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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后宫

第三回

傍晚,未静在寝宫里来回转悠,想着与秀明碰面的片段,不觉陷入沉思。梨香在走回来的路上,面带愁容,眼中挂着泪水。在御膳房,遇到翠玉、沫儿等小宫女,未静侍寝被摔的事传的风言风语。今日一大早,太孙还因未静的事去有孕在身的李美人寝宫问罪,害李美人无辜牵连,沫儿气的对梨香出言不逊:怎么样的主子就有怎么样的下人。才来这里几月便已如此目中无人。

梨香故作镇定,不予理睬,小宫女彩儿看到梨香上前灶台来,故意打翻刘淑女的煲汤,把梨香责怪一番。梨香压抑不满,没有言语,却被彩儿拉过打了一个巴掌:弄翻了主子的汤药,你我怎担得起。梨香变得愤怒起来: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小宫女小太监围拢起来,彩儿用眼神示意翠玉沫儿帮架,二人一边说起了风凉话这主子才被召唤几次啊,下人就已经高高在上的架势。不知道先来后到,不知道尊老尊上嘛。

小宫女铃儿故意讽刺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不过这狗的主人,可也是护不了她那衷心耿耿的小狗啊。大伙儿哄笑了。

梨香自顾自炖起了吃食,宫女们看着她淡定的样子,气上心来。小顺子看梨香朝自己走来,故意使绊子让她跌倒,梨香整个人扑在了地上。本以为她会发怒,却不知梨香坚强地站了起来,掸去了身上的尘土,微笑着看着小顺子:小顺子公公,以后走路可要小心啊。

便又走向灶头,小德子走了过来,想着那日梨香撒谎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便和小顺子眼神示意,二人上前将梨香的手拉住,梨香死命挣扎,却看到芳儿正从里屋端来一盆水,假意跌倒将水泼在了她身上。大伙儿哄堂大笑,小顺子小德子也松开了手。美丽娴静的绿珠出现了,她叫散了众人,只由她对着发丝湿漉漉,满脸是水的梨香。美丽的眼睛里略过幽怨:定是你主子近日受宠,得罪了他们的主子。

绿珠姑姑20上下,鹅蛋脸,白皮肤,小小的嘴巴细细的眉。本是太子妃的人,近日才从金陵旧都来到京上。梨香抿了抿嘴,强装微笑地说道:人不妒不怒,才显得你没有任何价值。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对我尊重,对小主敬畏,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

绿珠淡淡一笑:孙姑娘,你在这宫里时日不久,却深谙其道。有时候,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韬光养晦,远比发泄怒火,随意责打仇人好的多,难得多。

绿珠用手绢擦擦梨香的脸庞,梨香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梨香走在回储秀宫的路上,心里盘算着:绝不能让小姐知道刚才的事,要不然,依她的脾性肯定会与林美人,李美人等理论,为我出头,这样,对我们二人都不好。

她转念一想:她若知道我受了这般委屈,肯定难咽这口气,如果我们唇齿相讥,定会中他们的计。小姐知道我被刁难,定会想到那是因她还不受宠,未被宠幸,这样,也只会徒增她的内疚和矛盾。

她整了整衣衫,强装出笑颜,推开了未静寝宫的大门,未静笑着抬眼看她,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

宫里的日子还在继续,秀明和未静隔几日就可能在巡逻途中偶遇,但那种欲得却不能得让未静的悔恨,甚至叹息的愤怒日益加剧了。在路上相遇时,未静会拿出架子,让秀明等侍卫给她跪安,秀明卑微地爱着她,心里却无丝毫怨气,总是深情地目送她远去,这一切却被汤正和费超看在眼里。

城门外,侍卫们轮换岗位,汤正看着沉默不语的秀明,就话中有话地刺激道:宫中的女子,可都是皇家的女人,咱们看也不用看,想也不用想。自作多情都不能落个好下场。

汤正搭着费超的肩膀说道,高大的费超腼腆地笑着,秀明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依旧不动声色。

一日,未静独自在雨后花园里,看到了一排排碾落在地的花瓣,她好奇地跟随而去,突然被秀明裹挟到山石假山旁。过了石洞的内院里,皇太孙和皇太子在交谈,秀明问她是否要自投罗网。未静不知所以,秀明说皇上出征去了,皇太孙本也要随驾,被太子给留下了。现在正是太子监国,太孙相辅的关键时期,一旦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未静好奇地看着他,对他的话语感到极大的不解。秀明说他此番偷偷进宫,已冒了很大风险,现要速速离去。未静对他的一来一去觉得疑惑非常,一下抓住了秀明的衣角,秀明深情地回望,安慰地说道:今日我独入御花园,恰好碰到你,是我的大胆,也是天大的巧合。我绝不该在此停留,望小主原谅我的冒失。

看着未静明媚动人的眼睛和身边开的正艳的花朵,秀明心波荡漾,却强忍冲动,匆匆离去,只剩下未静企盼的目光,她看了看内院,小心翼翼地走开了。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朱棣病死于北征回师途中的榆木川,为稳定军心,英国公张辅、阁臣杨荣秘不发丧,并派杨荣与太监海寿进京密报。太子朱高炽得知后立即派朱瞻基出京迎丧,朱高炽即位称帝,而朱瞻基成为了太子。

皇城里一副肃杀,在这最美的七月,却迎来了黑色的国丧,接着是隆重的祭奠和后宫惨绝的殉葬。梨香伴着未静在寝宫中远离事端,微笑着对不安的未静说道:小姐,太子终于登基为帝了,长孙殿下也成为了太子。以后,你就是太子的妃嫔了。

未静默默叹息:那么胡娘娘就是太子妃了。从今往后,我该更谨言慎行,才能不行差踏错,招惹祸端啊。

梨香看着未静:太子上位后,子嗣之争会更加激烈,小姐,如果太子殿下还像以前这样喜欢你,那你定要把握住机会,获取他的宠爱啊。

未静眼泛泪光:曾经他遥不可及,现在他高高在上。我困在这高墙大院,何时才能自由地呼吸。

梨香不安地说道:小姐,你可知这宫内的变动,永乐帝的驾崩,给哪些人带来灾祸?

