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入京
第三回
第二日,一行人继续上路,汤正笑着说马上就要到天津了,天津可是自个儿的老家,说笑着讲起了快板的段子,一行侍卫都笑了。
龙侍卫走在队伍的前方,未静从马车里探头出来,有意无意地瞥到他的背影,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天翼骑着马回看未静,严厉地说道:天寒地冻的,梁小姐还是乖乖地待在车里吧。
未静重重地甩了一下车帘,坐入了车里。天翼旁边骑马的林方日侧目看了看天翼和马车,心里忖度道:这个金天翼,看起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想必也有众多的红颜吧,诶,年轻人的那些事啊,剪不断,理还乱,只是他与这梁未静,是否真如我打听到的,曾有婚约,而后被梁未静毁约这么简单呢?梁小姐的情郎,是不是就是金天翼本人呢?
他瞥见天翼沉思不快的神情,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哼,到了天津之后,我一定要试它一试。
几日后,一行人到了天津,走入天津城里热闹的街头,费超、汤正相互谈笑,周松则看到人潮涌动,略有不安。林方日命众人在“沁雅阁”停留用餐。
正午,未静、梨香和金天翼一桌吃着午膳,林方日机警地偷看着众人饮食,秀明不作声色地与一帮侍卫在大桌子前吃着饭菜。
天翼看未静沉默不语,闷闷不乐,用手肘碰触了她的臂弯,未静缓过神来,紧张又不悦地看着天翼:梁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天翼不问不要紧,一问正好戳中了为未静的伤处,她的泪水无声地低落在了饭碗里,秀明低着头,却抬眼望了过来。
天翼抓住未静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大白天的,哭什么哭,让林公公看到了,还以为我们谁欺负你了呢。未静用力擦了擦眼泪。
谁没有些伤心事呢,到了京城我还犯愁呢,嘉柔她怎么样了,天如呢,有没有嫁给范羽林呢。
他苦苦地淡笑到:梁小姐,你不是最爱吃肉,吃包子了嘛。他大声说道,把红烧肉和肉包都夹到了未静的碗里,侍卫们原本低着头在吃,听到这个都笑了。
未静红着眼睛,略带生气地看着他:哦,还不够啊。
天翼把汤盛入小汤碗里,一边继续给未静夹菜: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赶紧吃,吃饱吃好啊。他眯眯笑着说道,未静看着他,踩了一下他的脚,天翼忍着痛没叫出声来,咬着筷子憋着疼痛,梨香看着他灿然地笑了。
到了晚上,未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梨香坐在桌子摇着头看着她走来走去:小姐,你别难过了,就算龙秀明他还喜欢慕容彩轩又怎么样,反正他也不会是你的夫君,反正你们也没有未来,不如放手,祝福二人。
未静气地停了脚步:可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他说过好多好多真心话的,他要么是真的喜欢我,要么是在慕容彩轩面前装模作样,我可受不了他的心里装着两个人。
梨香摇头叹息道:好好好,龙秀明他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他最爱的是你,可那又能怎么样,你能怎么对他,他能怎么对你,入了京城,你们两个该怎么相处,进了宫,你还能再见到他,和他说话吗?
未静陷入无奈和痛苦中: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目光变得呆滞。
小姐啊,你入得何止是侯门啊,那是深宫,皇宫大院啊,那是寻常老百姓,一辈子都无法踏入的禁地啊。梨香激动地说道。
未静淡淡地苦笑道:情深缘浅不知归处,奈与何人诉。宫墙新柳花开无主,只怨冬风破。梨香和未静告别,就回了屋内,今日守卫的又是太初,梨香离开前和太初点头互视,没有
过多的言语,所有的人都是小心翼翼。
寒风吹开了未静的侧窗,太初警觉地看去,未静大声说道:没事,没事孔侍卫,只是窗
子被吹开了。她边说边去关窗,忽见一个黑影过,扔下了一样东西就跑开了。
未静虽感惊讶,却仍旧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轻轻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信件,迫不及待地在烛光下读了起来:
未静
今夜戌时末,客栈阁楼顶处见,不见不散。
未静捂住了嘴,心里如火烧一般:是秀明,是秀明约我见面。他是要带我走,还是,还是要解释那夜和彩轩的事?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两个多月前,如今却似好久好久以前,她和天翼成婚前,秀明写信约见的情景,对这封密信更多期待和欣喜:我知道,事情一定会有转机,我知道,我们不会就这样算了。
未静披上红色的绒衣,将密信在烛火里烧毁,正欲出门,却看到太初在门外站立的身影,顿感无措,想了想,便打开了门,太初转身面对着她:梁小姐,你,你是要出去?
太初不可置信又不安地问道。未静眼波流转,更显可爱和机灵:本是要自己出去,现在看到了你。
太初傻愣愣地说道:我,我当然在,我整夜都会在你房门前守候待命的。
未静笑望着太初:我,是要找梨香,我的,这件外衣,破了。
太初看着未静的红色外衣:这。
这可是孔雀裘,乃皇家御赐之物,我前儿个不小心给弄破了,又不想被别人知道,刚梨香在的时候且把这事忘了,夜深人静要睡了才想起来,我。
太初接过未静手中的红色大衣,点头道:我知道。
他看了眼未静:梁小姐,我现在就去找梨香,我,去去就来。你,你先进去吧,可别把自己冻着了。
未静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太初的离去。等太初出了门,她又回到屋子里,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毛绒披风,便轻快地跑开了。
未静兴冲冲而去,起初轻手轻脚,但越往楼上跑,越难掩激动,竟欢快地蹦跳起来,她一个机灵,转动着大眼睛气喘吁吁地说道:梁未静,镇定,镇定,越是到关键时刻,越不能露怯。
幻想着月光下,白衣的秀明转身过来,在月光下微笑着看着她,未静笑得合不拢嘴。她终于爬到了顶楼,靠着栏杆,望着月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不多久,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她压抑着激动,手指转动着披肩上的绒毛小球。月光下出现了男子的身影,未静感觉到他走近了身边,她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黑暗中的身影,惊讶地问道:你是谁,为何深夜约我来此。
男子走出月光中,是费侍卫,未静呆呆地看着他,而费超则是一脸茫然。林公公和一帮侍卫及时出现,将二人围了起来,一圈人中,有木然自若的龙侍卫,有不知所以的太初,还有眉眼凶恶的林公公,气氛陷入未知的尴尬。
林公公“抓奸”未成,却为了把计谋圆过去,责罚了费侍卫,当众杖打,直到把长棍打断为止,费侍卫口中吐血,未静受了惊吓,无辜地为费侍卫求情,林方日恶狠狠地对众侍卫说道:梁小姐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也是你们可以见,可以亲近的吗?别以为一路上大家亲密无间,梁小姐人又随和,就做出非分之举,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在眼皮底下的这些猫腻的事。
他用眼扫视大家,天翼不动声色,秀明面孔冷峻,太初和梨香心里都打着鼓,费超被周松和汤正扶着,徐彬眼神冷静地扫视着他人。
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如果不希望我去皇上面前说几句,革了你们的小职,将你们赶出皇城,或是更惨的,被杖打而死,就乖乖地做自己分内的事,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们。林公公说着走开了,后面跟着不露笑意的徐彬,忧心忡忡的周松和摇头叹息的汤正。
未静的目光与秀明的撞在一起,却又及时避开,秀明跟着侍卫们走了,太初看了看未静,看着她在梨香和天翼的护送下回了房。
回到屋中,梨香惊魂未定,对未静说道:小姐,你怎么大半夜的看了什么信就出去呢,还好今天约你的不是龙侍卫,要不然。
未静淡然一笑:我知道,不是他。
如果你以为是他,刚才喊出他的名字,那龙秀明的下场会比费侍卫的还要惨。
梨香转念一想:可是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其中有诈的呢?
