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了年关,已至三月,初春的天气渐渐暖和。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秦淮河边上的花柳也在一时间恢复了生机。随着笙歌舞乐的渐渐增多,秦淮河恢复了年前的热闹,花红柳绿、莺雀啼树,好一幅春暖花开的胜景!
珑儿懒洋洋地趴在画堂春的窗沿上晒着太阳,偶尔睁开一条眼缝看看外面又闭上。
自过年开始,以往喜欢随处乱跳乱闹嬉戏的活泼的她,就变得乖巧沉默了,就是对着爰仪,也都不愿意多开口说话。爰仪当她是闹情绪,拿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哄她,可她吃着糖葫芦也觉着没有多少滋味儿,几次欲对爰仪说些什么,但天机不可泄露,又只好闭口不言。
“傻师傅。”再一次睁开又闭上眼睛之前,她晃着脑袋感叹了三个字,眼泪却像是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似的。
不,我是狐狸精,我才没有感情呢!
她倔强地想着,闭好眼睛准备美美睡上一觉,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
“喂!懒狐狸,起来吃东西了!”清茗拿着三串糖葫芦在珑儿鼻子前面晃着。
珑儿睁开眼睛看看,又闭上,现在的她,哪有心情吃什么糖葫芦。
你才懒呢,哼!
珑儿从心底哼了一声。她可不想让画堂春的小丫头知道她会说人话。
“无趣。”清茗见了珑儿那样子,转头对正在收拾屋子的浅墨说道,“墨姐姐,这死狐狸她不吃东西。”
“不吃就不吃吧,你自个儿吃了不就好了?”浅墨拿着抹布擦着桌子,极不耐烦地答了一句。
“姐姐,又和慕容公子到乌衣巷的桃园去了。”浅墨低声又补了一句,语气很是无奈。自从遇见慕容冥,爰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清清冷冷、淡淡漠漠的性子在对着慕容冥时,也都不见了。
珑儿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只见她蓦地站起身,“噌——”地一声,便跑得无影无踪。
清茗咂咂舌看着那般情形,有些讶异。
是啊,从年关开始,爰仪便再也没有接待过除了慕容冥之外的客人。杜三娘责怪起爰仪怠慢客人,爰仪却是不答话也无所谓地丢了一袋银子在她面前,杜三娘见了,想慕容冥定也是有钱的主儿,自然又回复笑脸对着爰仪。
只是,杜三娘不知,那些银子,都是爰仪的积蓄。
慕容冥虽是出自武林名家,靠着杀人卖命赚钱,却哪里会有许多银子拿来会见身价值千金的爰仪?
而爰仪本就是不慕名利、不喜钱财的人,她待见慕容冥,真心真意,这些身外之物,自是不会向他要的。
比起对着那些“一掷千金”的王侯公子虚伪的笑,她倒宁可自己贴钱,也要和慕容冥在一起,发自肺腑的笑一笑。
待在慕容冥身边,她能找到真实的自己。慕容冥虽然武艺高强,但她并不需要慕容冥的保护,她也不会劝慕容冥放弃过“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她只希望,在他感到疲倦的时候,可以给他一份安逸和舒适。
她,不会是他的负担。永远也不会。
乌衣巷,桃花园。
只不过是三月,这里的桃花便已是大片大片地盛开着了。满树满枝都是娇烂的漫红,大片大片的桃色芳菲似是点着丹彩、灼着春意。
慕容冥静静地揽着爰仪坐在园中的一棵桃树下,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书儿,在你心里,觉着慕容冥是什么样的人?”
“冥,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人。”爰仪轻轻答道。
“只是一个江湖过客吗?”慕容冥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失落。
爰仪从他怀里站起身,走到桃树前摆着的几案前,铺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宣纸,提笔蘸上墨汁,细细勾勒出慕容冥那一副从外归来、倦懒却丝毫不失潇洒的容貌。
他微微一笑。她竟可以把他画得如此传神。
他在她的心里。他终于安下了心。
她浅笑转身,抱起放在树下的古琴,盘起腿坐到草地上,轻轻拨出一首新曲。
慕容冥端一盏茶细细品着,看着爰仪将曲子谱出。
然后,她走近他身前,拿过挂在他身上的佩剑,缓缓拔出。接着,便是一段剑舞。
慕容冥只见她一袭的白色纱衣随风飘动,手持将邪剑,踏歌而起:
剑,
青锋三尺照胆寒,
惊霜绽!
舞,
湘女衫袂红袖飞,
长相随!
箫,
鸣鸾凤起悲辞吟,
佩玉经!
琴,
未尽朱弦素指绮,
聆佳意!
白衣似雪,发黑如墨,爰仪舒开双臂,舞动长剑,一时间裙裾飞扬。本就是随意挽起的不加头饰的青丝散开来,散落于她身着的一地白雪之上……
那翩跹的身影引颈高歌,歌声清亮,杳杳然如在空谷绝响,足尖轻点着地,翩然而舞,纤长的手臂旋身一展一收,宛若惊鸿,大袖盈空,隐隐遮了半面玉容,却更显得她如天仙临凡一般。
慕容冥看着她,一时痴醉。
是了,只有在这个女子身边,他才是安静的。只有在她身边,他才可以忘记江湖上的血腥和杀戮。
他突然就明白,这是他要的女人,是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除了书儿,他,什么都不要了!他也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为他而舞的那段踏歌,自那时起,也便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个女人,他再也不可能忘记了……
“书儿……”慕容冥望着剑舞完后站在他身前的女子,轻声唤道。
爰仪浅浅一笑,极力掩饰住了脸上的疲态。她,从来没有恃剑跳过舞,从来没有。
将邪剑,那么重呵……
虽然舞的时间不算长,但拿着那把剑,真的好累。
可是当看见他惊喜的神情,她就满足地笑了。值了,再累也值了!
慕容冥抬手替她理了理额间有些散乱的青丝,望了她一会儿,低头深深吻上她的唇。
爰仪一时呆滞,握着剑的手不由地松开,将邪剑,随之滑落在地……
她双手攀上慕容冥的脖颈,回应着他热烈的吻……
慕容冥将她抱得更紧了。他吻得越发深沉,抽离开的左手伸入爰仪并不厚实的衣服里抚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只想要这个女人永远都只属于他!
而爰仪没有反抗,她,只会心甘情愿地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尽情承欢!什么雅妓,什么清高,什么矜持,什么才名,为了这个男人,她可以通通都不去理会!
冷血如慕容冥,也从来没有如此放肆过,放肆得想用尽所有力气去占有一个女人,放肆得甚至忘记了可能会有危险的存在!这一刻,什么江湖恩怨,他再也不想去理会了!
出入秦淮阆苑那么多回,他没有碰过任何女人,而爰仪,却是头一次让他全身心都感觉轻松的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丝毫也不做作,真心实意地对着他笑、和他说着无关杀戮无关恩怨的话,而他也不必费心思去揣测她、谨慎地去搪塞每一句违心的言论。
只有对着她,他才可以如此放肆……
珑儿躲在桃花树后面,看见了那段剑舞,也对爰仪惊如天人。
可是,在看见爰仪和慕容冥在草地上痴缠的时候,她却突然耷拉下脑袋,长长叹了口气。
“唉……爰仪,这样一来,你们的命运,就永远都锁在一起了……”
珑儿感到悻悻然,悄悄离开了桃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