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牌坊后面的小巷子里。
“陆老爹!”
“陆老爹!”
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地踏入了破旧四合院的大门。
两个女子,一个穿着湖蓝色的长裙,一个穿着青花旗袍,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走来,却同时跨进了四合院的门槛。
见面时,二人相视一笑,好似旧友,又好似早已抛开了心结和芥蒂、心存默契的姐妹。
正在磨着豆腐的老人闻声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浑浊的目光朝着进来的两个女子看了过去。
那两个女子,一个是任白苏,一个是林爰仪。陆老爹是都见过的。
“是你?”湖蓝色长裙的任白苏首先开口问向爰仪。
“是你?”爰仪也很意外,会在陆子轩家里碰上任白苏。
“是张奎东告诉你的吧?”任白苏捋了捋额前几缕散落下来的流苏,故作轻松地笑开,“子轩应该不会告诉你他家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的。”
“是的,”爰仪没有否认任白苏的话,“我没有问过子轩,我怕他为难,所以才问张奎东的……的确是张奎东给我的地址。”
“为难?”任白苏好奇地问着爰仪走到了陆天佑的身边,从陆天佑手中接过磨豆腐的碾子,“你这样来,难道子轩就不会为难了吗?”
爰仪和缓地清浅一笑:“我只是想来他家里看看。”
是的,她只是想来看看陆子轩的家,想看看陆子轩的家里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她早已知晓陆子轩的父亲常年重病缠身,她是个医者,救济世人,自然希望可以帮到陆子轩的一些忙。
陆子轩的家里并不宽裕,想来要凑齐他父亲的医药费就已经是个很大的问题了,爰仪了解陆子轩,知道陆子轩不可能开口要她帮忙,是以她才想背着陆子轩来他家里。爰仪自己也有一些积蓄,要供应陆子轩家里的生活并非难事,只不过她并不想让陆子轩为难,她只想默默地帮陆子轩分担这些问题。
还有,她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施行着……
这其中牵扯到了陆子轩,爰仪很怕计划失败,她和陆子轩没有了将来相守的机会。而她,却从来都还没有到过陆子轩家里。
陆子轩家里有个病重的老爹,陆子轩是个孝子,于是爰仪便想趁着计划全部展开之前的空余日子到陆子轩家里看看各种情况。
看看这个养育了陆子轩二十几年的地方……
爰仪如此想着,便在庭院里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个四合院的布局,貌似有些熟悉……
画堂春!
爰仪想起了前两世她的居所的布局和搭调。
这个破烂的四合院,布局和昔日的“画堂春”竟然有五六分的相像!可这个四合院,压根儿就不是她的“画堂春”!“画堂春”富丽堂皇且不失清净优雅,而这个小四合院却明显破破烂烂,而且远远还没有“画堂春”庭院的一半大。
疑惑之余,爰仪从脚下的庭院地上捻起了一小撮泥土,眯着眼睛,凝神细细思索了起来。
“姑娘,你是对这四合院的建筑格局有兴趣吧?”靠在树下的陆天佑一眼瞧见了爰仪的神情,走上前来对爰仪问道。
爰仪抬眸,眼神里有些惊喜,陆老爹竟然主动和她说话!
爰仪不会忘记,不久以前,陆天佑到“秦淮公馆”门口去闹事的情形!
那时候,陆老爹认为爰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难道这会儿……竟然改观了吗?
难道陆老爹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曾经为了她去打自己儿子的那个风尘女了吗?还是说……陆老爹已经改变了对爰仪的看法,已经不认为爰仪是个世俗的女人了?
惊喜万分之下,只见爰仪展颜一笑,冲着陆老爹重重点了点头:“是!陆伯伯可以跟爰仪讲讲这‘四合院’的来历吗?”爰仪已经从她捻起的泥土里,观测出了这四合院并非是前朝旧屋,而是才造了十几年的……
“说来,这可全是子轩的功劳啊。”陆老爹点着头,夸赞起自己的儿子,“当年我们陆家败落,子轩和我寻到了这个小巷子,因为家里贫穷,请不起建筑工人,于是年仅七岁的子轩就画了一张图纸,我和他父子两人就用泥土建起了这座四合院……”
陆子轩……
这是陆子轩七岁时画出来的图样……
爰仪再一次又惊又喜,听着陆老爹把话接了下去。
“子轩说啊,我们家里没有钱,也只能建成这个样子了。”陆老爹回忆着往年的辛酸事,“唉……他说他梦想中的家园,比这个四合院大,也比这里好得多……”
“子轩真的是这么说的吗?”爰仪突然激动起来。
她从未曾想过,原来“画堂春”这个院子的构局,早已经在冥的记忆海洋里根深蒂固……年仅七岁,陆子轩便能够循着记忆绘制出“画堂春”的构图!