未静回想她接到信后欢快地跑去楼顶,登高远眺,呼吸着清冷的空气,看着圆月,闭上眼睛,恍惚间听到秀明“阿静,阿静”的叫唤,一时紧张地睁开了眼睛:不是秀明,不是秀明约我来这里的。她忽然清醒过来,正当她焦虑不安时,费超出现在她身后的阴影处。
梨香听了松了口气:还好是这样,要不然。
天翼推门进来:没有什么要不然,一切的闹剧都该结束了。他说着坐到了圆桌的旁边:未静,切不可再生事端再多胡闹。
未静不服气地说道:这次明明是林公公试探我,陷害我。
天翼目光锐利地看着未静:那还不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引起他的怀疑了。
未静不服气的样子,无所谓地看着梨香。
天翼变得严肃而微怒:未静,你知道你这样害不仅是你自己,更是龙秀明啊。
未静转头看着他:如果不想他有事,不想他死,就放过他吧,就让你们两个人的事就此终结吧。林公公早已怀疑你和他人有私,若是再执迷不悟,铤而走险,那么龙秀明的结局将会很惨。错的不会是你,永远只会是龙秀明。林公公要将你献上,其他人的生死,他根本不在意。
他起身离去:烟花虽美,可就只有那绽放的一刹那,莫为一霎的绚烂,留给自己一生的悔恨。天翼走了,未静坐在桌子旁,想着他话语中的深意,梨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未静:小姐,其实,其实金大人说的对。
未静目光落寞地看着前方,眼中空洞无物。
已是亥时一刻了,小姐,你该歇息了。
未静默默地点头,梨香轻慢地退了下去。
月光静好,寒风吹开窗户,门外是守候的两个侍卫,梨香恭敬地点头示意后,慢慢地走开。
远在100多公里外的北京城里,有一座规整华丽又大气的范家大院。夜深沉,范府的人都安然而眠,其中还有一个金家的美女子,天如。
北平的天气,已经很冷,这个大明都城,在冬日的寒夜里显得格外肃清。天如的客房内,暖炉发出红光,蜡烛和灯笼都亮着,与这静冷的夜晚格格不入。
天如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头顶带着一朵鲜红的花朵,手里拿着那支绿色的钗子,穿着黄衣红褂,洁白的脸庞在细长柳叶眉,含情双杏目和娇嫩的红唇映衬下,分外美好。
她缩着身子坐在床边,回想起这一两个月来二人一路从金陵到北平的旅途:羽林十分照顾天如,她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她渴了就四处找水喝。看到路边雪的积压下,一朵嫩红的花朵,羽林激动地像个孩子一般地跑来,欢快地告知天如,更将花朵戴在了她的头上。
天如娇娇地说道:都已是十二月了,这般冰天雪地里,怎还有红花。
羽林笑着说:你这么闭月羞花,这不知名的小野花当然害羞地躲起来了。
天如笑了,笑的是那么纯粹,像冬雪笑容成涓涓细流那么美好。她将头上的粉红花朵拿下,递给羽林:你可要好好保存这朵难得的鲜花,到了北平,我还要戴着,让京城的人看看,我们的与众不同。羽林笑着接过了她手中鲜红的花朵。
到了北平城内,羽林扶天如下了马车,带着她走在大街上,京城的热闹果然非同寻常,让天如感到意外的惊喜,更觉心情舒畅。
行进大半日,终于到了范府—范府的规格和金府大致相同,高大的门楣,宽敞的大院,还有一座座整齐的房屋。范老爷范夫人早已在家守候,大家都热热闹闹地迎了出来。范老爷十分满意面前这个美丽的大家闺秀,范夫人则关切地问天如是不是累了,接着就被迎入了屋内。
天如想着想着,目光停留在烛火上:夜半怅慢烛光暗,满腹心事何人晓,与君别后,南北西东,南北西东。不知哥哥在家中可好,不知娘亲有没有自我别后就日日挂心,天天念我。范伯父说早已向我家提亲,过几日便要给我们完婚,宴请京城的贵客们,还要请我爹来,不知哥哥,是不是也会来呢。
她默默地用钗子拨了拨蜡烛的芯,火光跳动,她的心也颇为起伏:羽林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夫君,只是我这心里,竟被琐事缠绕,不得安宁。我苦恋哥哥已久,这样嫁与他人是否合适,是种解脱还是新的痛苦的开始?更何况我和哥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这样对羽林是否公平呢?
那边厢,羽林睡得甜甜美美,还转了个身,继续他的美梦:梦里,天如还是那个站在荷花池边微笑的少女,还是在一转身之间,照亮了整个画面。
梦里,天如穿着红似火的新衣嫁与羽林,微笑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而美好。范老爷,范夫人,金大人,金夫人,当然还有金天翼。未静走上前,对着两个新人说道:我说你们一定能成的嘛,羽林,男子汉大丈夫,既然爱了就要主动,既然爱了就要勇敢。看着两位新人笑着互望,未静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算是成了,我心里真心羡慕你们,为你们高兴呢。身边的秀明走上来,一手搂住未静的腰,低头看着她说:羡慕什么,我不是也在你身边吗?未静和秀明对视而笑。忽然,金天翼出现了,天如变得不能平静起来,天翼由笑容变得默然,拉起天如的手说道:天如,你不爱他为何要嫁给她,你,跟我走。
说着就将拉着天如离开,天如不知所措地看着原地站立的所有人,而羽林想挪步却怎么也走不动路。
羽林惊醒了,他嘘了一口气:诶,原来是一场梦啊。他用手摸摸额头的冷汗,淡笑着说道:天如虽然对金天翼很依恋,一种我不能理解的依恋,不过,他们毕竟是亲兄妹,那可能是亲兄妹才会有的难舍难分的感情吧。
他起身坐到桌子边,倒了一杯茶水,一口喝下,却觉得水太冷,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由不悦变得自嘲起来:羽林啊羽林,哪有那么多逃婚啊意外啊,你以为各个都像不安分的未静这样吗?
