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
记得袁行霈先生说过,北大的西门就有一种气象。宋明理学大讲什么圣贤气象,搞得玄乎其玄的。袁先生说北大的西门也有一种气象,我当时便一下子想到了“盛唐气象”这个词。3年的北大生活,总觉得北大的“盛唐气象”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塌糊涂”可以概括得了的。正如对任何一种文化而言,她的精神,她的气象,终究还是要靠她的载体——人来体现。任何剥离了人的文化,都是一种僵死的文化。像周庄,开发搞旅游;原住民大批地撤退,外乡职业经营者大批涌入,白天,船娘穿上旧式衣服,摇船,用英语跟客人讨价还价,晚上,游客走了,船娘换上入时的服装,回到新镇自己的公寓。周庄就像一个空空的驱壳,在商海大潮中供现代人凭吊。
不知怎的,每次寒暑假期,看着燕园里蜂拥而至的人流,我都下意识地想起了周庄。去周庄旅游的人是去凭吊周庄,来北大看“一塌糊涂”的人,何尝不是在凭吊北大?——如果北大气象的载体,北大人也被忽略的话。
北大的本科生,有一种天然的蓝色贵族的自豪感,或者就像朱文莉老师说的美国主流文化中的天命观,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似乎真个可以治大国若烹小鲜了。
任何一种气象都是要讲传承的。北大同学身上的天命观从哪里来?——北大的历史?北大的环境?还是北大的讲座?我认为,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北大的先生。
在国关求学的3年,没好好读几本国际政治方面的专业书,也终究下不了决心好好抓一下英语,闹得现在东不成,西不就。但若干年后,回忆起国关的生活,永远忘怀不了的是国关先生们“煦煦春阳的师教”。
记得大一上中国外交史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唧唧喳喳地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之中,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师操着湖南乡音说:“上课了。”老师从新闻时事谈起,说吕秀莲是宝马的代言人(big mouth woman之简写BMW),称他自己是big mouth man,言多必失,逗得哄堂大笑。严肃下来之后,老师又要求我们要有新蜜蜂的精神,开拓创新,勇于进取。众皆不解。老师遂问:“新蜜蜂英文何以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NEW BEE”——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英文,并昂着头朗诵起来——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和sail老师一年的亲密接触。
洋洋洒洒一部晚清外交史原来可以这样上:sail师嬉笑怒骂,茈伐臧否先贤古人,娓娓道来,给我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去审视周围的世界,去重新审视自己。sail师自称自己是蛮夷,我们也或多或少地了解他坎坷的经历。或许湘西人血管里流淌的都是乐观、倔强、幽默的血液。沈从文如此,黄永玉如此,sail师也如此。曾经多次看到sail师贤伉俪在校园的林阴道上散步。黄昏夕阳,人间冷暖,我在心底衷心地祝福他们。
去年的敬师墙上,一位不知名的国关同学写着“可爱的山东大苹果”。我知道,2000级的同学们也知道,所谓的山东大苹果乃2000级本科班主任于铁军老师是也。于老师带了我们两年的专业英语精读,多次在课堂上欣赏于老师专注思考时脸上涨红了的神情——恐怕就是山东大苹果的第一出处吧。很奇怪,于老师儒者气象的男儿,却起了这么铿锵有力的名字。印象中,于sir最经典的一幕是,超级球迷的他点我班一名为伟峰的同学为“李玮峰”,一时四座皆惊。
2000级的同学都记得,于老师对我们班一位不幸同学慈父一般的关爱。前前后后两年了,按理说,于老师该尽的责任都尽得差不多了,但于老师还在默默地继续他的关爱。隐约听别人说起,那位同学在北京上手术台的时候,没有家人在旁,而手术有一定风险,于老师颤抖着双手签下自己的名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也是北大气象的一项内容。
大学3年,受胡适先生影响极深,甚至把“适之门下走狗”这样的封号也抢过来贴在自己身上。适之先生终究已然在彼岸,自己终究只能喟叹时不我与,艳羡罗尔纲先生、胡颂平先生沐浴“煦煦春阳的师教”的天作之合。
有幸拜在许振洲老师门下,度过了大二一年快乐而充实的时光。许老师在电厂当过工人,也曾在法兰西负笈求学十余载。上许老师的课,是人生无上的享受,短短50分钟的课,可以学到如此多的知识,可以长如此大的见识,可惜许老师已经不再教我。许老师授课,天马行空,神游四海,却又“形散而神不散”。从声讨文化塔利班,到对沙尘暴现象的政治学思考,以及他和我们对科学的认识的分歧,构成了西方政治思想史课的主线。
上许老师的课,才知道自己读的书,自己走的路是这样的少。我们的眼中,许老师是本百科全书,事无巨细,大小典故,没有他不知道的。同时,许老师对生活乐观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每一个学生。许老师似乎更适合做玩家——王世襄老先生的那种。
温文尔雅的许老师也有怒目金刚的时候。得知王联老师因为公务繁忙,积劳成疾,许老师紧锁着眉头,愤怒地控诉不合理的教育制度——许老师的双目似乎都要喷出火来。
一年来,从四合院建筑到明清家具,从诗词歌赋到科学民主,许老师不仅教会我们知识,更启发我们用常识去思考问题,不信书,不惟书,只惟实。谆谆告诫我们一定要有宽容的精神——自己既是别人宽容的对象,同时自己也是对别人宽容的人。
孔子在《论语》中希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样一种教育模式似乎早已离我们远去。今年,我们SIS上的一干水车却有幸跟随seikei师“从夫子游”。seikei师是谁,SIS上的水车都知道——大名鼎鼎的1992级国政班的掌门“老大哥”(用英文说,就是big brother,嘿嘿),从不点名,认为“那是破坏形象的事情”的王联老师。这学期,王老给我们上国际政治概论,又是网络教学,又是小组辩论,忙得不亦乐乎。很多来旁听的研究生说,他们当年就是看了任老那篇《1998级的学生》,才慕名考国关,慕名上王联老师的研究生。
有幸,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日,SIS上的水车敲了seikei师一顿报告。seikei师请了俺们一干人等在嘉木品茗,聊学业,聊人生,聊远游。后来听说那一顿敲了220块大洋,大家心里都惶惶然。
不过还好,seikei师说明年春天还要和我们一起重上箭扣,攻克九眼楼。我期待着漫山野花盛开的春天的到来。
还有很多很多国关的先生:桃花源中的杨朝晖老师,肚子里有说不完的俄国笑话的老关,精通四国语言、熟稔西方政治思想甚至量子力学的唐老鸭,纵横捭阖评点天下大事的老朱老师,将美国政治外交讲得深入浅出的小朱老师,还有一直未曾谋面的潘维老师——国关的先生,真个是星汉灿烂。
罗尔纲先生在适之先生门下求教5年,喟叹“煦煦春阳的师教”。可惜胡适先生早已驾鹤西去。但是,北大的精神,北大的气象,却是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吴浩,男,北大大四学生,胡适的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