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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思乔

第四回

自那晚不欢而散,滟湫便郁郁寡欢,寝食不安,太医吴计到公主寝宫来看探病情,告知公主已有三月有余的身孕。滟湫闻之欲喜,不安的焦躁却写在了脸上。吴计看着她稍有异色,不敢无端猜测,便跪退离开。滟湫躺在暖床厚垫上,神思飘渺,不知如何是好。

宫里的老公公孟泽祥获罪被关入死牢,却扬言有一个秘密要见皇上和昭阳公主。入夜,滟湫乔装去地牢相见,孟公公却说这个秘密关乎滟湫的地位甚至生死,滟湫必须救他的命,不然他就将秘密公之于众。

回到寝宫的滟湫心事重重,她设计掉包,在天将亮之际命人将孟公公带到了宫外。秋风萧簌簌,黄沙路漫漫,林中古树在风中低声吟叹。一驾马车旁,孟泽祥着粗布衣,身边是着红衣的滟湫和她的贴身宫女。

孟公公眯缝着眼睛,狡黠地说到:昭阳公主,老奴可是看着您长大的,对您的一切也甚是了解和关心。

他叹息道:现在的皇宫大院内,孙皇后那是既得势,又得宠。宫中风传小皇子并非其所生,孙皇后她就暗里调查,将知晓始末的一干人等轰出朝野,下狱的下狱,暗杀的暗杀,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啊。

看着灰衣的孟泽祥嗟叹连连,滟湫狐疑地说到:即是你获罪之事,又是宫内秘闻,与我说这些又有何意。

孟泽祥窥探了周围,看这秃树荒木间可一目到底,并无他人,便上前悄声诉于滟湫:二十多年前,当时的京都还在金陵,先帝有个宠妃叫李娘娘,她怀胎十月,却在生产时血崩,连腹中的小公主也夭折了。那夜恰逢金府内,金夫人生下了两个女儿,娘娘和金夫人是娘家亲戚,便要了小女儿来宫中,做她的女儿,也就成了昭阳公主。

滟湫愣愣地听着,实觉惊诧,更让滟湫知道,原来她恨了那么久嫉妒了那么久的女子,竟然是她的亲姐姐。

孟泽祥狡黠地笑着说:老奴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可惜获罪于当朝的娘娘,难得善终。幸得昭阳公主出手相援。老奴料想口中的这个秘密,确实值得您冒险相救吧。

他与滟湫别过,欲上马车去,滟湫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公公上前,她的眼神冷淡,慢慢地点了点头。小公公从腰间拿出匕首,朝着孟公公的腰部就是一刀,脸含笑意的孟泽祥还未及反应过来,便口中呕血,从马车上跌下,落在了黄土上,扬起的沙尘轻盖在他的衣角,不得瞑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滟湫命人在荒野烧掉了他的尸体,灰烟环绕,飘渺向树林的上空,却不知暗处几个着淡灰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这熊熊燃烧的大火。

秀明从玉田回来后便与赵仁德去宫中回禀,朱瞻基站在乾清宫内,冷酷地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到秀明跪拜的俊美面容,忽觉似曾相识,心有所虑,却见孙梨香容光焕发地进门来,她华丽的裙摆拖着地面而来,低头扫视到向她请安的赵仁德与龙秀明。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虑,满脸微笑地走到朱瞻基身边,赵仁德和龙秀明跪拜后匆匆离开。

看着朱瞻基疑虑的眼神,梨香微笑着说道:看来,赵大人这次定不辱使命,了却殿下您的心事了。朱瞻基却问梨香是否认得方才那个男子,他的眉宇他的眼神,虽低垂不敢直视,却总觉他身上一种隐隐的狠劲,不如他看起来那么年轻与阳刚。

梨香说他多虑了,更欢悦地告诉他,近日镇儿身子逐渐转好,吃的也多了,睡的也香了,让她十分宽慰。

朱瞻基温和地看着梨香:朕登基之初平定汉王之乱,宣德二年喜得皇子,也曾与梨香你微服出巡,遍访民间疾苦。这三年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不过朕心里清楚,吾此生最大的收获,就是你和镇儿,只要你们二人坚定地站在朕的身边,朕此生便了无遗憾了。

梨香温柔地靠在了朱瞻基身上,目光中却略有不安,她想到与朱瞻基初识的时候,因争风吃醋而得罪了夜来储秀宫的朱瞻基,次日便在粉花遍地的花园与其主动示好:是臣妾不好,臣妾因太在意殿下,才会。

