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爰仪:“你……你你……你说什么?!”眼下梅姨娘的这个样子,竟然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知道,爰仪的性子一向很冷,在秦淮公馆排着长队等着见她一面的人不计其数,一直都在捧着她场子的豪门贵族、富家子弟也多的是。可爰仪就是一个都看不上眼!
爰仪不是嫌那些人庸俗,就是嫌那些人没见识,挑来挑去的,入不得她的法眼也就罢了,可捧她的人还就越来越多了……这捧的人越多,爰仪呢,就心性越高,甚至然,压根儿就不怕得罪什么客人,就算是权贵,到了爰仪面前,也得把底气放低了三分去……谁让爰仪就是这南京城里独一无二地吸引着他们眼球的气质魅力独特的奇女子呢?
爰仪自来如此,梅姨娘早已是拿爰仪没法子了。久而久之,索性也就随着爰仪自己折腾了去。好在,“秦淮公馆”这棵摇钱树,至今仍是独具风情、身价千金,梅姨娘倒是也没有怎么责备过爰仪。只要爰仪能够继续为秦淮公馆“招财进宝”,那梅姨娘又有什么好说、好计较的呢?
可今儿个怎么倒像是刮起了西北风似的,爰仪竟然开口跟她说她喜欢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从任斯杰口中知道的穷小子陆子轩!
梅姨娘能不大跌眼镜吗?
一个好端端的名流交际花打扮成普通女儿家的样子偷偷溜出秦淮公馆,就是为了去见一个穷小子!这是不是哪根筋儿不对呀?
“姨娘没有听清楚爰仪的话吗?”爰仪坐在床榻上,低着头轻轻捻起了手指甲,她的语气很轻很淡,仿佛她说的根本就不是她的事情一样,“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我说我喜欢陆子轩,今生今世,我要和陆子轩在一起!”
“哟哟哟,”梅姨娘睁大着眼睛凑到了爰仪的眼前,“你倒是说说看,那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好处?他们家,穷得连锅都快揭不开了,连他上学的钱,都是人家圣保罗教堂任牧师资助给他的!”梅姨娘对陆子轩的家境,倒是蛮了解的。不过,要不是她刻意向任斯杰打听,又岂能知道这些呢?爰仪可是她梅姨娘的心头之肉,她岂能让爰仪受半点委屈?
陆子轩家穷得连锅都快揭不开了?
这倒是爰仪没有想到的。她只是从陆子轩的装扮上看得出陆子轩不是豪门贵族,陆子轩是一个“革命党”,世道艰辛,本身能够过上好日子的平民百姓人家就很少,但爰仪却从未向陆子轩打听过他家里的情况。
他们,也仅仅只是见过三次而已。前面两次的见面自然很乌龙,可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交,爰仪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问陆子轩的。
而陆子轩的言谈当中,却也鲜少提到他家里的情况。陆子轩并不愿意让外人知晓他家里的事情。他有铮铮傲骨,不想被别人同情。
这是,从第一世开始,就留存在陆子轩骨子里的傲气。
“姨娘,他家住在哪里?”爰仪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地问道。
梅姨娘撇撇嘴,摊开手:“我哪知道他家在哪里啊?我只听说,他家里有个年迈的父亲,老得连走路都吃力了,还患了一身的病!那个病啊……花光他们家所有的积蓄,这些年是靠陆子轩一个人撑着家里,任牧师的女儿任白苏也还经常接济他们家的!”
病重的父亲……任白苏……
任白苏就是清茗……
爰仪听着梅姨娘说的这一连串的话,细细冥想了开来。
这一世的清茗是一个牧师的女儿,不怪心地那般善良。信仰基督教的人,都是有着一颗真诚纯善之心的。
真好,原来在爰仪之前,已经有人在默默帮助陆子轩了。这下,爰仪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想到,今日白天在戏园子里开玩笑让陆子轩请喝茶的事情,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那戏园子里的茶水,虽然谈不上昂贵,却也不是人人都支付得起的,若然陆子轩家里真的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那爰仪今日岂不是做了一件太过分的事情了么?不过,看陆子轩的那个样子,似乎也没有很为难的样子……难道,陆子轩的钱,一直是任白苏给的吗?
爰仪有些困惑了。
只是,既然任白苏肯帮助陆子轩,那又为什么会不喜欢爰仪呢?
这是一个让爰仪连着这几天来都很纳闷的问题。
任白苏的观念,是受到西方教化影响的,应该还不至于看不起她们这样的风尘女子……
莫非,是和陆子轩有关吗?
此时听梅姨娘提起任白苏经常接济陆子轩,爰仪才恍然有些明白了过来。
是呵,那天她追着珑儿去到乌衣巷,正好就看见了陆子轩和任白苏在一起。
那么晚……陆子轩带着任白苏在外面……
这实在是太离奇了点儿……
她知道,冥是不会随便信任一个人的,就算陆子轩和任白苏是再好的朋友,陆子轩也不至于会将任白苏带到乌衣巷有桃树的地方去。
陆子轩应该清楚,那棵桃树下面葬着的,是爰仪上一世的躯体!那棵桃树上萦绕的,是她上一世的芳魂!
