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带着一身酒气、头发散乱着的小芳馨推开了爰仪虚掩着的房门。爰仪见了她进门,不由出声问道。
“累……真累啊……”没有回答爰仪的问话,小芳馨摇摇晃晃地倒在了爰仪洁白的席梦思大床上。
爰仪无奈地关上了房门,径直走到小芳馨的身前,闻到了小芳馨身上浓烈刺鼻的酒味儿,她皱了皱眉,直直向仰躺着的小芳馨问道:“你去哪里把自己搞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爰仪最是见不惯哪个女孩子把自己灌得大醉的样子。
“没,没去哪儿……”小芳馨抬了抬手又重重放下,“不就是……就是陪九爷喝了几杯而已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会客的时候不也常常陪客人喝酒嘛……”
“九爷?”闻听这个名字,爰仪的脑子里立时跳入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身影,随即一抹厌恶之色从爰仪清冷的眸子里升腾而起。
九爷不就是那个一直追捧着她的男人吗?爰仪自来不喜欢他。先不说九爷的样子会让爰仪觉着恶心,爰仪从来也不喜欢别人用“钱”来捧她。
她并不是好利之人。
身在风尘之中,最难得的就是真心,比起“钱”来,爰仪倒是更希望能找到个“知己好友”。可是,风尘到底是风尘,几百年前风尘之中就很难找到“知己”,何况现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风尘之地也早已是污秽不堪!要从来寻欢作乐的客人里头找出一个“真心人”,谈何容易啊?
然而,九爷到底是个非常有钱的人,爰仪是干风尘迎来送往这一行的。她深知,在这一行里,只要有钱的就是大爷,爰仪虽则讨厌九爷,但总也不好随便就得罪客人,是以每一次对九爷,她都是小心谨慎地应付的。
只除了,上一次。
上一次是珑儿幻化成了她的样子,然后把九爷哄得一愣一愣的,还灌醉了九爷。珑儿贪玩是一点,可她也是为了救助爰仪。虽然把事情弄得有些糟糕和匪夷所思,也给梅姨娘添了些麻烦,但爰仪却是没有责怪过珑儿的。
“对呀,九爷……就是九爷……”醉醺醺的小芳馨眯着眼睛看向爰仪,“就是那个一直捧着姐姐你的九爷!”
“你去接客了?”爰仪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责怪之意。
小芳馨醉眼朦胧中,讪讪一笑:“怎么,就许你接客,我就不能了吗?”说着小芳馨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身来,“那个九爷……真……真是恶心……”
恶心?
既然恶心你还去接待她?
爰仪不禁在心底暗暗讽刺了小芳馨一句。
“那个人……一点……一点也不安分……”小芳馨说着推搡了爰仪一把,“在……在……在包厢里头也……也干那种事……”
“哪种事?!”爰仪一时惊诧万分。
她自是知道小芳馨所指的是何种事。她惊讶的只是,小芳馨竟然会让九爷对她做那种事……这也太奇怪了!
记得上一回在戏园子里,爰仪不就是怕宋彦他们那伙流氓会玷污小芳馨的清白,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去救小芳馨的吗?
真没想到,小芳馨来了“秦淮公馆”,反倒自己送上了门去。虽然不是送给宋彦他们那些流氓,但却也和流氓差不多!
九爷是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除了手上有点钱外,品行也和流氓一样败坏!
“对,对呀……姐姐呐,你不会是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儿吧?我……我才不信呢!”小芳馨摇摇晃晃地撞到了爰仪的身上,“我看你呀……你是嫉妒了!我抢了你的客人……哈哈哈哈……”小芳馨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爰仪冷冷看了小芳馨一眼。
嫉妒?
她会嫉妒小芳馨吗?她需要嫉妒吗?
她什么都不缺。怎么会去嫉妒小芳馨呢?
在她眼里,金钱名利根本都是一文不值的!
她只是觉得小芳馨真是可怜。
小芳馨以为她把她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就真的是出人头地了吗?
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认清楚的人,怎么会不可怜呢?
“你怎么这么不自爱?!”眉头紧蹙,爰仪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说道。
“自爱?”小芳馨顿住了要去往梳妆台前的脚步,转过身看着爰仪,“自爱是什么?你林爰仪很自爱,可你最终得到了什么?秦淮公馆的头牌,南京城里最出名的交际花!”小芳馨故意将“头牌”和“交际花”几个字重重强调了出来。
她是在讽刺爰仪。
没有错,她是觉得林爰仪现在很风光,既是秦淮公馆的名媛,又是南京城里的头牌交际花,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林爰仪却连一个归宿都没有!林爰仪看不上九爷,她小芳馨可是稀罕九爷的钱呐!