未静想了想说:平日里汉王赵王对皇位颇为觊觎,此次反叛未成,太子顺利登基,也是他们的失败和完结吧。

梨香叹了口气:他们失去的只是争夺至高皇位的机会,而那些个先皇的妃嫔和宫女们就将被迫殉葬,失去的是最宝贵的生命。

未静惊异地看着她:殉葬?

梨香身子前倾,轻声地说道:在殉葬名单上的妃嫔,通常是没有子嗣的,还有些只生育了公主而没有皇子的。那些深受先皇宠爱的妃子,也要殉葬。只要在名单上之人,无一幸免。

未静惊恐地说道:那崔惠妃她们岂不是?

除了伺候先皇的妃嫔,还有一些无辜的宫女。我听说那些宫女都要饷之于庭,吃完以后,被带上殿堂一个个吊死。

未静大惊失色,脑海中浮想这残酷的场景:你,你怎么知道。

梨香叹着气说:如果你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如果你没有子嗣,那不久的将来,即会是你的结局。

未静哭着扶倒在床边:我道前几日这里哭声震天,整个宫殿在悲悯的气氛中,原是这冤魂,在紫禁城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未静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永乐帝发丧当夜,宫里的场景:等待殉葬的三十余名宫女吃完饭后,被引入一宫殿,凄惨的哭声震动宫殿。宫女们依次被送上木床,太监们将宫女的头颈按入丝带的套圈内,抽去木床,宫女在惨烈的挣扎中停止了呼吸,一个个像伸着长长脖颈的雉鸡一样吊挂着。年轻美丽的妃子嘴里不断呼喊着自己的乳母:娘,我去了!娘,我去了!

梨香抓住未静的手臂,轻声说到:你记得莫离吗?

未静泪眼朦胧,点了点头:她,也死了?

梨香眼含热泪,点头应答:吴计,吴计他已多日没有进宫了。

未静哭着拥住了梨香:梨香,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伤害我们。

梨香紧紧拥抱着未静,呜咽着点了点头,神情却比哀伤的未静要镇定的多。

窗外,已是黑夜。

吴计坐在太医院的门前空地上,朱太医劝他早日回家去歇息,不需天天在这里当值,吴计冷冷地说道回家空闲时,便会想起一些事,搅得心里痛苦难过。朱昭力坐到吴计身边,叹息道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事,只是莫姑娘的死,你未必看的开。

吴计惊慌又意外地看向了朱昭力:永乐帝一已归西,随后而来的殉葬有如山崩,后妃有16人,宫女也绝不仅几十人,连林公公。

他欲言又止,看着吴计年轻诚恳的面庞,便说了下去:林公公私改名单,想把他的义女顺妃从名单上剔除,却被吴公公看出破绽,落个惨死的下场。这后宫的争斗,且是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啊。

吴计眼泛泪光:每个人都为自己而奋斗,每个人都为自己而活。只是这突然凋零的生命,实在让我难以接受。师父,我的世界一下子黑了,每每想到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就心痛不已。

朱昭力拍了拍吴计的肩膀:年轻人,只有经历过,才叫人生。所有痛苦的回忆,都将是将来沉淀的财富。别说师父我不懂爱,不会爱,我只不过是比你早早地领悟了人生的悲哀。

吴计看着他矮胖的背影,叹息着看向了月亮,眼睛里都是泪花:那天夜晚,他得知莫离将被殉葬,就不顾一切地接近皇上的太和殿,却被内臣阻拦。他大呼大叫,跪地不起,直呼贴身守卫的锦衣卫赵大人和金大人,却被内侍拖开毒打,金天翼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后让手下传递一块金牌将他打发。

他拿着令牌跑向宫殿,路上摔跤,金牌跌了出去,碎了,他才知道原是假的,根本无人在乎他的莫离,更无心救他的莫离。他趴在地上,心如死灰:二人初次见面的场景浮现脑海,那群美丽的宫人在他身边走过,却见一块粉色丝帕被风吹到了他的脚边,绿衣服的莫离跑了过来,而吴计也正在捡拾地上的帕子,交予莫离手上—那是双温和明亮的美眸,和吴计纯良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时,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朱昭力让吴计快快跟上,吴计却笑望着莫离:我叫莫离。我叫吴计。二人微笑着互视。

在宫里的雪夜,守宫殿门的莫离昏昏欲睡,吴计打着灯笼悄悄而来,将莫离叫醒,二人同看天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

偶尔的书信往来,在众宫女太监的过往中,不多的眼神交汇,那浅浅一笑便让人醉心。

早春三月,吴计在崔惠妃的咸福宫见到了莫离,莫离带黑夜探病的朱太医和吴计离开,吴计借口回来取物,在宫门口和莫离私话:吴计,再过几年,等我被放出宫去,我可一定会去找你的。吴计笑了。不远处是朱太医不安的目光。

甜蜜的往事一一浮现脑海,吴计跪倒在宫殿门口,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一个宫女被盖在白布下,手中的玉佩落了下来,那是他赠与莫离的玉佩,而那人正是莫离,吴计哭着扑倒在地上。

此时的吴计头靠在太医院的大门旁,不停地撞着柱子,眼神空洞,泪光闪闪,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莫离的笑容:莫离,莫离,我一定要忘掉你。莫离,莫离,请莫要离开我。

他闭上了双目,泪水涌落下来。寂静的夏夜,只能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戌时,范府。