他自言自语道,边说边又走到床边,上了床盖上了被子:爹爹说十二月二十,就是四天后,就为我们举办婚礼,我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一定要将婚礼办得圆圆满满的。他心里想到:羽林啊,你终于娶到你心爱的天如了,天如啊,你终于可以嫁给京城最好的男子,也就是我了。他嬉笑着钻入了被窝。
林方日,金天翼一行人已经到了北平城下,那日正午,他们从下榻的驿站起程,未静在梨香的扶住下走下弯曲的木质楼梯,却在下楼时,正面碰上了向上而行的龙秀明。二人都想避开对方,却都选择一个方向,尴尬地挡住对方的路:你,先走吧。未静站定了说道,身后的梨香不安地看着二人。
龙秀明点了点头,正欲挪步,却停了下来,从怀里拿出那支玉笛,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月夜的吹奏,未静从后拥住了他;从谷底回来后,秀明在客栈屋顶上吹奏,未静心驰神往地望着他。龙秀明轻轻脱手,将玉笛摔在了地上,笛子又碎成了一片片的:碎了的,终究是破碎的,即使再粘在一起,也不能是完整的了。他抬眼看着未静:你,保重。
空空的走廊一下子走下了很多侍卫,未静从呆立恍惚中回过头来,看着秀明走开,竟大声喊起来:喂,那个姓龙的侍卫,你撞了我一下,打碎我的玉笛了,你赔,你赔偿我!
徐彬和汤正快步走下,看着未静和她脚下的碎片,连声问未静是否没事,天翼出现在走廊拐角,看了一眼匆匆而过的秀明,林公公走到天翼身边,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天翼,天翼却镇定地说道:这侍卫可真够莽撞的,真是寻回笛子也是他,碰碎笛子也是他,成败皆由他啊。
林公公微微一笑:若不是友人相赠,笛子也终究只是笛子,你到时进了城,给她再买一个,也就罢了。说着就走下了楼,而未静和梨香已经到了大堂。
不多时,侍卫们和未静、梨香等已经在大门口的路上整装待发,林方日指着前方的大城墙说道:我们到了,梁小姐,金大人,我们终于到了。
未静站在前,梨香站在旁,秀明和太初站在几排人的最后,用目光凝视着二人的背影,前方,是偌大的北平城。
几日后的正午,林方日一行人在北平城的街道上齐齐整整威风凛凛地骑马行进,林方日、金天翼在前骑马,后面是秀明、太初、周松、费超、汤正和徐彬,他们身后是未静、梨香的马车,马车后还有十几个整齐地排成两排走着的侍卫们。
天翼正襟危坐,容貌冷峻,街上的路上自发地靠在路边,观望一行人马,人群骚动,其中就有一个虽着素衣,但容貌端庄,气质过人的美妇,她,就是嘉柔。
嘉柔的目光被天翼深深的吸引,不由地轻启朱唇:天翼。她默默地说道,目光中带着激动的泪花。天翼好像听到了什么,尖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却没有扫视到嘉柔。正当他侧头巡视感到不安时,一个11、2岁的小女孩因追逐被风吹落地的彩色风车而躬着身子跑到了路中央,当她捡起风车站起身,吹着风车微笑时,却不知天翼的马蹄已向自己靠近。当天翼缓过神来看向前方时,马儿已经惊了小姑娘,她吓得一动不动,而天翼拉扯着马缰,马儿嘶吼着高高抬起蹄子来。在天翼后的秀明赶紧飞身上前,一把抱过小女孩,在地上翻滚几圈,倒在了路边,人群都惊了,林公公和金天翼也受了一惊。
秀明的淡黄色侍卫服沾染了灰尘,他半蹲着看着面前这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微笑着说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小姑娘死命地摇了摇头。天翼和林方日看着二人,天翼是眉头深锁,似在自责,林方日则淡然地说道:龙侍卫,速速归队,尔等继续前行。
马车里的未静不知发生何事,在和梨香议论,秀明已站起身来,掸去身上的尘土,跑到了队伍的前面,马车继续前行,侍卫们跟着前进,小姑娘却拿着风车,对着风的方向,微笑着看着秀明的背影。一个老妇在侍卫们离开后从街对面跑了过来,紧紧抱着小姑娘: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真是担心死我了。小姑娘微笑着看着老妈妈,手里拿着那支略有破损的小风车。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未静询问着拉开了车帘,问前面的那个侍卫:梁小姐,刚才,是个小女孩,惊了金大人的马。
那小女孩没事吧。未静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事,没事。侍卫笑着说道。
未静又钻入了马车:金天翼还真是金天翼,总是横行无忌,挡他者死。
梨香微微一笑:金天翼再怎么不是,对小姐,还是极好的。
未静看着梨香,叹息着说道:是啊,也许那日嫁予天翼,就没有现在那么多的事了。
她悲伤地说道:今明几日,便可入宫,我梁未静,终成了宫墙柳,寂寞开无主。
梨香安慰地说道:也非无主寂寥开,君情君意卿可知。梨香笑颜看着不解的未静:你要嫁的是当今皇上的长孙殿下,皇太孙,也会是将来的太子和皇上,朱瞻基,今年也不过26、7岁,和小姐你在年龄上倒也还算合适。
未静推了一下梨香的脑袋:你还能这样议论宫里的皇孙贵族啊,小小丫鬟,大胆大胆。
梨香笑着说:其实皇宫里和皇宫外也是一样的,也有人伦情理,也有爷爷爹爹儿子孙子,皇上也有很多妻子,妻子们又生育很多皇儿,为了皇位的争斗可也是激烈残酷啊。
未静笑着说:这你也知道。
皇太孙可是年少得志,多得他的皇爷爷,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宠爱,永乐九年就被立为太孙,太子之位的稳固和他也有莫大的关系。不过他虽20岁娶亲,但至今仍无子出,皇上对此也是十分着急和在意啊。
未静看着梨香:你啊你,这都没进宫呢,把这些明里暗里的事情都摸得那么清楚,活像个入宫许久的老妈妈了。
梨香不服气地说道:这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林公公也曾谈起过,我不过是多留个心眼,认真地聆听罢了。可不似小姐你,对这些都毫不在意。
未静叹息地说道:也罢也罢,知道点总比懵懂不知好点,对这趟有去无回之旅,有准备总比没心没肺的强点。
小姐,你放心,你是大官之后,名门闺秀,怎么着也比民间选秀的那些秀女要高贵的多,再说你这么年轻漂亮,皇太孙见了肯定会喜欢,如果将来可以为他诞下子嗣,那。
未静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倒宁愿他不见我,我还希望自己无法入他的眼,独居深宫,明哲保身,何谈什么受宠生子。
梨香变得激动起来:小姐,我知道你心许他人,对入宫一事非常抵触,可事已至此,我们也别无他法。在那宫里,你以为你不争不斗就能相安无事吗,你以为你不受宠就能安然自得吗?我料想,事情决非如此简单。
未静落寞地说道:入我宫墙门,守我长生殿,君王莫在怀,吾愿独凄然。
