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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残箫

啼女回到锦花楼收拾琴谱衣物。

站在昨日还在弹琴希望能引得莫个人能出现片刻的地方,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她曾经嗅着花香弹琴的地方,恐怕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站着这里,而这将会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回忆。

——啼女不会知道,在她走之后的某个夜晚里,玉阁主一把火焚了这栋他曾经送给莫个人的礼物。据那些胆大的下人说,那日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秋玉阁,从锦花楼里飘出来的花香随风散了数十里,引来了无数的蝴蝶。而以前从不喝酒的阁主,那一日在大火冲天的楼阁里,喝的酩酊大醉,照亮了半边的天火光,也照亮了他的一身青衣,他大笑着舞着手中长剑切断一根根楼柱,在满楼的大火中,放声高歌,宛若惊鸿,癫狂的几乎不是‘玉阁主’。

昨日的楼阁,依旧落红如雨,在楼角风铃的空灵声里,每一片都完美的像是画中的场景。

满目的落花里,啼女站了许久,等到琴骨来找,才恋恋不舍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衣物。

自始至终,直到她走出秋玉阁的时候,玉阁主都再也没有出现,他只是托琴骨送给她一个封好的竹简,嘱咐只有等回坊后才能亲启,她看不出竹简有任何不同,可是既然是他给的,啼女还是细心的把竹简放进了包裹的最里层。

本以为自己就这样离开秋玉阁了,可是水飞红却又来找了她,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讥讽的话,只是声泪俱下的告诉啼女他是来道歉的,啼女当时还吓了一跳以为他又准备出了什么新的招式来作弄她。

原来,玉阁主曾吩咐过他不让他‘冒犯’啼女,他很不甘心,可是却又无奈于玉阁主的坚定,于是就把对宫商坊的怨气都迁在了她这个宫坊主的身上,一次又一次的作弄她泄愤,终于,好脾气的玉阁主前所未有的冲他发了一次脾气,他当时也吓坏了,还没等玉阁主动手就一个失神从树梢摔了下来,不幸的是下面是一块大石头,不过好在他修为不低,体质优于常人也是自然。

他自己没怎么又事,反倒是石头在他的撞击之下碎成了无数块,啼女其实是知道的,知道他是故意摔下好让玉阁主不忍再罚,可是就在他装模作样的在啼女面前拿出那些碎石块以证清白的时候,啼女却还是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她笑起来很好看,就连萧姐姐也曾为此夸过她数次让她没事的时候多笑一笑,这也是她在秋玉阁里面第一次笑,然而,水飞红看到后,却顿时变了神色,匆忙的致了一歉后便速速离去,啼女想:或许是他看到自己微笑后想起了姐姐才会失色至此的。

其实,啼女心中一直都很疑惑,姐姐温柔善良宠她如母,可是,毫无征兆的,却在五年前的时候无故去世了,她当时不敢相信,就去问琴骨、幽篁、甚至是萧姐姐,然而每个人听到她问却不是三缄其口就是躲闪着怎么也不肯回答,反而是她每问一次便伤心一次,伤心着就忍不住哭泣起来。

见她哭的多了,萧姐姐终于无法忍受,便下令禁止坊中再提起任何关于姐姐的话题,违者便是死罪,慢慢的,就再也没人敢提起姐姐。

曾经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个在坊中带的久了的老侍女,那个侍女其实也没说什么,但是被萧姐姐知道后,就当着坊中所有人的面处死了她,啼女去求情,萧姐姐只是冷冷的告诉她,只要她去问,问过一人便杀了那一人,问过两人便杀了那两人,不管那人有没有过回答。啼女从没有见过萧姐姐那样丝毫没有温度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来,从此便再也不敢向任何人问起任何关于姐姐的事了。