婴儿的啼哭声伴着妇人们的哭嚎声,进进出出的人群,忙忙碌碌的大夫。

电闪雷鸣暴雨致,顷刻间黑暗中一片白茫茫。

人声、雨声褪去,只留下羽林一人独坐大堂,灯火通明,来往进出的人,没有一个人留意羽林的存在。他起身,迈着重步走入了二人的新房。大红的喜字在风雨中飘动,摇摇欲坠,红绸飞舞,一切迷幻而安宁。天如静静地睡在红纱帐里,睡在红色的被褥里,身边,是一个甜睡的婴儿,黑发茂密,皮肤白皙。

羽林一步步向前,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一切都仿佛消失了,只有天如、羽林和那个小婴儿。羽林木然地跪倒在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然没有血色和呼吸的天如,伸手握住了小婴孩的手,眼中含泪地说道:冉冉,从此之后,只有你和我了,只有你与我相依为命了。

一声啼哭,羽林从梦中惊醒,已是大汗淋漓。他看了看身边微弱地哭泣着的小婴孩,看着乳娘匆忙跑进屋来,将小婴孩抱走,泪眼望着乳娘的背影,心在滴血,泪眼朦胧:冉冉,以后我要怎么对你啊。

不远处的新房里,天如睡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无力地望着床顶。冉冉已降生20来天了,范府上下将她照顾的很好,而生孩子的巨大痛苦也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只是刚生下冉冉,就被奶娘们抱走,这十几日来也未与她同睡,而婴孩降生那日,羽林也没有进屋来探望—下人只道范少爷在门外着急地来回踱步,却不肯进屋来瞧。

他刚从北征途中回来,身上带着极大的戾气,不宜接近产妇和新生的婴孩。

先皇驾崩与北征途中,现仍未国丧期间,少爷他不宜与你和孩子相见。

稳婆和几个年长的妇女对产后虚弱无力的天如说道。

恍惚间,分明听到了丫鬟男仆们的絮叨:这个孩子出生的真不是时候,真不是时候。怎么能和永乐大帝的驾崩时日无差呢。

小小姐刚出生,就被少爷抱走了,少爷看着她,可激动了。

天如虚弱地恍惚地听着他们的议论,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十几日来,丫鬟家丁进进出出,范夫人范老爷也勤来探望,只是不见羽林的身影:他到底在哪里,他在做些什么。

天如总是双目噙着泪,模糊地想着:他恨我,他恨这个孩子。

天如想起她身怀六甲时和羽林见面时的场景:天如在屋里端坐静思,羽林一脸不悦地推开了门:我要随皇上去北征,这一两个月不会回家了。他抬头淡漠地看着天如:你,好好照顾自己。

天如看他要离开,便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平安凯旋归来。羽林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也许,我会战死沙场。这几日来心绪不定,恐怕这次北征,会

出什么不可预计的大事。

天如心里一惊,回想起近日的梦靥,羽林战死沙场的场景让她难以忘怀。

也许回不来会更好,不用面对家里令我难堪的残局。羽林冷冷地说道。

天如流下了热泪,痴痴地念道:羽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勇气打掉这个孩子,我更

害怕,如果我熬不过这一关,就这样死了……

羽林回想起那日,天如在房中欲偷偷喝下打胎的汤药,被他推门撞见,一下子打翻了药碗

天如却呆呆地说,你要干什么。看着她温和的目光,羽林意识到了什么。你以为我会不要这个孩子吗?这,只是安胎保胎的中药。羽林目光中带着些宽慰带着些无奈,落寞地闭上双眼,叹息。

羽林闭上了双目,轻轻推开天如的手:比起在战场上厮杀,九死一生。我更不敢,更害怕回家面对你和即将出生的孩子。

天如泪眼朦胧。

我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骗过了我的家人,甚至所有的人,但我骗不了我自己。羽林强

忍着眼泪痛苦地说道。

天如哭着坐倒在地:羽林,我对不起你,如果这次我产子而亡,这事便已了结,如若不然,

你将我休了,再去找值得你去爱的好姑娘吧。

羽林嘲讽地微笑道:你,不会有事,你和金天翼的孩子,会好好地成长在我们范府,但是。

天如抬头看着他,期待他的话语:但是我不能保证,同时对你和孩子好,我要离开这里。

他变得愤怒和激动起来:离开你们两个,要不然,我怕自己会疯。

天如躺在床上,握紧了手里的小肚兜,上面绣了一个“冉”字:我为何没有死呢,为何

要把我和冉冉都留在这个世上。羽林,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和冉冉又该怎么办呢。

清晨,鸟鸣声将羽林唤醒,他疲累地睁开眼睛:冉冉。他惊呼道。

乳娘和佣人走了进来,伺候羽林早起,乳娘微笑着对羽林说道:冉冉小姐她哭闹了一整夜,现在睡得正熟呢。这调皮的小丫头,晚上不睡,白天,却不醒了。

羽林淡漠地笑了笑。

丫鬟甜笑着说道:少爷,冉冉小姐五官清秀,肤色凝白,真和少奶奶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呢。

羽林的笑淡去了,一个小男仆还打趣地说道:我看,像极了少奶奶,一点,一点都不像少爷。

祥子,你会不会说话啊,我们少爷虽然皮肤黑了点,可五官还是没得挑的,我看冉冉小姐,又像爹又像娘,集合了爹娘的优点。又一个男仆说道。却不知羽林早已皱紧了眉头,隐忍着内心的不悦,他嘴唇颤抖着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心儿,我上午要去书房,把早膳和午膳都给我端到书房去吧。心儿作揖说是,三两个家仆就退了出去。见乳娘还站在那里,羽林不悦地说道:张妈,你还有什么事吗。