女人这一生,最需要的就是为自己打算了!这打算……可是关乎一辈子的“幸福”的!要是能让自个儿的下半辈子不愁吃不愁穿,那该多好呀!
可惜小芳馨不清楚的是,爰仪和小芳馨对于“幸福”的定位是压根儿不同的。或者可以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位都是不一样的,小芳馨认为“幸福”就是“荣华富贵”,然而别人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果然,只见爰仪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出声,厉声喝向小芳馨:“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头牌吗?你知不知道,‘秦淮公馆’不仅仅是一个娱乐场,这里更是人间的地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从这个‘地狱’里面逃出去?可你倒好,你还自己送上了门来!”
爰仪真是不明白小芳馨是如何想的。浅墨,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面前这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所言的女子,除了和浅墨长得一样外,神情举止没有一丝一毫像是浅墨!
“对,我是自己送上门去的!”小芳馨被爰仪严厉的话语所激到,她一手扶住梳妆台的台面略微站稳了脚步,“可是我愿意!我穷怕了!像你们这样生来就是少爷小姐的人,永远不会懂得穷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像你们这样生来就是少爷小姐的人,永远不会懂得穷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小芳馨的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深深刺进了爰仪的内心。
的确,她生来就是一个千金小姐。
第一世,她出生在杭州的一个大户人家;第二世,在她的父母死后她被马皇后带进了宫里抚养;这一世,她亦是生在大户,不过是适逢世道混乱,家里也随之败落,但随后她便被梅姨娘收养在了条件奢靡的“秦淮公馆”里了。
三生三世以来,她虽然没有体验过极其贫穷的生活,亦没有经历过穷人所要忍受的艰辛生活的苦楚,但她所受的苦,其实并不比穷人受的少。
只是,她是真的不知道穷人是如何过日子的。不过她相信,如果有一天她落魄的话,她也能够安于天命,顺应世事的变迁。
这一世的冥,不就是出身在贫寒之家的吗?她早已做好了将来有一天要和陆子轩过贫苦生活的准备了。
她不怕苦,只怕不能与心爱的人相守。
这些,想必小芳馨,永远都不会懂得。
“林爰仪,我要感激你,”小芳馨见爰仪久不回话,她便心想是爰仪无话可说,故而她又继续补充着说道,“感激你将我收留在了‘秦淮公馆’,现在,我是九爷的人了,相信九爷很快就会娶我过门的!到时候我就是九爷的姨太太,南京城里大大小小数十家银行,可都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哈哈哈……”小芳馨发疯似的笑着在爰仪面前转了个圈儿。
“你以为九爷真的会娶你吗?”爰仪认识九爷已经两年多了,九爷的为人,爰仪是极为清楚的。
九爷已经有了四房太太,但九爷其人还在外面花天酒地。那四个女人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们几个因为九爷时常来“秦淮公馆”,还让人来找过爰仪的麻烦。只可惜爰仪本就对九爷无心,那几个女人自然拿她没辙。
不过小芳馨么……她如今这般作为……如果此事传到了九爷家里,只怕九爷家里的那几个女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小芳馨自己惹祸上身,却还沉迷不知,爰仪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不会?九爷刚才亲口答应我的!他……他给了我一个承诺……”小芳馨说着撕开了胸前的衣服。
爰仪怔愣地看过去,只见小芳馨洁白的胸膛上留着一排牙印。那牙印咬得极深,已经将小芳馨的肌肤咬出了血印。爰仪乍看之下,只觉得触目惊心、狰狞万分。这个印记,怕是要在小芳馨身上留下永久的疤痕了。
“九……九爷咬的……”小芳馨指指自己的胸膛,“他说,以后,我就是他的人了……这个牙印,就是他的印记,也是……也是他的承诺……”
“你真可怜。”爰仪面对这样的小芳馨,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悠悠叹出一句。
一个不知自爱、不懂珍惜自己的女子,就算得到了荣华和富贵又怎么样?她的骨子里仍然是卑贱低下的!
“可怜吗?自从我姐姐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可怜’了……我要富贵,我再也不要被人欺凌了……”小芳馨敛好衣服,摇晃着走过来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便沉沉昏睡过去。
爰仪看着这个样子的她,不禁从心底叹了口气。
她再次皱了皱眉,不想再待在这个满是酒气的屋子里,抓起枕头边上的手袋,她折身打开房门,兀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