这对于爰仪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这是冥对她永生铭刻的爱啊……
“你最好相信陆老爹的话!”任白苏将一担磨好的豆腐搁置到了豆腐摊上,冲着爰仪浅浅而笑,“我和子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子轩他很聪明……”
“白苏,你对这个庭院没有‘熟悉感’吗?”爰仪突然试探着问向任白苏。
这个问题,立时让任白苏怔愣了半晌。
是的,她第一次踏进陆子轩家里的时候,也有一股子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可她,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看见过这样布局的房子。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是她和陆子轩有缘造成的。她喜欢陆子轩,所以通透了陆子轩的心意……
如今,听爰仪这么问,任白苏的疑惑又上来了。
“我老头子有必要骗你吗?”陆老爹见爰仪和任白苏说起了话,故而插了一句,“林小姐啊……以前是我老头子不好,误会你了!”
“陆伯伯千万不要这么说,上一回,是爰仪不好。”爰仪清浅而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借白苏在您这里说会儿话呢?”爰仪陈恳地请求道。
“当然可以!”陆老爹答应着便往院子中间的石碾走了去,“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啊,多说说话,是好事啊!”
陆老爹走后,任白苏望着爰仪,故作轻松一笑:“我想你来这里,目的并不是很单纯的吧……”
“是。”
“说吧,我听着呢。”任白苏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爰仪支开陆老爹,当中必定有蹊跷,“我为什么要对这里有‘熟悉感’呢?难道这和你有关系?”
“茗儿……”爰仪换了个语调,悠悠然地叫出了这个许多年前颇为熟悉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任白苏上前一步抓住爰仪的肩膀,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了起来。
她清楚地记得,她和陆子轩去乌衣巷的那个深夜,第一次遇到了桃花树下的那缕“精魂”,那个“精魂”也是这么叫她的……
茗儿到底是谁?听林爰仪的口气,好似她也认识“茗儿”一样!
爰仪被任白苏抓着,轻轻回头看了看陆老爹,暗暗朝着陆老爹的方向弹了弹指甲。
一缕轻微得几乎不可见的白烟从爰仪的指甲缝里直直往陆老爹的鼻翼里钻去,困意袭来,陆老爹兀自走到了槐树前,靠到了树上,合上眼睛,径自小睡过去。
“茗儿。我叫你‘茗儿’……”爰仪盯着任白苏秀丽的脸,认真地说着,“你是我收留的妹妹,是我的好‘茗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任白苏杏眼圆睁,余光瞥处,她看见了陆老爹在树下沉睡的样子,“你对陆老爹做了什么?”
任白苏果然聪明!
爰仪没有想到,昔日机灵但脑筋有点大条的清茗今时今日竟然会有如此的洞察力!要知道,爰仪生来就是名医之后,下药的手法自是隐秘得很。
虽然陆老爹不会干扰爰仪和任白苏的谈话,但任白苏情绪过于激动,难免有些声响会传到陆老爹的耳朵里,爰仪可不想引起陆老爹的怀疑。这会坏了大事的!
“我没对陆老爹做什么。”爰仪轻轻淡淡地说着,“我要和白苏你说些事情,这些事,不能让陆老爹知道的。”
“你说!”任白苏无奈地放开抓着爰仪的手,别过了头去。
看爰仪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会害陆老爹的。林爰仪还要做陆老爹的儿媳妇,怎么可能会谋害自己的未来的公公呢?
任白苏不禁自嘲一笑,刚才她真是太多心了。
“不管白苏你怎么想我,我要告诉你的是,八百多年前,也就是你的前世……你叫‘清茗’,”爰仪回忆起昔日她和清茗嬉戏打闹的情景,“我带着记忆轮回了。所以你不要奇怪我为什么会叫你‘茗儿’……”
“那又如何?”任白苏信仰基督,自是相信前世今生这回事的,只是她对现在的爰仪还尚存着成见无法放下,是以不乐意接受自己就是“清茗”的事实,“我今生是任白苏,可不是什么清茗!”
“我知道。”爰仪清浅一笑。这个任白苏,闹起脾气来那可爱的模样,还真是和清茗像极了。
任白苏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着林爰仪,眼神里写满了诧异:“那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
任白苏就不相信,爰仪把陆老爹迷得昏睡过去,只是为了告诉她她前生是“清茗”的鬼话!
林爰仪虽然聪明,但她任白苏也不是笨蛋!她明白,林爰仪要和她说的事情,一定很隐秘、也很重要!
“我想请白苏你帮我一个忙……”爰仪终是开口说到了正题上,“本来我想明日一早到圣保罗教堂或者南京报社去找你的,可是现在既然见了你,那么就‘捡日不如撞日’,我索性现在就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