乳娘欲言又止:少爷,这,这也有二十来日了,为何一直不让冉冉小姐与少奶奶同住啊。我知道您是为了让少奶奶休息的好,不过这孩子不见娘总是不好的吧。

羽林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你出去吧,我,知道了。

乳娘退去后,羽林叹息着摇头:我已差人将冉冉出生的事告诉了金天翼,为何这么多天仍不见他来访,他是真不知此间种种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呢。

正午,羽林在书房里提笔写字,几度落笔,又几度停顿。屋门推开了,心儿端着午饭进来:少爷,该吃饭了。她将整个端盆放在书桌上,只见白色的纸上写着两个端端正正的大字:依珊。

依珊。她轻声念道:这,这是冉冉小姐的名字吗?她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羽林也笑了:知我心者心儿也。

心儿微微一笑,阳光洒在身上,显得恬静而美好:少爷,心儿的名字也是你取的。心儿4岁起就跟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来,能不成为少爷的心腹知己吗?

羽林笑了。

心儿想一辈子服侍好少爷,做少爷一辈子的知心人。

看着心儿直勾勾的眼神和含情的美目,羽林一个恍惚,他不觉抖了一下,微笑着说道:阿诚也娶妻了,飘飘姑娘也快要生了。心儿,我看祥子和阿海对你可好,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如果你要嫁了,少爷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心儿想了想,抿了抿嘴唇,识趣地退了出去。

羽林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依珊”二字,在前面添上了“范”这个大字。

依珊,范依珊。羽林暗自说道,不禁露出了微笑,想着他第一次在产房外抱过小依珊时的场景,刚刚被洗干净的白嫩的依珊,已经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声音轻轻地啼哭着,羽林不知是喜是悲,抱着这个软软的轻轻的小婴孩,不管身后瓢泼的暴雨,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冉冉,她就叫冉冉了。他低声地说道。

产房内,是大汗淋漓,虚弱的天如。

皇宫里,天色已晚。太子朱瞻基下了朝,就来见未静。他快步进殿,梨香、小陆子、绿珠赶忙行大礼,身边跟着的小木子大声宣布到:太子殿下驾到。

未静从床边蓦地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她跪在地上给太子请安,太子殿下扶起了她,看着她惶恐的脸,朱瞻基露出了笑容:许久未见未静了,没曾想你仍不改冒失与拘谨。

未静抬眼看着他的面容,仿佛春风拂面,却带着淡淡的忧伤。朱瞻基温柔地看着未静,白净的面庞更显柔和:未静,几个月没见,甚为挂念。

未静露出怯怯的笑靥,弱弱地说道劳太子殿下记挂,臣妾受宠若惊。

朱瞻基爽朗地笑了:现在我还不是太子呢,近日忙于皇爷爷的后事,还未及册封。父皇为纪念皇爷爷,不愿改了永乐的年号,欲将明年开年定为洪熙元年。册立太子的事,恐将推迟到十月。

未静淡淡地笑着:不过您终是太子殿下,终会君临天下。

朱瞻基温柔地笑了笑,从未静身边走开:这么久以来忙于奔丧和皇爷爷的下葬,疏忽了你,三月未见,真是如隔三秋。

他叹息着说道:从小,皇爷爷就对我很好,把我称为好圣孙。经常带着我去打仗,还命我辅佐父皇监国。我尤记得小时候生病了,皇爷爷还亲自看护我,日夜不眠。

朱瞻基说着眼泛泪光,未静转身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感慨这样粗犷的皇子也有这样柔弱的心。

朱瞻基继续说道:不过这一切,和皇位比起来又算什么。他浅笑道:皇爷爷说正是因为我的降生,才让他下了决心,发动靖难。朝臣们说,正是因为我的表现,皇爷爷才会最后传为给父皇。

他轻蔑地笑着转过身来:总之现在一切都平息了,皇叔们也没有理由没有能力再觊觎皇位了。

未静看着他意气奋发的样子,竟也为他感到高兴和自豪。

朱瞻基走到书桌旁,拿起笔墨,写下了朱棣的谥号“启天弘道高明肇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又写下其给燕世子一代写下的名字: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未静重复着这冗长的称谓,暗自言到:这个英明的暴君,还真配得上肇运圣武神功啊。

她伸手抚触这几个隽永有力的大字,倾心与笔墨的香气:高,瞻。她白嫩的指尖轻抚这些字,目光定在了由字上面。

朱瞻基微笑着说道:太祖皇帝立下规矩,凡大明皇室,必用“金木水火土”的偏旁做名,而皇爷爷则赐给我们中间这个字,这样,我们的名字便定了下来,只是这个祈字辈的,还缺一个皇子。

未静听出了他的用意,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朱瞻基轻轻拿过她的手臂,温柔地示意到:让我看看你的字吧。

未静不解地拿过毛笔,在朱瞻基的手把手下,写了高瞻祁见祐这几个大字。朱瞻基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微笑着看着她:我最欣赏,会字画的人。

未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了看便又写了起来,到了“由”这个字,却粗心地写了个田,瞻基微笑着说你看这个字。

未静吃了一惊,提笔在田上加了一笔,微笑着说:由字不过田出个头。

朱瞻基想到了什么,柔和的脸变得严肃沉郁起来,他定在那里,脸色很难看,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未静却没有看出他不悦的脸色,在一旁问道:殿下,太子殿下?

朱瞻基推了她一把,甩袖离开了。

未静望着他离开后慢慢绽放出笑脸,眼里闪动着得意的光芒。

梨香从里屋匆匆而来,责怪地问未静到底说了什么,将太子殿下激怒了。

未静却洋洋得意:我只是把由字写成了田字,再在上面加了一笔。

梨香紧锁眉头想了想:田字出头,不就是农民起义?

