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转,光阴荏苒,人间岁月无穷尽。转眼便到了明朝初年。
公元一三八二年,明洪武十五年,开国皇后马秀英病危。
金陵皇宫大内。
坤宁宫。
出出入入的宫女、太监将宫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声音比起闹市也好不了多少。大家都在议论着皇后病危的事情。而马皇后堪为一代贤后,她的病危,自然能引起朝野上下的轰动。
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一众藩王身着绣金蟒袍,齐齐跪于坤宁宫前的空地上,各自都低着头,无人敢出声说一句话。
“爰儿……”层层的明黄纱幔之后,马皇后抬起一只手,招了招,站在床边的一个黄毛丫头连忙凑了过去。
“娘娘。”年仅八岁的丫头,恭谨地跪倒在地,眼中含着泪,她伸过手去,扶住床榻上的病人抬出来的两只手。
“皇上来了吗?”马皇后眼睛微阖,沉声问道。
“回娘娘,皇上正往这边赶呢。倒是太子、秦王、晋王、燕王等诸位殿下都在外面跪着,可有好半天了……”
“本宫自个儿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让他们都回去吧,何苦……要跟着我一块儿折腾呢?”
“爰仪不敢。”低着头,年幼的爰仪淡淡说道,“他们……他们都是娘娘的骨肉,来为……”爰仪擦了擦泪,忍下悲痛,“来为娘娘送行,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马皇后伸出手,抚了抚跪在床前的小丫鬟的脸,喃喃说着:“多好的丫头啊!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儿了……只可惜本宫不能再照顾你了……若是本宫去了,你呀……可要自己寻个好去处才是……”
“不,娘娘就像爰仪的亲娘一样!您……您不会死的!”弱小的爰仪奋力地摇着头,紧咬着下唇,哭着扑在马皇后身前。
“晦气。”马皇后嗔怒地责备道,“皇宫里面……说什么傻话呢?”
“娘娘,爰仪错了,爰仪再也不说了……您不要丢下爰仪一个人……”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爰仪脸上滚落,滴滴落在坤宁宫的地板上,不一时她的身周已经溅起了一圈儿水花。
转世后的爰仪,没有换过名字。她生来就带着记忆,便想着日后方便让她的冥认出她来。
她四岁那年,故乡遭遇大旱,父母都没能逃过天灾。马皇后赈灾经行,见了这个眼光清冷但闪亮着聪慧的丫头,尤是喜欢,便将她带回了宫中抚养。
四年来,马皇后教导爰仪尤甚亲女。在爰仪心里,也早已将马皇后视为亲生母亲一般。她已经失去了双亲,若再失去马皇后,她就真真该成为孤女了。爰仪虽记着前世的医术,但马皇后个性倔强,突发的肚子疼痛就连太医也不让看,更不吃药,还说什么“人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的话,爰仪无法,只好看着马皇后一天天病危不治。
“丫头……你不是一个人……本宫也只能照顾你到这个时候了……”马皇后扶着爰仪的手,“等皇上来了……你去向他求个恩典……让皇上,准你出宫……”
“娘娘,爰仪不要离开您!”
可是,任凭爰仪怎样哭喊,拉着她的那双母亲一样的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皇后娘娘薨——!”坤宁宫的太监扬着高高的故意拖长的声音,震荡在偌大的宫殿里,震荡到了所有人的心里,惊起他们各自心间的层层澜漪。
爰仪跪在马皇后床前,泪流了满面。
一时间,金陵宫殿内外所有的人,包括嫔妃、宫女、太监和藩王,都齐齐朝着坤宁宫的方向下拜。
刚走到坤宁宫门口的朱元璋也被这突然其来的声音震荡得顿住脚步,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皇后与他乃是患难夫妻,朱元璋龙登九五大位,也和马皇后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数十年来,马皇后待朱元璋一如当初。她的贤德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她的仁心可昭日月,她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丈夫、孩子,广布仁善于天下黎民百姓,马秀英“母仪天下”的声名,四海皆赞。
如今结发之妻离世,对朱元璋而言,自是莫大的伤痛。
穿着明黄龙纹靴子的脚,一步步踏入了坤宁宫,迈入了寝殿。
“皇上!”坤宁宫内所有的内侍都转头向着来人拜下,爰仪也恭敬地向着朱元璋叩了一个头。
如今皇后薨逝,这般节骨眼上,任是谁,也不敢向朱元璋请安拜福的。否则一个不慎,人头就得落地。
奴才们自然是清楚朱元璋的脾性的,此时若向他请福,怕是要让他以为这是藐视皇后,藐视皇权,更让别人说自己的妻子离世,丈夫却不见半点哀伤,这会污了他皇帝的圣名。
“朕,来晚了。”忍着极大的悲痛,朱元璋只说了这四个字。
他慢慢走近马皇后的榻前,看着床上带着安详之色沉沉睡着的妻子,无言的痛楚袭上心头,他握住了妻子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
半晌过去,他才渐渐从伤悲中缓过神,坐到离床不远的一张雕凤红木椅子上,不发一语。满屋子跪着的奴才也不敢擅自出声。
“皇上能来为娘娘送行,娘娘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良久过去,不能挪动半分的腿脚已经有些酸麻,爰仪只好低声回了朱元璋一句话。
被这清泠稚嫩的声音激起,醒过了神的朱元璋朝着爰仪跪拜的方向招了招手,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林爰仪,叩见皇上。”爰仪低着头,跪着向前挪了几步。
“这么小,就进宫当差了?”
“是娘娘带奴婢进来的。”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朱元璋示意爰仪平身,“朕知道秀英在宫里养了个小女娃,朕猜想,就是你吧。”
“回皇上,确是奴婢,娘娘辞世,爰仪悲切万分!”爰仪抬起了头,幼女稚嫩的脸上尽显悲伤,她默默起身站到了一侧,神思黯然。
“你是个好丫头。至少不那么做作,怪不得秀英生前那样疼爱你!”
方才从奉天殿一路走来坤宁宫,朱元璋看到了太多下跪的人。马皇后逝世,有的人是真伤悲,可有的人却只是虚假地哭泣,但不论真假,都没有哪一个如同面前的这个小女娃一样真诚。
“皇后的葬礼,三天后才办。葬礼过后,朕特准你出宫,自行居住,你年纪尚小,朕会找个嬷嬷照顾你长大的。”
“奴婢谢过皇上,但请皇上准许奴婢送娘娘一程!”爰仪又跪倒在地,福身一礼,“奴婢自知没有身份和资格说这样的话。但娘娘生前待奴婢如同亲女,奴婢也不敢妄自胡说,奴婢是出自真心,想为娘娘尽些孝心,还请皇上成全!”
“准。”朱元璋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她清冷的目光里闪着无尽的请求,让人不忍拒绝。
“谢皇上恩典!”爰仪心下感激莫名,向着朱元璋拜了三拜。
起得身来,她请示了朱元璋后,便端着寝殿内备下的白缎孝布,向着坤宁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