梨香着淡粉色的衣服,轻柔地扯动朱瞻基的手臂。朱瞻基回过头来,略带愠怒地说他去寻其他妃嫔并非对梨香的不忠,或是喜新厌旧另有所好,作为一国之君有开枝散叶的重责。母后言必雨露均沾才可得子嗣绵延。

梨香看着朱瞻基闪亮的眸子,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梨香在朱瞻基的怀里,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她记得六七月间雷暴雨的天气,年幼的镇儿啼哭不已,夜不能寐,她忧心忡忡地抱起他,在深黑的宫中跪地祈求,求上苍怜悯她的爱子之心,佑护镇儿平安康健。听着轰鸣的雷声,她却不屈地默念:绿珠,你已不在人世,灰飞烟灭了。现在镇儿是我的孩儿,他只能是我的孩儿。本宫以皇后之尊,保他太子之位,继而登上至高无上的皇位。

她抱着啼哭的镇儿,对着黑暗的屋顶大喊:绿珠,本宫不怕你,不怕你来寻仇。若要报应,且放诸本宫身上,本宫不怕,本宫不怕你!

梨香靠在朱瞻基的胸口,温柔地说到:皇上,您也要保重龙体,这样才有大明盛世,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朱瞻基点了点头:只要梨香你,镇儿与朕三人一心,吾心足矣。

梨香微笑着点了点头。

秀明回到家后,乔儿激动地出门相迎,看着风尘仆仆的秀明,她高兴地跑回了房间。赵老夫人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笑着对秀明说:真是一日不见君,如隔三重秋啊,你还不快去看看她。

秀明面带微笑,快步走入了二人的新房,只见乔儿在精心地打扮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秀明近身看着镜子前满面笑容的乔儿。

乔儿红着脸带着笑意转身,欢快地跑到秀明面前,将手中绢帕塞到秀明手中,他微笑着摊开手掌来看--那是一块四方的白布,上面绣了两只胖胖的鸭子,秀明扑哧一笑:这是鸳鸯吗?那个头顶上红红的是你,绿绿的是我?

乔儿不悦地娇滴滴地说到:我可是第一次刺绣,也是夜夜挑灯刺绣,可不容易了。

秀明将丝帕藏在贴近心口的位置,温柔地将乔儿拥入怀中:这几日,你辛苦了,现在,我回来了。你不用再挑灯刺绣,也不用想着我到天明了。

乔儿笑了,安心地靠在秀明的胸口,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夜晚,秀明在书房烛光边看着书卷,待夜深沉,便偷偷起身,走出宅院,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坡空地。他练起了御龙剑谱,剑气出鞘,叶飞沙走,他飞天入地,觉身子轻飘,双手有力,剑锋劈断草木,挥舞间,如有金龙狂舞,冲啸入天。一阵狂舞后,秀明跪立在地,用剑撑在地上,发丝狂动,双眼放射怒光--眼前是燃着火的慕容宅院,是义父的惨死,彩轩的早亡,他的眼中似要喷射怒火,连嘴角也露着狠意:待我功有所成,待我大仇得报!爹,娘,孩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深夜,他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府内,轻轻地走进二人的新房,看到乔儿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地转身而去。乔儿睁开了眼睛,眼中流下了泪水:秀明,为何你每晚都那么晚才回来,为何成亲数日,你从不在我房中逗留,我到底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朋友。是你不爱我了,还是因为你心中的梁未静?乔儿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月光暗淡,秋夜冷却,一帮黑衣人潜入了范府,悄声带走了睡梦中的未静。

次日,秀明着锦衣卫服,在镇抚司处理公务,有人来报,递给了秀明一封信,他打开信封,看到那几个大字,便骤然起身,朝外奔去。

秀明骑马飞奔,心中急切,终到了城外的荒地。他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人。他将刀重重地插入土地,单膝跪地,脑海里想到那封信的内容:梁未静在我手上,若想见其最后一面,今日辰时到城郊外三里河旁见。

秀明在风中静立许久,泪水低落在黄土上。脑海里回想起他成亲前的那个晚上,守着睡着的未静,想要触摸她的头发,却又停住了,想到那日成婚之时,高头大马下是神情沮丧的阿静:阿静,是我害了你,到底是谁,是谁要害你,是谁欲要挟我而伤害你呢?