未静淡然地看着她: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到这个由字已经十代。谁能保证当今的大明天下千秋万代呢。再说,君王的名字和大明的运势有关系吗?谁人能预知身后事。明太祖会预料到长子会先于自己而亡,会预料到四子会发动靖难,将建文帝推翻吗?

梨香捂住了未静的嘴巴,紧张地说道:国事莫谈,莫谈国事。

未静扒开梨香的手,呼了一口气:知道,知道了。

她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梨香无奈地看着她:真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忍你多久,今夜你们闹得如此不愉快,他是否还会来你的寝宫。

她走到未静身边:小姐,为了龙秀明,你也做的太多,太错了。如果为了保住你的清白,招惹杀生之祸,这样值得吗?

未静不由想到好久以前,与秀明关于值不值得的对话,嘴角露出笑意,眼中却饱含了泪水。

这一夜,未静辗转难眠。

秀明在远处的王家祖宅,坐在屋门前的石阶上,吹起了相思苦。

智明走了,彩轩也走了。这次生死之劫,给大家都带来莫大的伤害,无视前路,默然以对,不知今后的日子,要怎么各自凄凉。阿静,你我同在这庄严的皇城,这禁闭的皇宫,只有陌路,只得无语。我也不知,该如何,独自生活下去。

他闭上了双眼:放不下你,放不下过去。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我自己。

秀明心中默默叹息,温柔地睁开了眼睛:我是个不幸的人,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是义父手下的棋子,为他习武,为他杀人。懦弱的我,习惯了在智明他们身边,听从指挥,一齐行动,连对彩轩的情愫,也一直压抑着。我,也是个幸运的人,因为我遇到了你,遇到了我这一生最美好的风景。

他站起身来,望着夏日里明亮的月亮:如果没有你,我不会知道,原来我还有心,我还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如果没有你,我就不能体会被爱的感觉,被热火包围的温度。可惜我不够勇敢,我害怕失去,我的优柔寡断葬送了我们有可能的未来。

他叹息道: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秀明默然地叹息,在这宁静的夏夜,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心,真的冷了,他的双眼,慢慢地湿了。

皇城,次日清晨。

一大早,林美人又派人送来了糕点,等翠玉离开后,未静和梨香商量起来。不多时,小陆子匆匆行进在宫殿长廊,撞见了翠玉,翠玉问是何事如此慌张,小陆子说梁美人腹痛不止,要赶紧去找太医。

翠玉在宫廊里感到一阵激动,一阵害怕,却不知迎面匆匆而来木公公,太子的贴身太监。慌忙的木公公与恍恍惚惚的翠玉撞在了一起。翠玉跪地谢罪,木公公神情严肃地说梁美人大出血,生命垂危,太子知道了要彻查此事,他此刻正往储秀宫赶去呢。

小木子看出翠玉的紧张,便停了下来,威逼利诱翠玉说出她所知道的事。翠玉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小木子说太子好不容易有个子嗣,若被人害了胎死腹中,梁昭仪再有个三长两短,看皇上和皇太子怎么惩罚相关人等。更说只要梁昭仪挺了过去,一问便知是谁下的毒手。

看着翠玉跪地浑身颤抖,木公公倾身说道我知道都是主子们出的主意,你们也是不得不为之,如果说出来,可饶你不死,如衷心护主,难保会落得个替罪羊惨死的下场。

翠玉和盘托出林美人的阴谋时已浑身大汗,皇上跟前的吴公公在走廊上出现了,翠玉头也不抬直求吴公公饶命。未静完好无损地在她面前,神情严肃地看着,翠玉吓得昏了过去。吴公公命人将她打入了死牢,而另一边,林美人知道了翠玉的事,竟神情恍惚地烧起了那日未静赠与的香包,神神叨叨地说道:魔鬼,魔鬼,你这个魔鬼,我就知道你从未安过好心。我服侍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仍无子出,你为何轻轻松松获得宠爱,轻轻松松怀上龙嗣。我知道你不安好心,梁未静,我知道。

她将香包燃尽,将写着梁未静、胡善祥、李玉秀名字的三个人偶扔入火堆,她双眼含泪,感叹道:我竟连一个区区的梁美人都斗不过,我,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有人来报吴公公来了,林美人双目含泪,狂笑着冲向了墙边的柱子,撞墙自尽了。

林美人的事传到了太子耳中,看着小木子慌张的神态,太子一阵暴怒,小木子跪地求饶:是,是林美人她长期以来在糕点里下毒,害的梁昭仪无法受孕,气血大损,这次梁昭仪只是串通我们演一场戏,想给她一个,一个教训。

朱瞻基目光严厉地看着小木子:为何不向我禀报,你从何时开始成了梁未静的下人?你是听命与我还是听从与她?

小木子紧张地跪地不起,朱瞻基无名怒火无处发泄,回想起林美人初入宫时甜美的模样,想起她第一次侍寝时害怕的小样子,眼中渗出泪水:为恶者不知其过,惩戒者用心颇深。若不为争宠献媚,怎可得今日孽障。无果,无果。

小木子看着太子悲愤的样子,一个劲地磕头请罪。

林美人的死传到了储秀宫,未静感到一阵心寒,想起以前的点滴,眼中含泪,她不知为何温柔友好的林美人会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更没想到她串通木公公的这场戏,竟会使得林美人畏罪自尽。她双目含泪,痴痴地和梨香说道:我是不是错了。

梨香握紧未静的手:小姐,发生的都已经无法改变,我只是担心,担心太子殿下会开罪与你。

未静目光落寞地呆呆地看着前方:你已经得罪了他,再加上这次林美人的事。

未静眨着眼睛,泪水从白皙的脸上滚落:莫道后宫苦,且因人情薄。落得终生误,不负生前意。

未静叹息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要我抵命,那我也无话可说。

梨香看着未静淡然的样子,心里一紧,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这个失去活力,不再单纯快乐的梁昭仪。

