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爷回来了?太好了!”
爰仪刚走到一楼和二楼的中间的楼梯平台上,就听见了张帅府管家宋肖略带惊喜之情的声音。
抬起清冷的眸子,直直朝着宋肖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爰仪见了一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俊朗男子,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张帅府的客厅。那男子面色刚毅,一身黑色的学生装束,看上去既温文又儒雅,极尽现代的书生之气。
书生?
想到这里,爰仪的心陡然一惊。
刚才宋肖叫他什么?
好像是……少爷?
宋肖竟然叫一个全身书生气息的人为“少爷”!
可那个被宋肖叫做“少爷”的男子,全身的打扮看上去都很穷酸。这样的装扮,怎么会是张帅府的“少爷”?
爰仪在心里立时疑惑了起来。
仔细想来,她为张允做事,已经有两三年了吧,可她还真的没有见过张允的儿子。张帅曾经和爰仪说起过的,他的儿子在英国留学。
彼时,张允在言语间遮遮掩掩,爰仪也是知晓眉眼高低的人,她听得出张帅话里多有掩饰,既然张帅不愿意说,之后她也没有再问过。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作为一个外人,爰仪是不好过多去打听和盘问的。
难道,现在进来的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是张允所谓的“在英国留学”的儿子吗?
爰仪如斯想着便抬起脚步继续往楼下走去。
与那个男子擦肩而过的瞬间,爰仪有意捋了捋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缕青丝。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扑入了那男子的鼻子,他怔怔看着爰仪,抬起手来,颤颤指着爰仪即将出门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你是谁?”
一脚将要迈出门去的爰仪转回了半个身子来,清冷的眼光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展开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然后又转了身,在黑衣人张明坤的带领下,走出了张帅府。
“真是个妖精!”带着爰仪下楼来的的小丫鬟不屑地“哼”了一声。
学生装的男子看着这样的情形,呆愣在了原地,半晌无语。
小丫鬟复又朝着门外爰仪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随即折身走到了男子的跟前,恭敬低下头去:“少爷好!您崩理会她,那是个‘****’!”说着,小兰还翻了翻白眼。
“啊?小兰,你能怎么骂人呢?”到底那个男子是个有素质、有教养的学生,见了自家的丫鬟如此说话,不由开口责备道。
“少爷,这可不是我没有礼貌,那个女人啊……她就该骂!”唤作“小兰”的丫鬟嘟起嘴巴。
她从小就是和少爷一块长大的,倒也不介意在那个男子面前丢丑。
“大帅呢?”没有再理会小兰,男子反是朝着宋肖问道。十分奇怪的,他并没有叫张允为自己的父亲,反而用了“大帅”一词。
“老爷在书房,要不让我去给少爷通报一声?”宋肖走上前来,“老爷要是知道少爷这会儿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宋肖抬起脚步就要往楼上走去。
“不必了!”男子喝住了宋肖的脚步,“我自己去就好!”
“这……”宋肖和叫做小兰的丫鬟一时面面相觑。
许久不见,少爷还是这个倔脾气啊……
宋肖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罢,这是少爷和大帅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做管家的,不好插手什么,还是让少爷和大帅自己去面对面地解决吧。
二楼,书房。
懒得敲门,青年男子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正坐在书案前看书的张允被脚步声惊动,抬起头来,看着径直走进来的青年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惊喜地叫出声来:“奎……奎东!”
张允的声音里,充盈着无尽的激动。他的儿子,已经许久都没有回过家了……如今奎东能够主动自己回来,他怎能不惊喜?
“别叫我!”青年男子厉喝一声,走近了前去,目光凌厉,直直逼向张帅,“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不把他们赶尽杀绝,你就不会罢休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啊?还有没有一点点的良心?!”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重重砸扔到了张帅的书案上。
张允疑惑着拿起桌上的报纸,一条醒目的新闻大字标题落入眼帘:
张允帅府未遭窃贼 无故派兵四处搜人
“哼!”张允拍案而起,嘴角肌肉抖动着,他怒斥出声,“好狡猾的地下党人!”