秀明一手撑着绣春刀,一手摸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他抬头看着这苍茫的天地,淡蓝的天空,湍急的河流,还有一棵棵没有生气的树木,在微风中。脑海里回想起第一次在马上,伸手叫未静上马的情景,想起在黑夜里,害怕的未静扯着他的臂膀,想起了六和塔那夜,他俯身去亲吻未静的脸庞,在瀑布底部,未静苏醒过来,他激动地抱住了她。

秀明慢慢起身,使出御龙剑谱,刀飞剑舞,叶飞草动,一个刀劈过去,却看到站在面前的金天翼:怎么是你。秀明愤怒地说道,那封信是你写的吗,是你约我来此?梁未静根本就没事?

金天翼感到不解:我的家就在附近,刚才经过这里看到你。

秀明用刀指着金天翼,冷笑道:你别骗我了,你是为了看看我对梁未静是否还有心,是不是还想促成我们二人一起离开这里啊。

他笑着向后倒了几步,擦掉嘴角的血迹:刚才,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以为梁未静她死了,世界上没有她这个人了。

他苦笑了一声:不过这怎么可能,会有谁想要对付她呢。她有你保护,有范羽林照顾,还有一个那么了不起的哥哥。

天翼皱起了眉头:秀明,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是说有人告诉你未静出事了?

这时,劲儿蹦跳着前来:秀明叔叔。久未见秀明,他显出兴奋的神色。

秀明看了他一眼,仇恨散去,露出和善的笑意:劲儿,你们真的在这里。

劲儿跑过去抱住蹲下来的秀明:秀明叔叔,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秀明带浅笑说着。

十几天前,义父义母终从金陵来此,与我同劲儿同住山间小屋。我们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未静她怎么了。

秀明变得焦躁起来:我不知道,到底谁要通过梁未静威胁我,难道?

他预感不妙,就向树林跑去,天翼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不觉间,辰时已过,在树林里的秀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阿静她到底在不在这里,她是否还安全?

赵府里,赵思乔坐在客房里,床上躺着柔美的梁未静,昏睡中的她面容平静而姣好。

乔儿看着未静,心里闪过一丝犹豫:这梁未静真就是秀明的旧相识,他们二人的关系真如外面的人说的那样?

她脑海里浮出未静倒在秀明怀中,想着二人拉着手走在野外绚丽的花丛中,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未静:且不论他们二人以前如何,可自从我们成亲后,他们便无半点纠葛,我把秀明对我的冷淡怪罪于她,岂不是对她不公。

乔儿看着前方发呆--这婚后的日日夜夜,乔儿派去的各种各样人偷偷尾随秀明身后,在墙角,在街口,在树后。秀明总是忙于公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乔儿走近未静身边:这次我从范府将她带来,是真想要了她性命,还是只想知道她在秀明心中的位置?

这时有人敲门,乔儿变得紧张起来:谁。

乔儿,是我。

听到了秀明的声音,乔儿又高兴,又有点担忧,她故作镇定地说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今天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秀明推推门,发现门上了锁:怎么了,乔儿,怎么关着门呢,你在里面干什么。

我,我在换衣服。乔儿略显局促地说道。

秀明淡淡一笑:我们不是夫妻啊,你这么说,我们……

秀明意识到了什么:乔儿,我去大堂等你吧,今天我们一起用午膳。

秀明走开了,乔儿才慢慢放下心来,脸上挂着的微笑退去。

脚步声又近了,乔儿看着门外问道:秀明,你又回来了?

小姐,是我。

乔儿匆匆上前打开了门,看到的是自家的一个仆人。

乔儿清澈的眼睛着急地看着他:怎么样。

小姐,姑爷他,他,去了。

乔儿心里一咯噔:然后呢?

没看到梁未静,姑爷就到处寻找,刚才我才跟着他回来府上的。

乔儿显出不悦:我知道了,那你下去吧,不要,不要让秀明知道。

乔儿退回房间,看到沉睡中的未静,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秀明心中终究放不下你,这次不是我要害你,而是你先伤害的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秀明夹菜给乔儿,和乔儿对视,赵仁德和夫人看着二人,非常地满意:乔儿,你们成亲时间也不短了,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乔儿不解地看着赵仁德: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秀明听懂了他的话就低下头来微微一笑,握住乔儿的手,看着二老说道:岳父岳母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让你们早日抱上外孙。

赵仁德和赵夫人笑了,乔儿害羞地微笑着低下了头。

未静醒来时,发现被绑在荒郊野外一棵树上,她大声喊叫,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乔儿的手下在不远处看着。

夕阳西下,未静又累又渴:我为何会在这里,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回忆自己睡在舒适的床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到底是谁抓了我,为什么要把我捆在这里,如果没有人见到我,那我就会活活困死在这里。