萧姐姐下令销毁坊中所有关于姐姐的事物,她阻挡不了,只能看着说有和姐姐有着联系的东西灰飞烟灭,她不敢违背,却也实在是不忍,便偷偷藏下了姐姐曾经最喜欢的玉簪,在坊中的时候她怕萧姐姐发现连拿也都不敢拿出来,只能在深夜的时候躲在被子下面攥着玉簪轻轻啜泣。

可现在,连姐姐最后的遗物也不见了,啼女记得偷跑出来的时候明明插在了发间,可是玉阁主带她到了这里后,她一摸头发,玉簪不见了,她着急的都快哭了,可是却怎么也不敢去问玉阁主,问过那些侍女,她们却都说没有看见过,啼女很心疼,与姐姐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么的丢失了,或许,这就是上天在惩罚她偷偷跑出来吧,啼女这样想。

她想知道,为什么水飞红会说姐姐骗了玉阁主?玉阁主和姐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很想知道所有关于姐姐的一切,可是,却没有人告诉她。

……

很古老的竹简,连封条都还是牧霖国已经淘汰很久的古文字。

啼女小心翼翼的打开,露出了一段玉箫——通体翠绿的萧身雕刻满了精美的花纹,透着一股像是穿越了千年的古韵。

只是,它却是残的,只有一半,玉箫的断裂口被细心的用金丝锦包裹了起来。啼女看到了这节翠绿,便怔在了那里,许久许久。

音律,在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只是怡情,相反它用的最多的却是杀人,琴骨和幽篁两人琴和二胡的合奏曾经在一瞬间杀死了一百多个‘南疆乐族’派来夺谱的强盗,啼女虽没有修为,可是她却也知道南疆的‘乐族’来抢乐谱的目的却不是因为那些单纯的音符。

谷幽兰是天才,所有的天才都不是说出来的,穿说中他对音律的造诣已经到了无可匹敌的境界,只用一片叶子吹奏出可以杀死近百名修为深厚的高手的乐曲,他没有武器,只有乐器:一把桐琴和一个玉萧,他的乐器从不杀人。

他流连山水,忘却红尘,所有的灵感都是随性而抒,包含的只是他对音乐的爱,可是,再好听的乐曲对于心术不正的人来说大抵不过是一首杀人夺命的亡灵之音,这是谷幽兰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喜欢的只是音乐本身而已。

于是,他每每都会销毁那些自己即兴创作出的乐曲,在他指尖下宫商之音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听客,对于一个嗜音乐如性命的痴人来说,这恐怕也是谷幽兰一生最失意的地方了。

对于天下乐客,他是一个闲情逸致的天才,对于灵修之人,他是一个修为高深的强者,无数人人都在眼红他的曲谱,来求谱之人至他成名之后就再不间断,他婉言相拒却被骂做自命清高,他送人曲谱却终能染上许多的鲜血。终于有一天,他再受不了这种折磨,只有消失,彻底消失在这片天空底下。

就在他的声名快要消失在人们视线里的数十年后,谷幽兰却创造出了《雪莲引》,这是他一生中最巅峰的作品,然而他连一丝的高兴都没有,甚至他还很恐慌。

谷幽兰很清楚此曲所蕴含的威力,他害怕此曲出世会引来无数人的红眼继而引发大祸,他想要如往常一样焚去此曲,以绝后患,可是终了,他还是不忍,这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感情,他无法割舍。

纠结了整整百日,原本乌黑的头发愁成了花白,终于,他还是下定决心焚去此谱,传说那一日曲谱被焚的时候,艳阳的夏日转眼成了飘雪的隆冬,坊间说那是上天在向谷幽兰求情,可是,谷幽兰却连上天的面子都不给,事后,他大病一场,没过多久便去世了,那年他才三十五岁。

——这是世间流传最广的关于谷幽兰传奇的一生,所有人都为谷幽兰的英年早逝而感慨未那首惊世之作的失传而惋惜,然而却鲜有人知道,谷幽兰在临死前的一刻,穷尽灵力在那柄伴他一生的萧和琴上又重新刻下了《雪莲引》的乐谱和心法。