梨香不安地看着未静,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正午,羽林和天如的婚礼正在热闹地举行,红盖遮头的天如被迎到了范府的大堂里。热热闹闹的人群中,只有天如一人冷静自若。拜完天地后,众人宴饮。天如看到了高堂端坐的爹却没有看到许久不见的娘亲,更没有看到天翼的身影。热闹隆重的婚礼上,却独没有与爹言语的机会。
热闹和哄笑,爆竹与焰火,在热闹了一阵子之后,夜晚的到来将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天如和羽林被送入了洞房,而客厅里客房里还是些饮酒畅谈的人们。
洞房里,天如坐在床边,红盖头盖在金色头饰上,金色的凤凰,金色的花朵,高贵的盘发,大红的婚服,天如身上,有种难以描述的美感。她等待羽林揭开盖头的那一刻,玉手不自觉地摸了摸羽林赠予的钗头凤,泪水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我远嫁北平,娘亲却没能来参加我的大婚,哥哥,更是音讯全无。从今以后,我要成为范羽林的妻子,那就意味着,我和过去,和金府,已然没有一切关系了。爹娘将不再我身边,哥哥也再难见到了。
当她的泪水滴落在红色的手绢,她的心揪了起来,却还在心里告诉自己:天如,不许哭,不能让羽林看到你这个样子。他满心欢喜地将你接到家中,诚心诚意地将你迎娶,你不能,让他失望,让他难过。
羽林轻步上来,温柔地说道:天如。天如的心紧了起来,她捏紧了手中的丝帕,眼角垂着泪水,羽林轻轻揭开了天如的红盖头,他的笑脸正对着低着头的天如哭泣的脸,他的心,一下子冷了。他忙坐到天如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天如,是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何如此伤心。
天如哭泣地说道: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羽林变得更加不安,急切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想家了吗?
天如美目含泪,缓缓地说道:羽林,我不该骗你,不该瞒你,其实这些事,我早该说清楚。
羽林觉事态严重,皱着眉看着天如:其实,天翼他并非是我的亲哥哥,只是,只是七八岁时,被我爹娘收为义子的外姓人。
羽林感到很惊讶,所有的不解好像在此时都解开了,所有的不明所以在此时都有了说得通的理由: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是我一直一直默默喜欢着的人。天翼遇到未静想娶她为妻,就逼得我向他表白,可是他,他不肯接受我,接受我这个做了他十几年妹妹的人。
羽林深吸一口冷气,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天如抬头望着他:这样,我才会来京城,才会跟着你一路而来,为的,是想要逃避他,也想着见不着了,就不会再放不下,也能更好的生活。
羽林转身面对着天如,看她诚实的眼中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可到今晚我才知道,看不到他,也不能令自己心安。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羽林看着她梨花带雨可人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快步上前,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站立的羽林揉了揉天如的头发,平静地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丈夫了,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无需对我隐瞒。
天如哭着点了点头,羽林蹲下来,面对着天如: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你了,如果感情真有先来后到,那也是我心甘情愿插足在你们之间,你,并没有错。
天如十分感动,泪如雨下,羽林帮她擦掉脸上滚落的泪珠:无论你以前爱过谁,我都不在乎。羽林苦笑着说道:我所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如果你现在还接受不了我,那我也不会勉强。你还需将心里的金天翼赶走,让我住进来,还需要加深我们之间了解的话,我,愿意等待。天如哭着笑,笑着哭了,二人四目对视,天如带着泪哭笑着说道:你,真好。
红烛红布红床头,羽林安然入睡,天如睡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在地上的床褥上安睡的羽林温柔的眉宇,心里暖暖的。
在夜色中,未静一行人也到了紫禁城脚下,未静从马车下来,在冬夜的寒风中,未静披着红裘站在城门下,林方日命人让未静坐上了轿子,和守门的侍卫言语一番,便命几人将未静抬入宫内,梨香左右作伴,天翼和秀明等人只远远地看着一行几人远去的身影,秀明目光中充满失意和落寞,冬雪,似无情的看客,肆意地飘落在他们身边,秀明眼含热泪,唯有叹息,在寒冷的冬夜更显怅惘:阿静,自今一别,难有重逢日,只要你一切都好,我即便是死了,也能安心。爱,若不说出来,又有何意义。只愿卿心可转移,从此陌路,从此陌路。
天翼看着秀明,又对着侍卫们喊话道:走了走了,大家都散了回家去吧,这一路来也辛苦了。
汤正和费超说笑着一起离开,周松和徐彬等人也谈论着去酒家同饮,只有秀明呆呆地站在城门下,看着空洞的门内,渐行渐远的林方日一行人,雪花粘在他的睫毛上,润湿了他的眼角:走了,龙秀明,再望着她,也没有用了。梁未静她不是你的,她再也不会是你的了。
天翼骑着马离开,秀明站在远离,直到看不到未静一行人的影子,才缓缓地挪动脚步,一转身,看到站在面前的彩轩,她激动地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秀明:秀明,我和智明跟了你们一路,终于,终于到紫禁城了。
秀明将其推开:我是要守着城门当侍卫的,你呢,智明呢,你们有何打算。
彩轩双目流转,带着笑意说道:我们自有方法混入宫中,这样,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你做你的侍卫,我做我的宫女。
秀明惨淡地一笑:怎么,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做个小宫女怎么配得上你的花容月貌呢。
说着欲转身离开,彩轩侧过身来看着他:有些人,不愿入宫,只愿做这广大天地飘散的雪花,有些人,却费尽心思想要入宫。他用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化在自己手中:夜已深沉,彩轩,我们还是各自别过,各找落脚处吧,明儿一早,我还要守着这城门呢。