她心里想到:秀明,你在哪儿?秀明,如果这里真是我的葬身地,那么让我死前在见你一面吧。

一个下午,秀明都没有出家门,而在看着文书,乔儿在门外看着他,心想:秀明如若没有救她之心,那就是我白白害了梁未静,秀明如果去救她,那我又该伤心难过。

乔儿目光落寞,想到那日,滟湫公主和她交谈,言语间透露秀明和未静的过往。

我说乔儿,你和龙秀明也是新婚燕尔,怎不见你们如胶似漆。

秀明他刚刚在我爹手下办事,公务繁忙。

滟湫笑了:还能冷落了我清新可人的乔儿妹妹。

那公主,你和驸马可好?

一提他我就来气,傻傻愣愣,没有一点情趣,天天让我独守新房。

乔儿目光黯淡下来,却强装微笑。

其实我也真是个奇怪,偏偏看上了他这个傻小子,他成过亲,娶过妻,还有一个女儿叫依珊。

她摸了摸肚子:要是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是不是会对我好点呢。

乔儿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

乔儿,他对你好吗?有没有在晚上给你盖被子啊,给你讲故事啊,半夜你做噩梦惊醒了,有没有安慰你呢?

乔儿脸上的笑意隐去,不知如何作答。

乔儿,不是我说你,你的龙秀明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啊。

乔儿看着她:如果他对你冷漠,对你不那么的好,那肯定有原因,不要说他珍惜你,尊重你,那只是借口,都是因为他不够爱你。

秀明他对我是好的。乔儿浅笑着遮掩道。

滟湫却神采飞扬地说到:你知道吗,你们大婚,有个女子比谁都难过。

乔儿看着滟湫,显出不解的目光:她叫梁未静,是羽林的朋友,现在住在范府。

梁未静。她默念道,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乔儿。秀明轻唤着走到了她身边:你一直站在外面吗?

乔儿不知如何作答。

下午起风了,你还是去屋里歇息吧,要不,进来坐坐。

秀明把乔儿扶进了房间,让她坐下来。

乔儿咳嗽了几声,秀明关切地说道:乔儿,你坐一下,我吩咐下人去做冰糖炖雪梨。乔儿点头默许。

秀明转身离开,白色的衣衫蹭过坐下的乔儿的肩膀,乔儿看着他的背影。秀明离开后,乔儿看看桌面上层层叠叠的文书,忽而碰落了桌角的一本书,她捡了起来,放回原处。她的眉头一紧,又向那本书投去目光。

秀明端着碗进来了,乔儿笑脸相迎,秀明把碗放到桌子上,坐到乔儿旁边,微笑着说道:热腾腾的冰糖雪梨,我喂你喝吧。他拿起勺子喂给乔儿,乔儿真真地看着他,二人互视而笑。

乔儿带上了门,秀明坐在桌前认真地看着文书,乔儿边走开边回想---翻开那本陈旧的书皮,看到扉页上写着,此功为至阳之大法,必为纯阳之身方可练之,否则真气逆流走火入魔。乔儿微微一笑:是这个原因,秀明才会疏远我,冷落我。并不是因为那个梁未静,秀明是我的,是我的。她目光坚定,朝前方走去。

梁未静在树下昏睡过去,在不远处看着她的人也懒散地打着哈欠,金天翼经过此地,看到树下坐着个淡蓝色裙衫的姑娘,便带着疑心走了过去。

未静!天翼惊叫着跑过去,蹲下身来,双手搭在未静的肩膀上:未静,你醒醒,你怎么了。

未静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的金天翼,目光带着笑意和宽慰。未静笑了,笑的是那么安然,那么释然。

未静,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天翼正要解开未静的捆绑,忽而听到劲儿的呼喊:爹,爹爹。

天翼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再回头,却见未静已不在原处,他的眉头微蹙起来。顾不上未静的突然失踪,他四处奔跑到处喊叫:劲儿,劲儿。他显得懊丧起来,皱着的眉头若有所思,劲儿跑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天翼:爹,刚才有人一把抓起我来,我害怕极了。

天翼蹲下来抱着他,摸摸他的头发:爹知道了,现在好了,现在没事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棵树,树边是散开的绳子:未静去了哪里?他疑惑不安地自语道。

入夜了,秋意凉如水,秀明疲累地起身,披上外衣往外边走去。一个下人出现在门口,毕恭毕敬地说道:大人,赵小姐约你酉时一刻望月阁相见。秀明示意他退下,略带倦意的脸上飘过一丝疑惑。