朱瞻基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想到那夜未静在田字上加一笔的情景,想起这几日梦里的战乱和死亡,变得愠怒起来:梁未静啊,梁未静。

朱瞻基觉梁未静实在鲁莽,反害了林美人的卿卿性命,将林美人的死怪罪到未静身上,他命人责罚了贴身太监小木子,更下令将未静宫中的太监宫女赐死。

公公们传旨到了未静的储秀宫,跪地的小陆子、梨香和未静大为震撼。曹万福和周德海拿出白绫和毒药瓶,要赐死小陆子和梨香,二人面面相觑,看着未静,眼泛泪光。未静跪地不起,请求两个公公给她时间,她一定会劝说太子收回成命。

未静不及梳妆打扮,就穿着粉色的纱衣奔跑而去,沿路碰上了吴公公都来不及问候,直奔太子寝宫。朱瞻基已然歇息,太监们阻挡了未静的前路,未静却呼号着引起了朱瞻基的注意。她向朱瞻基求情,跪地不起。朱瞻基披上外衣,不悦地走到了大殿门口,命人将梁未静带上来,又叫内侍太监们退下。

朱瞻基看着未静满面泪痕,脸颊通红,饶有兴致地听着未静的说辞,都是她的错,她的主意,小陆子和梨香不过是听命于她。

朱瞻基用手轻轻抬起未静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说未静从未成为她的妻子,现在林美人的死,更与她难脱其疚。她既没有侍寝,是完璧之身,何来的血崩流产,根本就是吓唬人的恶毒阴谋,梁未静几番出言不逊冲撞了他,他且有杀死她之意,怎可再饶恕她的下人。

未静哭着说自知罪孽深重,辜负太子一番美意,望太子惩罚,杖打或打入冷宫,她只求身边的人无恙。

朱瞻基叹息着看着未静:未静啊,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他看着寝宫中朦胧的灯火,转身道:看来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你永远,都不会懂。

他命人将未静拖了出去,伤心的未静哭着回了寝宫,更感伴君诚如伴虎。在黑夜中,她仿佛看到了巡逻的龙秀明,哭着跑上前去,才发现认错了人。穿着不整齐的衣服,发丝十分凌乱的未静,看起来十分落魄。

不知晃荡了多久,她才回到寝宫。只见门边多了一个宫女,她鹅蛋脸,唇红肤白,给未静请安,更言她叫绿珠,是太子妃刚派遣过来的宫女。

未静感情况不妙,跑进寝宫拼命寻找梨香,却见梨香伤重躺在床上,她苦笑着说绿珠姑娘及时赶到,带来太子妃的命令,她也只被责罚了20大板而已。未静为梨香的苦难而自责,梨香却温和地安慰道只是皮肉之苦,总还有她与主子在一起,人在一起,心在一起,同担苦痛,共历艰险。

未静问小陆子呢,小陆子去哪儿了。

绿珠上前说道小陆子公公已经被曹公公用毒药赐死,尸体刚刚抬走。未静着了魔一样追了出去,远远看着几个宫人抬着木板走入夜色中的宫门里。

未静跪地而哭,哭声让绿珠和梨香都很不好受,守在门岗的秀明似乎听到了她的痛哭,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宫人们抬着小陆子的尸体从秀明身边经过,秀明心有所虑,他适时与太初换岗,让他独自看守,而他悄悄地跟着宫里人而去。

到了煤山一个后坡,看到宫人们责怪着将小陆子埋葬,秀明听出了个大概,说梁昭仪着实狠毒又大胆,设计让林美人入套,害死了太子一度十分宠爱的林美人。

另一个太监更说梁美人绝对是个狠角色,据说太子一直隐忍她宠信她,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侍寝过,没有让太子得到过。所以这就叫欲擒故纵,得不到的总是好的。

秀明静静地听着,心里带着郁愤和不解。待他们离开后,秀明去乱葬的坟头一看,发现小公公被埋了个大概,还露出了个头,他蹲下来看,却发现他鼻息尚存,他把小公公从坑里拉了出来,那公公竟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他哭着笑了。

小陆子公公惊呼道是龙侍卫,龙侍卫啊,我没死,我没死,我终于出了宫了。

秀明不解地问他是何人,为何知道自己。

小陆子说他原是梁美人宫里的人,与梁美人梨香姑娘很要好。前几日,小陆子的家人带信说小陆子的弟弟要娶亲了,说娘亲大病在床,他归家心切。梨香姑娘知道此事,便言一定会找机会让小陆子顺利出宫。

前夜只听得梨香姑娘和梁昭仪深夜密谈,今日就出了太子要赐死二人的事。小陆子大感意外,梨香和梁昭仪在大受打击时却也表现出有所预料,早有防备的样子。梁昭仪深夜去找太子求情,梨香姑娘也与他痛苦地告别,绿珠姑娘带着太孙妃的求情而来,曹公公他们只杖打了梨香姑娘,而梨香则在被上刑前偷偷塞给他一个药丸。

小陆子拿到毒药瓶后,将里面的一粒药丸倒了出来,绝望地看了看孙梨香和绿珠,最后偷偷地吃下了另一个药丸,而将毒药扔到了地上隐蔽的角落。是梁未静知道林美人的死会给自己招惹祸端,便叫吴计偷送了假的毒药来。此毒药会让人痛苦昏厥,浑身冰冷僵直,呼吸微弱如死人般,但不过一个时辰便能醒来。