这样的结局很不可思议,就像是一个失落的宝藏,不管故事如何离奇都少有人会把它当成真实的故事,毕竟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可是,啼女却知道这是真的,因为……谷幽兰除了是一个才子之外,他还是另一个身份:宫商坊第一任坊主,这个结局是宫商坊历任坊主口口相传的秘密。

然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谷幽兰因为担心他的后世会借此曲独霸天下,所以在刻下曲谱后并没有把桐琴交于他的弟子,而是托付于幽山九凤中的所有灵兽看守,而后此琴又在幽山天劫中彻底毁灭至此不复于世。

而那柄唯一的玉萧,却也被他折断,一截作为坊主信物在坊中流传,而另一节,啼女听到的秘密中是被谷坊主亲手毁去的,他遗言说希望后任坊主可是超越于他,亲自补全曲谱,届时曲谱再重现天日也为时不晚。

只因有了这句话,宫商坊的每一任的坊主都穷其一生的想要补全《雪莲引》,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这句话,因为每一任宫坊主都想称霸四国,而这就是最好的契机。

啼女也一直都很想补全它,她也是一个天才,音乐的天才,她苦心思索了许久,甚至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音符,不过,啼女不是为了能让宫商坊称霸四国,而是因为这是姐姐生前的愿望。

现在,啼女面前……在姐姐说的秘密中被谷幽兰亲手毁去的那截玉箫,和坊中律声阁供起来的那截几乎一模一样。

竹简上,记着另一个秘密,谷幽兰没有告诉其后人的秘密。

——在谷幽兰毁去的玉箫中,他是当着继承人的面把另一截搓成了粉末,他这样做是为了彻底让其后人死心。然而谷幽兰没有说的是……玉箫从未断成两截,而是三截,其中中间的那截谷幽兰送给了跟随他多年的年轻侍女,而那个侍女后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玉族灵女

而‘玉族灵女’也正是玉阁主‘念秋碎’他母亲的身份,这不是一个秘密,几乎所有听说过玉阁主的人都会知道。当年,年仅十二岁的念秋碎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才会发狂一夜之间杀死了‘念族’之中包括自己父亲在内的十二位长老,也正因此,原本是最有希望继承族长之位的念秋碎成为了‘念族’的弃儿,被族内通缉,流落在四国之外。而他至此成立凶名,成为了四国最不敢招惹的人之一,理由也很简单:一个连自己生父都敢杀的孩子,还能有什么事干不出?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千年不出其一的‘双族血脉并存’的‘妖孽’。

……

碎玉残萧,或许这也是念秋碎的母亲给他取这个名字的含义。

啼女想:她或许明白了水飞红口中的那个‘很不喜欢的故事’,明白了为什么秋玉阁和宫商坊会成为生死敌人。

——在啼女最后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告诉啼女说:她居然找到了另一半传说中被毁去的残萧,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取来,但是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一定能成功,让啼女等着她的好消息。随后,姐姐就彻底人间蒸发,又过了没多久,坊中就传来了姐姐的死讯。

难道……姐姐口中的方法以及水飞红口中的‘欺骗’,就是姐姐先故意接近的玉阁主然后再伺机取得这截玉箫?南宫商坊和秋玉阁之间的宿怨就是因为姐姐行动失败被发现了真实目的?那么姐姐的死呢?啼女不敢再往下想。

她的手颤抖着,全身都在颤抖,试了好几遍后,终于打开了锦帕。

——锦帕上面印着几个字“赠于阿咛!”落款……念秋碎,时间是姐姐消失的两月后,这时,离姐姐的去世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耳边响起了一些生疏的琴音,那是潇湘子在带着新入坊的弟子联系一些简单的乐曲,音色杂乱错误百出,然而依稀的还是有些高兴的惊呼之声,新弟子总是稍有进步就会兴奋十足。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又成了一片安静,他们下课了,莫名的,一直都是喜欢安静的啼女心里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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