看着秀明离去,彩轩怔怔地站在原地,伸开双臂迎接着扑面的雪花,感受它们融在手里的感觉,嘴角露出笑容:梁未静,我只略施小计,你便不得不应召入宫。在外面,你不是我的对手,在宫里,你更是不能得到秀明的关照。只要扫除了你这个障碍,秀明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一定会的。她闭上眼,抬起头,让雪花飘落在自己的脸上,感受这刺心的寒冷,嘴角,露出倔强的笑容。
秀明到了紫禁城外一个小客栈落脚,看看身上的银两已然不多,他只叫了一壶酒,便独自畅饮起来,往事浮上心头:
(酒入愁肠多少人情喜与悲,难舍难解此生你我错与对
再多的等待再多的错过,只为焰火下与你相拥
秋风孤寒夜独坐长门外,吹落离人的泪
桃花谢又开你笑颜不再,心念甜蜜的过往)
回忆中,第一次在地牢里看到未静时候,秀明无神的眼睛似被昏暗的灯光下甜美的未静攫住;骑马飞驰而去未行多远就转头朝着不知所措的未静而去,笑着伸出手问她是否上马同行;未静在西湖池边许愿,他微笑着看她闭着眼睛的侧颜;六和塔上,焰火绽放的一刹那,他俯身亲吻未静粉嫩的脸庞;花海里,他静静地看着身边沉睡的未静;月夜里,吹奏着“相思苦”,未静从后拥住自己,秀明心里一瞬间的起伏与心动;悬崖底部,秀明握着未静的手,看着她慢慢睁开美丽的眼睛,他激动莫名,心里涌动难以名状的暖流;将未静送回家后,她从门口转身跑来,紧紧地抱住秀明,秀明眼中渗出了泪水,却还是勉强地慢慢将她推开;月光下,未静默默地走向梁府大门,秀明一直目送目送,目光中都是不能诉说的不舍。
秀明苦笑了:我守宣武门,你住储秀宫,同在京城中,经年不得见。他喝下了烈酒,身边的吵闹声变得安静起来。一个男子坐到了他身边,秀明目光迷茫地看着他,那男子却高兴地笑了出来:是龙兄弟,真的是龙兄弟啊。
秀明眯缝着眼睛定睛一看,想要把他认出来:我,我是小王,小王镖师啊,杭州保平镖局王镖头的小儿子王平威啊。
秀明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双目炯炯,笑起来像个孩童般的男子,也露出了笑颜:小王镖头,许久不见啊。
那王平威叫来了好酒好菜,要与秀明对饮,酒过半晌,二人叙旧起来。平威敬了秀明一杯,客气地说道:我们保平镖局要不是有你们这四位年轻有为,武艺高强的好镖师,怎么能顺顺利利接镖走镖,发展成杭城第一镖局呢。
秀明略带醉意:这么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么。王老镖头对我们几个那么关照,给的酬金也很丰厚。可如今,再也没有未明慧明了,我和智明也是分道扬镳。
平威叹息道:家父年事已高,有意将镖局托付与我,我实在需要像你们这样的得力助手,只不过。他看了眼秀明:只不过你的义父过世之后,你们就离开了镖局,这两年来,也不知经历了何事。
秀明痛快地喝下了酒:那日一别,已匆匆两年矣,你还是你,我却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平威关切地看着他:那龙兄现在何处高就?
秀明惨淡一笑:入了京师,充当小小的宫廷守卫。
平威笑着搭了他的肩:龙兄一表人才,武艺高强,定能在京城闯出一番事业。而且。
他笑眼望着秀明,秀明侧脸看到他微笑的孩童般的脸,说道:怎么?
平威扑哧笑了出来:而且还能成为某些个大官的乘龙快婿呢。
秀明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不由地低下了头。
怎么,龙兄今年也十九了吧,可有心仪的对象。平威微笑着问道。
秀明没有言语,低头饮酒,平威猜测道你和慕容彩轩怎么样了,我可看的出来,她对你用心良多,用情颇深啊。
秀明抬起头看着王小镖头,不知该如何言说。
平威看了看这家小客栈,顿了顿说道:龙兄,这样的大冬日风雪夜,窝在这个小地方可也安眠不了。小弟我在京师保平胡同有座祖宅,平时很少人住,龙兄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到小弟家里暂住,等他日有了自己的府邸,再搬出来也好。
秀明看着平威,脸上洋溢着感激的神采:那王少镖头,我龙秀明就在此谢过了。
秀明起身握拳相谢,平威赶忙起来扶住了他。门外,风雪飘,屋内,二位故人痛快畅饮。
未静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空旷的宫殿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室内,在梨香的照料下,准备歇息。林公公命人吹灭华贵的屋子里的红灯笼,只留几根蜡烛度过残夜,与一众小太监小宫女离开前,对桌边不安的未静说道:这既是入了宫,就是宫里的人了。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已与你无关了。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对未静说道:梁小姐,我们路远迢迢而来,这一路上的事儿,公公我可都是看在眼里,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成了储秀宫的小主子,就要有小主子的样子,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梁美人,再也不是金陵城里骄纵的梁小姐了,若有行差踏错,你父亲,可万万救不了你啊。
他微笑着离开:别怪公公我说的话难听,以后,定要谨小慎微,谨言慎行,多倾听少言语,勤观望多思量,这能否在后宫过得好,可全靠你自己了。
他叹息道甩了甩拂尘,在小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走出了房门:莫嚣张,白了红颜头,空悲叹。
屋门被关上了,一阵晚风吹灭了红烛,未静紧张地拽住了梨香:小姐,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梨香安顿好未静,点燃了蜡烛,微弱的光芒把整个屋子照的红彤彤:梨香,这儿是储秀宫?就我一个人住吗?
梨香想了想:储秀宫内藏后妃,秀美如花,只这间屋子是你的。
未静不安地问道:那你呢,你是否与我同住?
梨香微笑着说道:你是主子,我只是个丫鬟,怎能坏了礼数。她安慰未静更衣,躺在床上:我呢,当然要和其他宫女通吃同住了。等小姐你受了恩宠,有了名位,我,就可以时刻服侍在旁了。
未静看了看空荡荡华丽的寝宫,叹息着说道:从此,这宫门里,只有你和我了。
梨香扶着小姐躺下,安慰道:不不不,还有太初,他极有可能是宫里的侍卫,我们偶尔还可以见到。刚一路而来的时候,我碰上了几个宫女和小公公,与他们言语了几句,方知有几个是我们宫里其他后妃的,有蓉儿,惠儿,还有叫小陆子,小木子的小公公。
梨香拍拍未静的被子:小姐,这么晚了,你也该歇息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天亮了,你便能看清这里的一切,要知道,偌大的皇宫,除了那些个皇亲国戚,还是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
未静慢慢闭上了眼睛:梨香,你会陪着我的对吗,你会陪着我入睡的是吗?