小陆子抱着秀明就不松开,放声哭起来,多谢主子的救命之恩,多谢梨香姑娘的足智多谋,现在他终于自由了,也可以回老家去侍奉娘亲终老了。

秀明替他高兴,他叩头后说道多希望小主和孙姑娘也能出来,多希望她们能像自己这样自由快乐。

告别了小陆子,秀明独自离开,不禁为未静的将来感到担忧:阿静,没想到你深陷危险中,却仍未他人着想。你永远这么快乐无忧,永远这么有活力和开朗,后宫的争斗,女人的计谋报复也没有改变你的品质和初衷。

他叹息道:要是在谷底,我抱紧你而没有放手该多好。

他回忆起那深情的拥抱,回想起从谷底而来的一路上二人简单快乐的点滴:如果我没有执意要将你送回梁府,而是带着你远走高飞该多好。

他回想起在梁府的那个夜晚,他目视着未静的离开,饱含热泪,视线模糊。

不觉间回到了城门,他向上望天,向内望着空荡荡的宫门内,叹息不止。

没事吧。太初问道。

秀明摇了摇头。

是梁小姐宫里的人吗?小姐怎么样,梨香怎么样。

秀明没有答话,冷冷地说道:我们在外面什么都做不了,却让她们在里面受尽煎熬。生不由自己,死却由他人,是她们的命,我们的孽吗?

太初激动地看着他:小姐没事吧,梨香没事吧。如果她们出事了,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吗?

看着秀明无动于衷的样子,太初泪眼相望:对吗?

秀明看着漆黑的夜空闪亮的星辰,目光复杂。

未静和林美人的事在后宫传的沸沸扬扬,太子的妃嫔都将梁未静这个奇怪的女子看成威胁与不祥之人。

李美人临盆在即,久未得太子关爱的她却在此时与未静走在了一起,云淡风轻地说着林美人的事,假意安慰未静,这种事情必须看开,林玉宁是咎由自取。安心养胎的李美人与备受冷落的未静说着话儿在湖边闲逛。

我记得你们二人都是北方来的,在宫里相处的年岁也长,不曾想你对于她的事竟如此不挂心,不悲叹。未静淡漠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啊,如果我生的是个小皇子,自可母凭子贵,如果是个小公主,那就。

未静陷入思索:公主皇子暂且不论,单是这个孩儿的亲身父亲,还是个谜。她心里想到。二人来到了湖边,站得如此之近,都可看到平静的湖面自己的倒影。

李美人的宫女沫儿,未静身边的绿珠都在几步远的地方候着,却见几个陌生的小太监在向湖边靠近,想到小陆子“走”后被派到身边的张公公与自己不相熟,偶尔看看他们的表情也流露出一些惊慌,未静觉事情不妙。

她看到秀明太初他们正步巡至此,便向前一步故意失足落水,李美人大惊失色,秀明太初上前相救。

沫儿扶住了激动的李美人,绿珠奔到了湖水边,大声呼喊,此时的张公公也在湖边紧张地看着这一切。秀明在水中拼命找寻未静的身影,终将她在水中慢舞的红色衣衫抓住,将未静整个人托出水面,太初游了过来,二人将未静抬到了岸上。

李美人大惊失色,绿珠忙俯身推着未静,未静却一直昏迷着,一手紧紧抓住秀明的手,让他无法离开。湿漉漉的太初站在一边,绿珠起身叫张公公他们快去叫太医,叫小木子公公。未静却睁开眼偷看秀明,让他又担心又心疼。李美人命秀明等人将未静移至储秀宫,一路上,未静甜笑着睡在秀明的怀里。

到了寝宫,李美人命人给未静更衣,更让刚刚赶到的小木子去叫了太医。小木子问是否要告知太子殿下,李美人说暂且可以不通报。她让秀明等她片刻,要打赏他,却借故和宫女太监们离开了。

秀明站在里屋外的帘子外,偷偷地看着未静甜美的容颜,想要叫她却还是怕被身边的人发现,站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晕眩,他想起李美人离开屋子时命人点起的熏香,却还是倒地失去了力气,他慢慢爬向了那个香炉,将它打翻,却还是无力地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他感到有人把他抬走,不知过了多久,睡在一个华丽的寝宫中,身边竟是昏睡的未静。

不多时,太子匆匆而来,在李美人的陪伴下,打开了未静寝宫的大门,只见未静一人安睡于此,李美人脸上起疑。却不知秀明已先行醒来,悄悄地躲在了角落。

太医们都来了,太子询问了一番,知道未静没事,就离开了。

未静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到秀明走到过她的身边,拉住过她的手,醒来后,却是无比怅惋。梨香告诉她,太子来看过她,未静叹息着躺了下去。回想秀明将她整个人拉拽过来,抱着她浮出水面的场景,不由地笑中带泪: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难过的。

未静哭着说道:我知道,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你,也是。

中午,未静未用午膳,整个下午,她都无力地躺在床上。绿珠关切地问是否太医的方子无用或是此次落水给未静带来巨大的恐慌和心里的伤害。梨香说许是她心凉了,自个儿不愿意好罢了。

你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自然救不了一个装病的人。梨香淡漠地说道。

而躺在床上落水生病的未静,则虚弱地思念着秀明。

夜晚,朱瞻基来关心未静,绿珠和梨香跪地作揖。朱瞻基支走了二人,自个儿到床前探望未静。未静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看到朱瞻基坐在床边,先是一惊,而后目光又黯淡下来。

是谁推你落水的。他严肃地问道。

未静眼中含泪,没有言语。

我在问你,是谁推你落水的。这种后宫的争斗,互相陷害,该停止了。

未静看着他不怒自威的脸庞,心中却有了些许委屈:是我,是臣妾我不小心失落跌落水里的。

朱瞻基变得愠怒起来:到了现在,你还想对我隐瞒?你以为我不在乎你,保护不了你?