月光皎洁,秀明走在望月阁的楼梯上,一步又一步,静谧的秋夜将脚步声衬托的无比清晰。他走到阁楼上,只见一张木桌子上放着些许小酒小菜,一个女子清丽的身影背对着他,他露出了笑意:乔儿。秀明轻轻唤道。女子听到这声音,身体一震,迟疑了会儿,慢慢转过了身。黑暗中,像一道闪光,二人目光交汇。秀明惊地睁大了眼睛,离他四五米远处,站着的是身形消瘦的未静,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二人呆立在那里,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开口。

栏杆突然断了,未静被暗器击中,从阁楼摔落。秀明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未静整个人晃在半空中,这三层的阁楼,让悬空的未静显得那么的无助。秀明整个人扑出去,两手紧紧攥住了未静的一个手臂。未静一手拉着秀明,抬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秀明坚定的目光让她镇定下来,他费劲地说道:我不能让你有事,我一定,不能让你有事。

未静的泪水从眼中掉落下来,蓝色衣衫在黑夜的寒风中飘荡。秀明一使劲把未静拉了上来,二人瘫倒在亭子里。秀明和未静站起身来,秀明有神的大眼睛中是歉意,是深情,未静则单膝跪地,双手握拳,激动地说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秀明一愣,动容的感觉被这一幕深深怔住了,他马上清醒过来,平静地将未静扶起,二人对立而站,乔儿出现了,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二人转头看到了她。

乔儿!秀明目光中露出激动兴奋,过去将她挽了过来,未静带着疲惫的笑意看着二人。乔儿走过未静身边,打量了她一番,虽然三人心中各有所思,但乔儿还是平静地说道:秀明,这梁未静和你是旧相识,原谅我没有问过你,就把她叫来了。

秀明看着乔儿,又看看未静,未静只得露出尴尬的笑意。

刚才的意外,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是谁刻意安排的,要害的可能是我。乔儿说着坐在了木桌旁,秀明也坐下,而未静呆立在一边。乔儿看着未静,挥了挥袖子,甜甜地笑着:梁小姐,你请坐。

未静战战兢兢地坐下,却又大方得体地陪着笑脸。

刚才让你受惊了,我在这里陪不是。乔儿满脸笑意,倒了杯酒在未静的杯子里,又给自己斟满,举杯对着未静。

惊吓确实是有,幸亏有恩公在此,我方能化险为夷。秀明静静地看着自如谈吐的淡然的未静。

乔儿看看二人,半信半疑地说道:一口一个恩公的,你们到底有怎么样的故事呢?乔儿的笑意中有些寒意。未静不卑不亢地说道:三年前,梁府那场大火,要不是恩公救了我,我可能早已葬身火海。

秀明惊讶地看着未静,如此清淡又镇定地说出这句话,好像那确确实实发生过一样。

乔儿喝了杯中酒,笑着问道:那自此之后,你们可有再见?

三年中并无再见,只是几个月前,我去朝华寺敬香,却巧遇恩公。未静淡笑着说到,她与秀明互视,点头微笑:恩公,未静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她饮尽杯中酒,又倒了一杯,笑着举起,对着秀明和乔儿:我梁未静祝福恩公和赵小姐白头到老。她一饮而尽,乔儿真真地看着她。

看着未静投入地饮酒,秀明有些担忧,却掩饰不安。当未静再去拿酒壶时,秀明一把夺过,看着乔儿说道:乔儿,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乔儿看着秀明,微红的脸颊是幸福的笑意,相比对坐着的未静,就十分落寞。

乔儿有些醉了,痴痴地说道:梁,梁小姐她,她还没有喝够。她带着醉意看向未静那边,却和秀明同时看到未静酒醉了,手臂摊开着,在桌上昏睡。乔儿醒了些许。

秀明投去关切的目光:那乔儿,我先带你回去吧。

他扶着乔儿起身,乔儿却不愿起来,拖拖拉拉地说道:那,那梁未静她,她怎么办。

秀明扶起乔儿,一手抱着臂膀:我让下人送她回去。

他扶着乔儿向楼梯走去,经过转角,还回头看看昏睡的未静,眼中是落寞和担忧。

未静听着咚咚的脚步声,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二人的背影,绯红的脸上,流下了一行泪。时间回到了半个时辰前,未静在亭子里等着,她到处走走看看,却被丫鬟和男仆盯着:到底谁要见我。