既然如此,陆子轩何以要带任白苏去呢?冥是爰仪生生世世相知相恋之人,怎么可能会带别人去搅扰她灵魂的安宁呢?然而,那天晚上,爰仪确实是看见了陆子轩和任白苏在一起……难道他们……
爰仪不敢再往下想了。
费力地甩了甩头,爰仪竭力让自己的思绪稳定下来。
她应该要信任冥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之间早在第一世就有的“两心知,不相问”的默契?
“爰儿,爰儿……”梅姨娘见爰仪神思迷惘,忍不住用手推了推爰仪,“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爰仪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正说话间,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高跟鞋上楼的声音。那声音很是清脆,很快就移到了爰仪的房门前。
脚步声突然停止,梅姨娘和爰仪都噤了声,不约而同地朝房门的方向看过去。
一道紫光闪出,在楼下待客的“爰仪”的身影,慢慢浮现在了反锁着的门板之上。
那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渐渐变为了有实体的人形之态。
“咯咯咯……小师傅……”“爰仪”敛去了方才努力学着爰仪的说话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珑儿特有的笑声。
梅姨娘立时被这幕情景吓得呆住。
这是怎么回事?门边的那个女子没敲门就算了,居然还穿门而入!
这是看神话小说呢?还是上演仙妖传说啊?
梅姨娘此时根本无法表达她心里的惊异之情。
这个林爰仪,也太诡异了点儿。平时养只狐狸她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和妖魔鬼怪有往来……那就太可怕了!
难怪任白苏会叫爰仪为“小妖精”,她真的就是和妖精有缘呐!
如此想着,梅姨娘怯生生地看向爰仪,眼神里写满了惧怕之色。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梅姨娘自然知道穿着朴素的才是真正的爰仪,那么,另一个会是谁呢?
“珑儿,快些恢复原形,不要吓着梅姨娘了!”爰仪一眼看见梅姨娘的神态,只好轻轻开口,对门边的女子说道。
“咯咯咯,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边的女子就闭上了眼睛,身周突然萦绕上了一圈紫光。
女子白色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不多时,便化成了一小团的雪白。
狐狸之形慢慢显露出来,珑儿紫眸睁开,耳朵一抖,“噌”地跳入了爰仪怀里,寻了个暖和的地方窝住。
“这……这……”梅姨娘愈发地惊异起来,她瞪着爰仪怀里的白狐,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姨娘,不要怕。”爰仪伸手抚了抚梅姨娘的手背,轻声说着,“珑儿是一直伴着我长大的狐狸,这姨娘是知道的。不过她不是一只普通的雪狐,她是一只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道行的灵狐,不会害人的。”
再怎么不害人,可到底还是个妖怪嘛!
梅姨娘摇了摇头,畏缩地看了看珑儿,再抬头看向爰仪:“我说爰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会幻化成你的样子呢?你说她不会害人,那九爷呢?刚才不是她陪着九爷的吗?”
梅姨娘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不害人的妖精!世间被人唾骂的女人——“假的妖精”都能害得他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何况这是真的妖精!
爰仪一下子便听出梅姨娘话中所指,她抽回了按在梅姨娘手背上的手,轻轻抚摸了怀里的小东西一下,温言道:“珑儿,九爷呢?”
“醉了,醉了,嘻嘻嘻……”珑儿半眯着眼睛蹭了蹭爰仪,脸上尽是狡黠之色,“狐狸灌醉了他,哎呀……小师傅,你说,这男人怎么这么容易就倒下了呢?珑儿才喂了他三十杯酒而已!”
“什么?!三十杯?!”梅姨娘大叫了起来,“你把九爷灌醉了?这可怎么了得啊!”
罢罢罢,今儿晚上又有残局等着梅姨娘收拾了。
这是哪里来的死狐狸?尽会给她梅姨娘找事儿!
“你又贪玩儿……”爰仪嗔怪着珑儿,“这下又给我惹祸了吧?”
刚才珑儿对九爷那些暧昧的举止,可是爰仪永远都做不来的!如果九爷酒醒过来,发现爰仪对他又换了一种态度,那岂不是要露陷了吗?
“嘻嘻嘻……”珑儿伸出一个爪子挠了挠爰仪的胳膊,“放心吧,他喝了那么多酒,等到睡醒过来,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算九爷还记得什么,不是还有她这只灵狐在吗?只要她稍微用点灵力,要消除九爷这天晚上的记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珑儿才不要跟她的小师傅一样杞人忧天呢!
“呜……”珑儿兀自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趴在爰仪怀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