彩轩微笑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到:是。
未静嘴角露出笑意,抓住坐在身边梨香的手臂:从今日起,我身边就只有你了。梨香,不要离开我,好吗?
梨香默默点头。
未静闭着眼睛安详地说道:就让你,陪着我在这后宫,不孤独地终老。
梨香侧目看了看未静平静的面孔,心里一阵酸楚:这才刚进宫呢,小姐便是这番心思,宫里的好她还没有尝试,宫里的不好她也未曾经历,如现在就放弃这后宫的生活,这寂寞年月可要如何过。小姐啊小姐,你道是放开还是放不开,你是放下还是放不下他啊。
寝宫里,梨香握着未静的手,坐在床边。宫墙外,下着鹅毛大雪,此时,已是永乐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在北平,已是隆冬时节。
龙秀明在王家祖宅的小院里舞剑,脚步挪动,扬起雪花片片,恍惚间看到穿着紫衣的翩翩在对自己微笑,回想起小时候翩翩穿着红色的袍子在雪里奔跑的场景,想到小彩轩和小智明有说有笑地走在前,他在后默默地踩着彩轩的脚印子向前:翩翩,对不起。他的心里感叹道,恍惚间翩翩的样子变成了彩轩,蓝衣的彩轩戴着金饰,手持笛子,微笑着叫道:秀明,秀明。
秀明停下了舞剑,用剑支撑着跪在地上:彩轩,对不起,我对你,不能始终如一。
他默默地抬头,在雪地里,看到了粉衣的未静,撑着伞站在他面前,秀明变得激动异常,手中的剑不觉得掉落在地上,他站起身来快步向前,用力地把未静拥入怀中,她手中的伞掉落在地上:阿静,阿静,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泪水从他的眼中滚落,他紧紧地抱着未静,激动地说着:我不会再让你走,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那女子慢慢地推开了秀明,脸颊绯红的秀明的目光在泪水中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楚,他向后退了几步:彩,彩轩,彩轩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痛苦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彩轩穿着粉色的衣服,走上前来,关切地看着他:秀明,你怎么了,秀明,你的身体很烫,难道?
说话间,秀明用手抚摸着额头,无力地重重地摔倒在地,彩轩抱住了他,秀明看着彩轩姣好的面庞,露出欣慰的笑意,彩轩的脸幻化成小时候清丽可爱的模样,记忆中,一群人在雪地里奔跑,打着雪仗。
彩轩摇晃昏迷过去的秀明,大声喊道:秀明,你好烫,秀明,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醒醒啊。秀明的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只有漫天的大雪,越积越厚,越积越厚……
未静在床上睡着却做起了噩梦,变得躁动起来,梦里,秀明用剑割着手臂,腹部,汗水从额头流下,她梦见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子一剑将秀明刺死,秀明死前,双眼紧紧地看着自己:秀明!她尖叫着醒来,身边坐着睡着的梨香也被惊醒了,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未静惊魂未定地说是梦见秀明出事了,梦见秀明他死了。她的心被重重地一击,一下子变得无比绝望,透不过气来。梨香安慰道梦境多是相反的,现在龙秀明虽只是个把守城门的小侍卫,但远离皇宫中的纠纷,又会给自己惹来什么杀身之祸呢。金天翼说得对,只要小姐不再与他纠葛,他便是这广阔天地里自由的行者。
未静摸摸额头上的些汗珠,忽觉一阵寒冷,便抱紧了身上的被子,梨香试探她额头的温度,疑惑小姐是否发烧了。她赶忙给未静倒上了热茶,却说这夜深沉,去何处寻大夫来看病。未静摇摇头说自己无事,只要喝了热茶,捂出一身汗就行了,未静笑说以前你和太初生病了不都是如此。梨香紧张她,直说道:我们是下人,怎可与小姐的玉体相比。未静让梨香也钻入被窝,拽着她的胳膊与她共眠,迷迷糊糊说着今夜且这样歇息吧,等明日,明日好不了,再去瞧大夫。梨香不安地点了点头。
待秀明醒来,已是凌晨时分,天仍旧黑蒙蒙,大雪却已然停了。看到烛光下,彩轩劳碌的身影,秀明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小时候,每当他生病了,彩轩总是会细心照顾自己,对秀明,智明,未明和慧明都是这样。小秀明觉得药很苦口,小彩轩就会偷偷地给他尝刚采购而来的蜜饯,小秀明觉得身体冷,小彩轩总会为他点燃一个个暖炉。
秀明十六岁的时候初到保平镖局走镖,有一次遇到劫镖,虽保住了镖物,却也受了伤,当他疲累地回到小茅屋时,彩轩拥住了昏过去的他,秀明在恍惚中看着彩轩帮自己褪去外衣,包扎好受伤的肩膀。
彩轩,彩轩。秀明轻轻地唤道,彩轩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秀明,这种纯良的释然的微笑,秀明已许久不见:谢,谢谢你。彩轩忙不迭地跑过来,扶起欲撑起身来的秀明。此时的秀明半裸着胸口,身上都是些刀痕刀疤。
彩轩略带责怪地说:身子还没好全,还不快快歇息。
秀明看着窗外的天色,将衣物盖在裸露的肩膀上:这么晚了,你,定是忙了一夜吧。
彩轩在秀明的床边坐下,用热毛巾擦擦他的额头:我不忙,不忙,是小王兄弟深夜为你请的大夫,买的药,你是发烧了,再加上身上那么多的剑伤,如此单薄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北平城这寒冷的天气。
秀明淡淡地一笑,想起那夜奋不顾身地跳入冰湖中的场景,从冰湖出来,一直沉思的他,却不觉浑身的冰冷。在上京的一路上,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独自走在客栈附近荒无人烟的小林里,发疯似地练剑,用剑割伤手臂和前胸,以求忘记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梁未静。
彩轩伸手轻抚着秀明的胸膛,担忧地说道:这么多剑伤,又是如何而来。
秀明淡然地说是他夜夜练剑所伤。
彩轩蓦地缩回了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秀明:你们四人从小一起练剑,你又有那么好的领悟能力,这十多年来相安无事,怎凭这进京的三两月,就伤成这幅样子。
秀明安慰地说道:我着实参透不了御龙剑谱残章的威力,胡乱比划,才会添了那么多伤口。
彩轩站起身来:胡说,难道这些和梁未静没有关系吗?