“狡猾?”张奎东皱了皱眉,话语继续凌厉着逼向自己的父亲,“我看狡猾的是你吧!我真没想到,你还能够做得如此卑鄙!”
“住口!”张帅厉声喝断了张奎东的声音,“我是你父亲!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我希望你能够维持对我最起码的尊重!”
“好,好……”张奎东点了几下头,眼中的凌厉之色却丝毫未减,“你要我给你尊重是吗?那你就做出应该得到尊重的事情来啊!你做啊!你什么时候做出来了,我就什么时候再尊重你!否则,你没有资格让我尊重你,你也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你!”张帅怒极攻心,“你……你这个逆子!你以为我为你操的心还少吗?!”
“你要是嫌操的心太多,以后就别插手管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管!”张奎东大声吼着,“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会操心!以后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张允颤抖着手指向自己的儿子,“自从你母亲死后,我是又当爹又当娘,将你拉扯长大,还送你到国外去留学,你喜欢写诗歌我让你写,你不喜欢回家来我也随你的便,我倒要问问,我这个做父亲的,有哪里是对不住你的?!”
张奎东闻言,心下不禁有些动容。
的确,自从他的母亲死后,张允就没有再续过弦,张允对他这个儿子的疼爱,超越了天底下所有的父亲。
可是,自打张奎东留洋回来,他就开始不待见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是一个国民党,一心一意为国民政府办事。而张奎东自己,却是喜欢和诸多的知识分子混在一起,既不想像他父亲张允一样做国民党的军官,也不想和诸多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一样过着奢靡的生活。
他为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一心寻思着要如何救国救民。他看不惯国民党四处屠杀共产党的做法,他知道这些“屠杀”的背后,他的父亲也参与在了其中。是以,他便再也不乐意待在帅府,而是情愿到外面去做一个普通的学生。
他不愿意要一个残害同胞的父亲,不愿意背后被人指指点点地唾骂!
那一年,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刚好招生,他便毅然投入了大学生治学救国的行列。因为他留过洋,在大学里上课并不吃力。他在英国剑桥大学留学的时候,便喜欢拜读徐志摩的作品,自己也学会了写诗。后来他便进了南京的报社做了一个编辑,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张允的帅府、也就是他自己的家里。
他指责自己的父亲坑害中华国民,屠戮自己的手足同胞,他恨自己不能救国,甚至痛恨他出生在一个国民党的军官家庭里!
“你没有对不住我!”思绪行到此处,张奎东语气里多了一丝丝恨意,“但你却对不住国家,对不起百姓!”
“你……”张允被张奎东的一句话,一时激得塞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张奎东往前踱了两步,“你又要说‘每个人在社会里都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是吗?好,我现在也告诉你,你若再继续为害国家、为害百姓的话,我就永远都不是你的儿子!”
说罢,张奎东转过身,就要往书房外走去,但才迈开脚步,又想起了什么,便又转过头对着被气得有些乏力的张允道:“还有……还有刚才那个女人……”他顿了顿,记起了方才他在楼下时爰仪对他的那抹颇含深意的笑,“不要说什么你对我母亲一心一意的话,我再也不信了!刚才那个女人,是从楼上走下去的,不要说你和她没有关系!”
女人?
奎东说的是林爰仪吗?
“你说的……”张允沉重地叹息一声,“没错,她是和我有些关系,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论如何,作为儿子,张奎东都不能够玷污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原配妻子的感情。张允的妻子,可是张奎东的生身母亲!儿子可以不认父亲,但不能侮辱已经过世的母亲!
“那是怎么样?”这下张奎东倒是有些讶异了。
难不成,刚才下去的那个女人,是张允的一枚“棋子”吗?然而,看那个女子的眼神,倒是充满了智慧和才思,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做张允帅府的“棋子”呢?
呵,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不会原谅张允的!永远不会!除非有一天,他的父亲,能够改过自新,做点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事情!
张允听出了自己儿子话里的嘲讽之味,一时微微感到诧异。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想开口继续解释些什么,然而张奎东却不再看他,而是径直走出了书房。
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张奎东留下了一句沉重的话:“我走了!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