你过会儿不就知道了,小姐说你不能走。小丫鬟略带不悦地说道。

两个男仆拦住了未静前行的方向,她只得回到原处,看着亭子外面。看着月亮,吹吹清风,未静闭上了眼睛:小姐,难道是秀明的妻子赵思乔?那么昨晚是她把我从范府带走,又是她把我绑到荒郊野外,也是她把我带到这里?她摸摸疼痛的头,皱了皱眉,却瞥见安静的街上,一个白色的身影,顿时知道了些什么。

未静起身走向楼梯,叹了口气:现在不是我来找他们麻烦,而是他们来找我。秀明,我想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乔儿和秀明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对不起。

二人同时说道,而后四目相望:是我把梁未静带到了这里,也是我让人做了手脚,让梁未静跌落下去,只是想知道,你们,你们是否如他们说的那样,曾是如此深爱的人。

秀明停住了脚步:对不起,是我没有把我和梁未静的事和你说清楚,其实我们。

乔儿面对着秀明:其实不管你们之前是多么要好,那也是曾经。我作为你的妻子,却跟你曾经的红颜知己置气,只能说明我对自己没信心,对你没信心。

秀明看着乔儿:是我害你经受流言蜚语,是我害你胡思乱想,成亲这么两个月来,我也没有好好照顾你,也没有和你同房,让你不得不怀疑我是否心有所属。但请你相信,绝不是因为梁未静,绝不是因为我并不爱你。

乔儿笑了,目光中含泪: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抱住了秀明,秀明感到错愕:既然我们已经成亲,以前的事情都应该放下。我为了试你,竟想伤了梁未静的性命,秀明,我自己都感到可怕。

秀明也抱住了乔儿,摸摸她的头发:乔儿,让你受委屈了。

乔儿轻轻地推开秀明:你若对我不好,那自是有原因的,是我们两的事,和他人无关,我跟你保证,绝对没有下次,绝对不会再找什么梁姑娘,陆姑娘什么的来试探你了。

秀明温和地笑了:乔儿,你这么温柔善解人意,我又怎可能为她人倾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乔儿和秀明轻轻地相拥,而后互视,一起走在清冷的街上。忽而前方一阵喧闹,一个痴傻的乞丐被人拳打脚踢,秀明安抚好乔儿,便上前打退了众人。

乞丐蜷缩在角落,傻傻地说着:别打我,别打我。泪水在肮脏的脸上涌落,单薄的衣衫,清冷的月光下的他,显得十分无助。

秀明慢慢接近他:没事了,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了,他们已经被打跑了。

此时的秀明已是热泪盈眶,他脱下外套,盖在乞丐身上,乞丐却似被打怕了,浑身颤抖,衣服掉在了地上。乔儿上前,捡起衣服,盖在了他身上:没事了,没事了,大哥哥打退了坏人,没有人再来欺负你了。

秀明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乔儿,乔儿拿出一锭银子,扶着乞丐向旁边的客栈走去,敲开了木门,开门的伙计一阵倦怠:这么晚了,敲什么敲啊。

看到月光下,乔儿手中闪闪发光的银子,马上变得热情起来。

这银子给你,你要照顾好他的吃住,如果用光了,记在我赵府赵思乔的头上。

她拿下腰间别着的香囊:每个月底到赵府去拿银子,拿着这个,他们自会让你见我。

秀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目光中,粉衣的美丽女子,黑衣的落魄人,在泪光中融为一体。

时间回到五六年前那个午后,秀明和智明四人在躲避追杀,经过狭窄的弄堂,看到一个路边乞讨的男子。秀明和他目光交汇,便立刻跑开,却遇到围追堵截,在狭小的巷子里打了起来,乞丐躲闪不出,却被打手踢散的柱子打在了身上,敲到了脑袋,出了血后昏过去,而秀明在打退了这些人后,被智明他们拉走,边跑边看着年轻的乞丐,在墙角昏睡。

乔儿走到了秀明身边:谢谢。秀明诚恳地说道。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乔儿关切地问道。

秀明叹息着和乔儿说了起来:五六年前,我们在京城惹上了恶人,在激烈的打斗中,他被误伤了,我当日匆匆离开,未几日又来到此地找他,却见他已变得痴痴傻傻。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伤,如果他没有变傻,肯定过的比现在好。

那这么多年来,他都是怎么过来的?乔儿略显担忧地问道。

每隔几个月我都会来京城,给他搭小屋子,给他种田地,希望他可以就此为生,不过隔了一两年重回此地,却见房屋以为他人所有,田地也已荒芜。我兜兜转转,在这里看到了他,还是在乞讨,不过因为痴傻,经常被人欺负。

当日我第一次见你,也是你为他打抱不平吗?