秀明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刚才,你还把我认作了她,只因我也穿了与她相似的粉色的衣服。现在你的脑里心里就只有她,而这一路而来,相见而不得语,再怎么煎熬都不能言明的痛苦,才让你把心里的郁愤发泄到你的体肤上吧。
秀明欲下床与她言论,却咳嗽了几声,身子微晃,彩轩马上坐到他身边,扶住了他:秀明,我知道你内心的挣扎和痛苦,要对高高在上的梁未静说爱,也不是容易的事,要你抛弃一切,和她远走高飞,也更是遥不可及。现在,事已至此,你只有放下,放下她,放过你自己。
秀明淡漠地看着彩轩,二人静默地对视,窗外,是智明默默的注视。
一转眼,到了永乐二十二年,此时,已是一月时节,未静在宫里淡泊过日,近一月来,除了日常起居,并无与宫人有所来往,更没有见过哪些个大人物,未静庆幸已在深宫,被渐渐遗忘。
北平城的冬天特别的冷,特别的长,寒夜里,未静总会想起小时候在家中的点点滴滴。一日,梁延年来上朝,未静从储秀宫小太监小陆子地方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悄悄地跑去中和殿看她的父亲,却被文武官员所阻挡,偷偷地绕道跑了很远很远的路也不得见。
寒风里,她哭着趴在积雪上,当班的龙侍卫和徐彬徐侍卫正好路过,秀明远远地看到了,变得激动和焦急起来。他正欲上前,却见几个后宫妃嫔正面走来,他低下头和徐彬等人速速走开了。
一个后妃打扮的人过来扶起了未静,这位端庄大气的后妃自称惠妃,同行的顺妃丽妃以年长的她为敬,恭敬地称她为崔惠妃。崔惠妃见未静年轻貌美,关切地问起她的生事,知二人同为江苏应天府人氏,看到年仅17的未静面若桃李,眼带春花,更言很喜欢她,知她既为皇上为太孙新招的美人,便问她进宫许久,可有见过瞻基本人。未静不知如何作答,跟在一众皇妃旁的她显得怯懦而不谨慎。
看她沉默良久,崔惠妃笑着说你这刚来的美人,定是要过了好多个关才能被正式留在宫中,要见皇太孙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瞻基今年也27了,可还未为皇家诞下子嗣,皇上、太子可都着急着呢。
看未静不好意思低头的样子,后妃们都笑了,崔惠妃笑着说道:你看说起这宫闱秘事,梁美人倒是害羞起来。需知后宫之争,不仅在是否得圣宠,更在于子嗣之争。我们这些人,早已是过了花期,无法为皇家诞下皇子的,你们这些人,可是开的正好的花儿,可不能锁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地终老啊。
未静似懂非懂地看着这一帮衣着华丽的美妇们,心里忖度梨香总说这后宫人心险恶,叫我处处提防,谨言慎行,我看这几个妃子们待我也很坦诚,句句都是实实在在的话啊。
说话间,已到了永和宫,后妃们行礼别过,未静也要回她的储秀宫,却被崔惠妃叫住:梁美人,我知你入宫时间尚浅,对宫里的事也不甚了解,但对于你们这些新人,本宫可是喜欢得很。她看了看自己的宫殿,身边是一个服侍着的漂亮的小宫女,她指着宫女说道:梁美人,你跟她们不同,你的出生比她们好太多。想当年,徐皇后殁了,后宫可有好几百人殉葬,你可要为了自己的未来好好打算,切不可因没有子嗣,不受龙宠而落得赐死宫中的下场啊。
未静听着她平淡的话语,心情变得万分压抑起来:宫女要为后妃的死而陪葬,妃嫔们也难逃一死。我的命运,和这些小宫女又有何区别。她心里郁愤地想到。
莫离,我们走。崔惠妃在小宫女莫离的搀扶下,走入了寝宫,留下未静一个人呆立在门口,年轻的莫离穿着嫩黄色的宫服,回头看了一眼未静:站在门口的未静,身着淡色的袍子,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梨香快步跑到了未静身边,略带责怪地问她一上午是跑去了哪里,她遍寻不到,快要急死了,还好碰到了小陆子,才知小主来了这里。
未静和梨香朝回宫的路走去,一路上,遇到一群群作揖请安的小宫女和几个御膳房的小太监。过了转角,迎面走来了两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一个黑黑胖胖,看面相已三十有余,身边的个儿高高的年轻男子,双目圆而亮,长眉高鼻,皮肤白皙。
朱太医,吴太医。梨香恭敬地请安道,朱太医点头示意,年轻的吴太医则轻松地搭话道:梨香,梁美人的身子完全好么吗?我开的方子她还有继续在服用吗?
未静走下楼,朱太医走上楼去,只有梨香和吴太医在那里说着话,梨香微笑着应和着他。
朱太医停顿下来,扭过肥胖的身躯,低沉地说道:吴计,顺妃那里还等着我们坐诊呢,休得多言。
吴计调皮地吐了下舌头,乖乖地跟着朱太医走开了,梨香看着他的背影微笑,又立刻赶到未静身边:梨香,这个吴计吴太医,也算是宫中难得的美男子啊。
梨香微微一笑:再怎么,也比不上那龙秀明和太……
未静转头看着她:和谁。
梨香摇头说道:没,没谁。
说话间,二人到了储秀宫附近,梨香示意未静低声行事,二人不言不语地安安静静地回了房。
傍晚的宫门口,一帮侍卫们在接岗后谈笑着离开,徐彬让汤正陪着去喝花酒,汤正却不予理睬,直言天寒地冻不如早日回家歇息,徐彬笑言你又没有妻子,回家不过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徐彬笑着搭着费超的肩膀,说近日手头紧,想借些银两周转周转。费超拿出袋子里的几两碎银子,被徐彬一手夺过:谢谢了,你们今日各自回家,我可要去天香阁好好吃一顿了。秀明他们都微笑着看着他远去的欢快的背影。周松安排了今夜城中夜巡的侍卫,又安排了各自巡逻的场地,秀明和太初被安排亥时夜巡禁宫,秀明和太初抬眼互视,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不安。
寒冷的冬夜,未静和梨香在冷清的宫殿里相互依偎。苦寒的长夜,秀明和太初守着皇宫的大门。
梨香趁着夜色偷偷跑了出来,给二人送去了热好的酒,许久不见,太初和梨香惊喜异常,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梨香说小姐正在等着她回去,更言她不便久留,就匆匆地离开了。太初看着梨香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以为小姐进宫后高高在上,我再难得见,谁知进了这高墙内院,却连梨香的面也难见着。他默默地叹息,秀明则在旁喝着热酒,流下了清泪。
宫墙里,寝宫外,未静站在宫殿高高的走廊上,望着北平城的大雪,穿着大红色的绒袍子,在月光下,显得明艳动人,轻轻地感叹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热泪从她的脸颊流落下来,雪越下越大,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茫然的白色中。
深夜,北风呼啸,未静在温暖的床铺安眠,脸上还带着泪痕,梨香在旁看着火炉,想着刚才看到太初那一幕,想要言语,却因走来过往的侍卫们而缄默了:一路从梁府进宫而来,改变的,不止是小姐。失去自由的,还有你我。既不得言语,总是匆匆而过,又有何意义。
此时已是亥时,梨香迷迷糊糊地困顿地打着瞌睡,秀明和太初跟着一行人,在禁宫里巡逻,整齐划一地走步,经过储秀宫时,秀明和太初都不自主地看向了那边,再多的停留,都不过是一晃而过的片刻,而宫中的人,无论是否在安睡,都不能得见。
秀明的眼中掠过淡淡的哀伤,太初则是更多的不舍,殊不知不远处的黑暗里,一个高大的公公正在阴影处看着二人,目光定格在秀明冷峻的脸上。
寒风吹开了未静寝宫的窗门,梨香一下子醒了,她着急地看了一眼未静,见她毫无反应,便匆匆跑了过去,关上了窗户,却在雪中,分明看到了前行的两路侍卫,更是在一瞥之间,看到了太初的后影:太初。她心中略带激动地轻声喊道,却又压住了嗓门,无奈地低声惋惜地默念:太初。目送着一行人走出自己的视线。
一大清晨,天如感觉身体不适,羽林便去请了大夫。一番号脉后,大夫将羽林叫道了一边,高兴地告诉羽林少夫人不是病了,而是太累了,方才号过脉,看脉象正是喜脉,范少夫人已经有喜,且已过三月。羽林感晴天霹雳,大夫看羽林异样的表情,便问道:老夫有话要与将军你言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羽林楞的没有任何反应:少夫人与少将军你成婚不过一月有余,何来三月的身孕,难不成你们二人从应天而来的时候就已经?
