:“呃、、、?呃、、、?”他完全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图不凡快步走过来,挡开那个人伸过来的手,用他经常模仿的浓重的鞍山话语气说:“干嘛?干嘛?我爸有脑血栓,套什么近乎?”
那个人显然听得出图不凡的鞍山口音,愣了一下,尴尬地唔了两声,僵在那里。图不凡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托着图日勒伸出的手,慢慢的走了。图日勒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僵硬地随着图不凡走着,看背影真的像脑血栓患者。那个人还不死心的回头看着他们,在回忆这个他确实认识的人到底是谁来的?
这一惊对本来就惊魂未定的图日勒而言,确实非同小可,使他完全丧失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趣和勇气。转了个弯,他回头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说:“儿子!快,打车?”
图不凡把他扶到路边,招手叫了部的士,他们马上赶到了火车站。
十五,图日勒没有死。可杭州警方还在千峡湖北山大桥下,雇佣了曾成功打捞过飞机黑匣子的专业打捞公司--劳雷公司以及浙江大学深水机器人设计团队,打捞图日勒尸体。
在潜水作业中,潜水员的潜水极限和打捞设备的极限不能超过六十米,可千峡湖北山大桥下水深达一百多米,给打捞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和挑战。而被害人尸体又是这个案件最重要的终端证据链,没有尸体,罪犯随时可能翻供。为此,杭州警方不得不请求有关方面的支持。浙江大学机械工程系顾临怡教授组织设计团队,专门为打捞工作设计制造了两台深水探测机器人,已经制造完成的机器人叫“老虎”。
这天,北山大桥的湖面上,停着一艘设备精良的打捞船,潜水员和技术人员在紧张的忙碌着,这次打捞工作已持续了近半个月。
这天,当一名潜水员上了船,和顾临怡教授交谈了几句之后,顾临怡教授走到了李局和罗政委身边。他对李局说:“李局长,打捞工作进行了半个月了,根据机器人“老虎”探测传输回来的数据显示,湖底地形极其复杂。现在,连机器人“老虎”都迷路了,信号传输线和电源线缠绕在不明物体上,打捞只能暂时停止。”
李局笑了笑,体贴地说:“哈哈!顾老!您辛苦啦!没关系!一次不行咱们两次,两次不行,咱们三次,您说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顾临怡教授说:“这就要等了,我们学校正在设计一款性能优异的机器人,争取尽快组装出来,再让他进行深水探测和营救“老虎”。”
李局爽朗的笑了,说:“哈哈哈哈!这机器人也有难兄难弟啊?顾老!您别着急,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咱们鸣金收兵!”
这个案件从接到报案到侦破,历时已经两年多了,最关键的证据一直没有着落。李局也是心急如焚,可他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这些天,他也看到了顾临怡教授以及配合他们的专业打捞团队的敬业和一丝不苟的学术精神。他很感动,也很理解他们的难处。
十六,图日勒在金石滩那天的惊吓,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从大连回来之后,他一直陷入沉默和思索,也明显有些焦虑。
图不凡和图日勒在一起,总有一些拘束。他们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也缺少自然而然的默契。图不凡就常常去氧气书吧看书,他已经和胖妞以及她的姐妹们混得很熟了。胖妞是个乐天派。虽然快三十还没有嫁出去,但她父亲母亲很爱她。父亲给她在这个书吧里,开了这间经营休闲食品和咖啡的水吧,还时常顺路来看她。胖妞对经营零食绝对有她独到的眼光。图不凡很羡慕她们家人之间的亲昵。
这天早晨,图日勒和儿子一起吃早饭,两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吃了一会,图日勒似乎已经深思熟虑,很郑重地看着图不凡说:“儿子,我、、、得整容?”
图不凡愣了一下:“整容?你想干嘛?”
图日勒说:“我这、、、光有身份证还是不能出去!这次遇上的幸亏不是太熟的人,要是遇到熟人就彻底完蛋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怕啊?我很害怕啊?”
图不凡思考着慢吞吞的说:“整、、、?也行!”
图日勒马上来了精神,往图不凡身边凑了凑,说:“你出去给我看看,我这样的改一改得多少钱?”在他的想像里,他简单整整容,估计用不了多少钱。
图不凡说:“好!我联系一下!医院太大你不敢去是吧?医院太小、咱不能去!你想怎么整啊?”
图日勒说:“我、我不图年轻,只要看不出来是我了就行,往丑了整!”
图不凡开玩笑的说:“这容易啊!那就给你按林永健整吧?”。
林永健是谁图日勒不知道。他的敏感和脆弱。使他很重视整容这件事,时不时的会问一下图不凡联系的情况。
这天,图日勒看儿子似乎心情不错,故做随意的问:“儿子!那事联系得怎么样啊?”