秀明点了点头:是我害的他失去了生活的能力,我欠他的,这一世永远还不清。

看着秀明痛苦隐忍的样子,乔儿动了容:现在有我定期接济他,或许可以暂时给他带来平静的生活。

秀明看着善解人意温柔可人的乔儿,心里有所触动。

其实秀明,我跟你也初识于五年前,你知道吗?

秀明怔怔地看着她:五年前,我还是个小女孩,一日和奶妈在街上玩耍,被人群冲散,正巧手中的小风车被风吹到了街中央,我就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正当我蹲下来要拿的时候,从宫里来的马队快马经过这街道,看着踏我而来的高头大马,我吓得都叫不出声音来,是你奋不顾身从马车里跳下,飞身将我拉起,抱到了路边。

乔儿回忆着当时的画面,秀明尽力回忆,目光柔和起来。

当年,他将女孩带到路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女孩子害怕地说不出话来,秀明看到街上已经踩烂的风车,便起身再买了一个,送到小姑娘手里:那,拿着这个风车,吹一吹,忘掉刚才的事情吧。

奶妈出现了,搂住了乔儿: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小乔儿拿着风车站在那里,看着秀明远去的高大的背影,对着光吹动了彩色的风车,风车转了起来,小姑娘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乔儿回忆着,淡笑着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样子变了,可是你一点都没有变。

秀明真真地听着:你一直都这样,救起人来不顾自己的安危。

秀明目光动容,深情地抱住了乔儿。

乔儿笑了,泪水滑落:所以我们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五年了,又让我遇到了你。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和幸福。秀明拥着她,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意。

远处的月光下,未静看着这一切,低头,泪水跌落在地上,她转身,迈开了孤独又坚定的脚步。

月光下,一对拥抱的璧人,一个独自走远的孤寂的身影。

十一月的一个清晨,未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冷寂的范家大院,恭敬地与范母告别,便带着轻薄的行李离开了。她去看望了熟睡中的依珊,却没有将她唤醒,而将一个小女孩人偶放到了她的枕边。她再次感谢范母多年来的照顾,言她已为她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却也宽慰范母,公主她只是与羽林置气,因紧张在乎他才会看似无理取闹,不依不饶。羽林是那么善良阳光有担当的好男儿,公主她定会回转心意的。

看着肤白貌美,眼神清澈,美目含情的未静,范夫人说她虽在范府坐客,不过与羽林,与范家交情已深,若不是几年前的意外,可能她早就成为他们范家的媳妇了。

未静的目光变得落寞,轻声叹息道人都无法预知后来的事,事到如今便也只能如此。她失去了适龄婚嫁的机会,却收获了羽林这个终生的朋友和未平这个失而复得的哥哥,内心已经很满足,很平静了。

未静走了,带着晨露和朝阳,淡粉色的背影让人怜惜,她要去哪里,今后的日子会怎么样,范夫人已无力去想。她轻轻叹息着回到了依珊的房间。

天光亮,依珊慢慢睁开了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枕头边那个可爱的小人偶,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她问奶奶是不是未静阿姨送的,范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依珊说近日爹爹忙于公事,公主小妈也回宫去了,还好有未静阿姨相伴。她起身拿着那个人偶,问未静阿姨去了哪里。范夫人笑着说她走了,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小依珊玩弄着手中的小人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白皙的脸庞上一张嘟起来的红嫩的小嘴。

出了门后的未静心有所虑,不断回想前几日遭劫的事,被掳到黑暗的小间,被捆在荒野的树上,被带到酒家的小亭里。坠落的瞬间,秀明的舍命相救,手触间,二人目光的灼热相对,她的泪眼融化了他的内心。未静想到冷清的街口,落寞的月光,秀明与乔儿的相拥,不觉心痛不已,眼泛泪光,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他们,可真是一对璧人。乔儿她年轻貌美,对秀明又好,我想,若无深仇大恨与复仇大计,想必秀明现在一定很幸福吧。

她想着想着,泪水滴落在地,冷冷的风吹干了她的脸庞,她的心无奈低吟。未静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正午便到酒楼用餐,稍作休息,又走上前路。热闹的人流,喧哗的车马,只有她的心,静的听不到一声回响。

暮色起天边白云染红,天幕上皎月独悬,未静抬头看了看隐隐若现的月光,心中默念:离了范府这个是非之地,羽林对我的照顾实在是昭阳公主心中的横刺,我在范府也已经不再安全了,却不知哥哥和嫂子,是否欢迎我的到来。