羽林满脸木然:少将军,这是喜事,你大可不必过分担心。少夫人年轻身子好,这一路颠簸对少夫人和腹中胎儿也无半点损伤。只是这孕期看来,对少夫人的名节。
羽林忽而清醒过来,呆呆地说道:你,你只可写有孕,断不可加诸三月之期。
老大夫略显为难,羽林忍着义愤,压抑着心绪,尽可能平静地说道:你就按方子照看,如实写下诊断,先行交由我过目便是。
老大夫摇头叹息地退下了。天如在床上昏昏欲睡,羽林透过屏风看她躺着的身影,心里十分激动,却也压抑着满腔怒火,没有将此事告知,一人轻声快步离去,躲在了书房,一个白日不肯见人。
傍晚,阿诚递来了大夫的诊断书,羽林快速地接过,并打发了阿诚,一向忠心耿耿与羽林要好的阿诚感到奇怪。羽林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诊书,目光落定在“已孕叁月”的字眼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提笔颤颤巍巍地,几度停顿几度落笔,将“叁”改为“壹”,泪水低落在纸上。他握紧了拳头,奋力敲着脑袋,待清醒过来,苦闷地想到:我与天如新婚一月有余,并无夫妻之实男女之事,那么说来这孩子,这孩子肯定是。
有人敲了敲书房的门,羽林尽量镇定焦躁的情绪说道进来。
进来的却是毫不知情的天如,她端着茶点过来,微笑着走到羽林身边:阿诚说你在书房闷着头不知道干什么,连他都不想见,我便过来看看,我的夫君究竟为何事不愿见人啊。
羽林没有看她,天如双手环绕在羽林的脖子上:怎么,今夜又要在此过夜,不去我们的新房吗?
羽林目光冷淡地看着书桌。
天如微笑着害羞地说道:已经三十多日了,看你婚前婚后待我都好,我想,我已经可以接受你作为我的丈夫了。
她害羞地咬了咬嘴唇:这几天我信事也未来,所以,今晚,你我可以在新房共眠了。
羽林发出冷笑,天如却不悦了:怎么,你还不愿意啊,你不愿意,我还不乐意了呢。
她正要走开,被羽林拉住了袖子,笑着回转身来,却看到羽林稍显凶恶的脸庞,天如吃了一惊:你,怎么了。她呆呆地问道。
羽林冷笑着说:你,真如自己言说的那么懵懂不知男女之事,你认为今夜该是我们真正成为夫妻的时候吗?
天如不解地看着他,羽林一下子甩掉了天如的衣袖,使得天如向后一踉跄,又愤怒地将天如送来的茶果盒子一齐推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天如受了惊吓,羽林却大声说出了心里的苦闷:你喜欢他,喜欢金天翼是嘛。那他喜欢你吗,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到底发生过什么!
天如哭着如实诉说,羽林激动异常:你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为何还要嫁给我,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他站起身来接近天如,却被天如推开,天如哭着坐到在了地上,说自己错了,不该在酒醉后做错事,虽已不再是清白之身,但那日迷迷糊糊,竟也记不太清楚了。要羽林接受自己,接受不完整的她,好好地过日子,用今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来补偿。
羽林双眼含泪,颤抖地说:你以为过去的就能过去嘛,天如,你以为你不懂,你记不清了,事情就能算了吗,不能,这事,是过不去了。你知道吗,你怀孕了,你,怀了金天翼的孩子!
天如听闻崩溃落泪,直言对不起羽林,一边打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欲寻短见,被羽林阻止:别闹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害死肚子里的孩子,害死你自己吗?
天如哭着趴在地上,连声说着对不起。
羽林跪地扶着她,四目对望,红着眼睛说道:你没错,你没对不起我,你只是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你只是带着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和他的孩子,嫁给了一个你不爱的人。
天如哭着说她错了,说那个晚上是一个错误,其实她的心里也有羽林,只是无法在天翼和羽林中做一个选择,最后却因天翼新婚夜晚的那个错误,而断送了和羽林的所有可能。
错误已铸成,我们应该想着,怎么办。羽林颓废地僵直地一步步走向门外,关上了外面的门,天如哭着扑在了地上:羽林,羽林,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羽林出了书房,已泪流满面,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尽力不让泪水再滴落下来,心里默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勉强天如,我不该与她走到这一步。孤单的背影显得十分落寞和凄苦。房内是静静地哭泣,面如死灰的天如。
(每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天一夜的相思
得不到的你在身边,此情怎么成依恋
你靠近,我更远,梦醒了,爱空了
想啊想,终有一天能在一起
谁说爱曾来过这里,独留下孤单徘徊影
沿途说,过去点点滴滴无人应
行前路,路显更漫长
回首望,人已经走远
论回忆,再多再美都不能重来
人生,悲欢离合嗟叹亦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