图不凡微微笑了一下,说:“奥!联系的差不多了,你长的还挺有个性,他们给你设计了几个方案,要改的地方还挺多。”
图不凡早就联系了几个美容机构,问清了价格。整容并不是图日勒想像的那么简单,除了过程很长,很繁琐,费用也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图不凡想拖一拖,看图日勒能不能打消整容这个念头。
说着,图不凡打开手机相册,点着图片说:“这里有几个整容方案的效果图。你看啊?这么改?十五万,细看还是像你?这个方案效果不理想。这么改是二十五万,多了两个项目。像是不像你了,可效果太差了,整个一个毁容。这么改是最理想的,做了单眼皮、磨骨、还有一些局部填充。脸型彻底变了,也不会让你惨不忍睹。就是稍微贵了一点,四十万。还有更贵的咱就不说了,至于三万五万就给你整成刘德华的三无店?太危险,咱们就不能考虑了。我综合比较了一下,报价四十万的是最合理的一家。医院不大不小,环境也不错。这个方案应该是最好的。你自己再看看,选哪个好?”
图日勒接过儿子手机,来回翻看了一下效果图片,点着四十万的图片说:“嗯,就这个可以接受,可是不是贵了点?我往丑了整还得这些钱?
图不凡:“就你这样的,改个史泰龙、中年莱昂纳多、最差改个尤勇这样的硬汉?还真不用费那么大劲?要改孙红雷这样的还真不容易。”
图日勒:“什么史泰龙、、、什么多的?换换?换换风格、、、?”
图不凡说:“美容是按项目收费的,他不管你往丑俊整,你做这些项目就是这个价。”
图日勒想了想,问:“给你那一百万还剩多少了?”
图日勒自己平时花天酒地,开销一直很大,对别人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并不是太在意,唯一担心的是儿子图不凡。他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担心自己万一出了问题,儿子图不凡还不能自立。所以,在他条件好的时候,偷偷给图不凡存了一百万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图不凡说:“本来我没怎么动那一百万,可最近开销太大,只有出,没有进,花的就全是这个钱,大概还有七十多万了。”
图日勒微蹙着眉头,重复的说:“七十万?四十万?七十万?四十万?”
四十万对这时的图日勒而言,确实有些贵了。他想放弃,又不甘心。他希望能通过整容找回自己的自信和自由。他很期待。
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结,他想,只要能自由,钱可以再赚。终于下了决心,让图不凡约了医生。开始了分步骤、有计划的改头换面行动。
图日勒是典型的蒙古人,一双大眼睛微微凸起,层叠有致的双眼皮原来是他脸上的一大亮点。现在这是必须要改的,改单眼皮。他脸盘比较大,属于典型的国字脸,下颚骨两侧要磨一下,脸得改尖一点,才能达到换一个人的效果。尽管医生不理解图日勒这把年纪,为什么要这么整容?可顾客愿意,他们就按效果图改了。
给图日勒整容的男医生姓姜,差不多也有五十岁左右的年龄,他疑惑的问图不凡:“你爸这么大岁数了?整容图意啥啊?”
图不凡风趣的说:“还不这脸上有疤吗?还有我妈!我妈喜欢个日本明星,叫什么来着?有俩闲钱!就是让我妈高兴高兴!!”
姜医生笑了笑,说:“是!有钱,整个高兴哈!”
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路医生看着图日勒成熟英俊的脸,眼神有些迷蒙地说:“这样一改、、、?岂不是可惜了这张脸?你可够专情的啊?”
图日勒又说:“别听他胡说,我和他妈早离婚了!”
图不凡无奈地摇摇头。路医生笑了一下:“不管为了谁?你说整就整吧!”
图日勒没想到,整容居然这么麻烦。全部过程断断续续持续了几个月。有时是做了手术马上可以回家,有时需要住在医院。
姜医生和路医生是这家美容院的合伙股东。姜医生每天下班回家,路医生离婚了,女儿在国外上学,她偶尔住在医院里。图日勒需要住院的时候,她晚上常常过来陪脸上缠着纱布的图日勒聊天。
四十多岁的单身女人遇上了五十多岁的单身男人、、、、、、?。
尽管图日勒很克制也很小心。还是让图不凡看到了他和路医生深夜拥吻的一幕。这天,直到氧气书吧打烊,图不凡才从里面走出来。在门口看到了胖妞,胖妞问他去不去“告诉妈妈酒吧”?图不凡看了看时间,说要去医院。胖妞和她的姐妹们走了。图不凡买了个西瓜,去了医院。他看到图日勒和路医生抱在一起的一幕。他没有进去,却在门外拍了几张照片。把西瓜狠狠的摔了出去后,默默的走了。图不凡去了沈阳很火的“告诉妈妈酒吧”。他很容易找到了胖妞,图不凡疯了一样的喝酒,跳舞,哀嚎。他好想把心里的郁闷告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