未静泪眼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太子,战战兢兢地说:我想,我想是他们,那些,那几个公公,想对李昭仪不利,却失手将我……

胡说!我盘问过那些宫女太监,当时你们二人明明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而且站得较远,奉命而来的人不可能将你们搞混,除非。

未静看着朱瞻基:除非他们意在将你推落水,却让李玉秀来做障眼法,这么说来,幕后推手就是。他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他扶住了未静的肩膀:你在这宫里日子也不短了,不仅没有和其他妃嫔们往来,更是得罪了不少人。我有意护你,这样却更害了你。

未静不解地柔声说道:殿下,我,我不值得您这样…

朱瞻基拿起小桌边的碗,喂未静吃药,未静看着他,没有动弹:太子殿下。

朱瞻基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微笑着说:听说你一直没有服药,是嫌弃太医的药方难喝吗?

未静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那我,陪你一起喝。

他先喝了一勺,再把汤药喂给未静,未静默默地喝下,流下了热泪。

我不在乎谁对谁错,我只在乎我爱的女人有没有事。

他看着喝药的未静说道:你迟早都是我的人,我要你在此之前一直好好的。如果我对你的关爱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那我更该全力保护你。

喂完药,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未静说道:以前那些不愉快的就让它过去吧,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那么多事,我也有责任。

他转过身来:我一直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因林美人的死,我罚你抄“永乐大典”第一册,并将我的藏书室重新整理。我命吴思德协助你,现在进行的怎样了?

未静听闻泪眼模糊,想着几日来她呕心沥血抄书,泪水低落在卷子上,不得不撕掉重写。那日吴公公来探看,却有意打翻墨水,弄脏了一叠抄写的卷子,更弄脏了未静粉红的衣衫,他还轻蔑地笑着道歉,让未静只得重抄:诶呀呀,老奴老眼昏花,错手打翻了昭仪您的墨宝,恐怕您得。

未静慌乱地整理着桌面,吴公公微笑着道:三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我看昭仪您未必来得及啊。老奴明日还会再来探望。未静心中郁愤,看着他扬长而去。

在藏书室里,未静急躁地整理着书籍,弄得满头大汗,吴公公轻松地说道:整理太子殿下的书室可是最轻巧的活儿,比洗衣打扫舒服多了。我看太子殿下还是很心疼你的。

未静没有答话,继续把下层的书往上面拿去:都是些轻便的活儿,可比不得宫里人每日的劳碌。为了您们的饮食起居,有多少宫女太监辛勤劳作啊。有命享的在后宫安然度日,无福受的就在这后宫香消玉殒。

未静感到一阵晕眩,靠着书柜停了下来,只见一大摞书从顶格晃动着掉了下来,砸在未静身上,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诶哟哟,我的小主,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吴公公看着未静说道,上午您所做的一切,都还得重来了。他过来硬生生扶起了未静:不过这也倒是轻松的活儿,我倒是想帮小主你,只是。他露出为难的表情,却还是一副掩不住的笑脸。未静推开了他,擦了擦汗,继续整理书柜。

差不多,差不多了。未静压抑着心中的不满轻声说道。

等你养好了身子,做完了该做的事,我有好礼相赠。他走近未静:不要放弃你心中的美好希冀,我们二人的关系,还不至于那么糟。他亲吻了未静的额头,淡笑着走开。

未静满眼含泪,看着他的背影,抱紧了被子:我在这宫里,怎么样,都不要紧。只要你,你过得好。

她环顾宫殿,无力地喊着梨香,却见绿珠匆匆忙忙出来,绿珠说梨香先行歇息了,今夜是她当值。看着绿珠美丽的面庞,未静却心存戒心,她打发绿珠退下,伤心地埋进了被子里。

深夜里,梨香独自坐在储秀宫的宫门前,看着月光,无声地哭了起来。这几日,她被命在御膳房帮厨,干些粗活重活,小太监小宫女故意捉弄她,伸脚让她跌倒,一大盆的热水因跌倒而倾倒在她身上。她在灶头看着火,却被人用力按进了炉灰里,弄得灰头土脸。小太监小宫女的冷嘲热讽,让她觉得孤立无援。一起吃饭的时候,更有人踢开了她的椅子,害的她摔倒在地。

吃着冷冷的饭和脏脏的馒头,她只得把泪往肚子里吞咽,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人都有倒霉的时候。梨香对自己说道,她看了看月光,今日已是八月十三,中秋就要到了。这是我们在皇宫里将要度过的第一个中秋。我自幼没有家人,只有小姐和太初他们与我为伴,我孙梨香在这月光下起誓,我一定要坚强,要勇敢,要保护好小姐,让我们二人在这深宫里好好地立足。

她站起身来:别人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别人对我的恶,我更是永生难忘,如果来日我有翻身的机会。她目光黯淡地看着地上,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未静寝宫的门推开了,月光洒在绿衣服的绿珠身上,梨香转身看着她,二人聚在了一起。

梁昭仪她刚刚入睡。绿珠温柔地说道:梨香,你近日早出晚归,在御膳房,浣衣局里操劳,身子还支撑的住吗?

梨香淡笑着说道:人呢,能屈能伸,能享富贵,能挨贫穷。我只是个小宫女,有什么是受不了的呢。

绿珠看着梨香温柔的面孔,微笑着说:我从小跟着太子妃,她是小姐,我是丫鬟,她是太孙妃,我是宫女。太子妃她人很好,只是,只是身子不爽,久未怀孕生子。

梨香笑着说:我们家小主不也是。入宫时日也不短了,可就是从未。她看了眼绿珠,欲言又止。

绿珠心领神会:我以前是太子妃的人,现在是梁昭仪的人,梨香姑娘,你放心,我和你是一样衷心护主的人,我绝不会,绝不会出卖主子。

梨香看着月光,淡淡地说道:我可以,为了我的主子去死。

绿珠看向月亮,默默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也可以。

二人四目相对,一起走向了幽深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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