夜初上,月光明,洒在前路一片荧白。未静终于到了梁府,站在大门外,抬头看着簇新的匾额,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金陵老家,想象着爹爹、梨香和太初打开门来,热情地迎接她,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在门口静立,踌躇不前。

未及敲门,一个男仆匆匆地打开门来,他愣了一下,再上下打量了未静,看她衣着光鲜,面容姣好,便面含微笑地问道:小姐您,您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吧。

未静眼前一亮,露出释然的微笑:我,我是来找未平的。

男仆奉承地满脸堆笑:您,您就是我们老爷的亲妹妹,未静小姐吧。

未静浅笑着点了点头,男仆迎上前帮未静拿过了包裹,说他叫梁明,是梁未平的贴身侍从,说话间,二人已来到梁府大院,看着空空的院落里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未静站住了,抬头望去,想它花繁叶茂的美丽,不禁心生向往。梁明让未静稍作等候,乐颠颠地去通报。不多时,未平就从大堂走了出来,看到未静他是意外又高兴,迎上去拉住她的双手问她为何今日会来,是打算久住吗,为何不提前告诉他,他好去迎接。

看着久未见面的哥哥,未静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笑意。未平很热情地接待了她,帮她安排好住处,精致干净的屋子里,还有一束束盆栽,窗户外还种着一棵棵桃花树,未静疑惑不解,问这房间为何充满春意,还有她最爱且也有四季不败的假桃花。未平平淡地说道自两个月前她生病以来,便一直希望接她过来住,所以这间客房一直备着,日日叫人打扫的干净整洁,盆栽里是应季开放的花儿,窗外是用绢布扎起来的粉色小桃花。

未静看着未平的眼睛,看着他的热心与专注,用心与体贴,不觉放下心来,她知道,无论这个世道怎么变,她与秀明怎样离合,未平永远是站在她这一边,永远会爱护呵护她。

晚膳时,未静看到肚子微微隆起的幻仪,见她冷淡不悦的样子,未静却热情又关切。晚膳一结束,未平便与幻仪、未静别过,匆匆而去。而未静则欲将幻仪送回房去,幻仪对未静心存芥蒂,满心恼怒,却因失足差点跌伤。未静惊出了一声冷汗,赶忙去扶住她,而她却跌倒在地,双手和膝盖都擦破了皮。未静没有丝毫的怨言,立刻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扶着幻仪回了房。回到屋中,幻仪想着未静来了之后对她的冷淡和心不在焉,想到未平对未静的关切,便有些心软了:不管二人以前如何,可这梁未静毕竟是未平的亲妹妹,我这样刻意刁难岂不成了一个恶毒的嫂嫂?

夜深了,未静独自走在梁府的院落里,终推门走入了那间祠堂。看着微弱的月光下,父母的牌位,她的心重重一沉,不觉低声哭泣起来。她轻手轻脚上前,点燃了蜡烛,含泪跪倒在父母的灵位前,说着这些年来的孤单,对龙秀明的爱而不得,无法释怀。说完她的伤心事,未静便带着笑意说哥哥已担负起梁家的重任,在锦衣卫供职,而嫂子已经怀上了梁家的骨肉,她为此十分高兴,也算是惨淡人生的唯一慰藉了。她感谢上苍给了这个家族新的希望,她愿安安生生住在这里,待嫂子生了孩子,好好照顾她的侄儿侄女。

此时的幻仪正在门外静听,不觉有了些许的感动。

子时刚到,万籁俱寂。未平回到了梁府,身后是几个神神秘秘的年轻男子。他们来到未平的书房,即在暗黑的小室内商量起来。

未平与党羽密谋,做出对赵仁德不利从而取而代之之事,被前去探望的幻仪听到,幻仪惊慌间离开,被未平和手下看出了月光下的背影。

未平的目光变得警觉起来,冷酷的眼中有些许寒意。身旁的人说这女子定是幻仪嫂子,不知她是否因身怀六甲而夜不能寐,恰巧听闻他们的密谈。

未平略有所思,心有所疑。另一个男子浅笑着说道这梁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吧。

未平目光怔怔地看着他,坚定地说道不管是哪个女子,都是他梁府的人,定站在他的一边,不会不知轻重,泄露半分。

未静在屋内难眠辗转,恰好看到窗外幻仪匆匆而过的情景,她心生疑惑。起身去了幻仪的房间,关切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有动静,或是哥哥回来了,她被吵醒了?

幻仪支吾着不说出实情。此时未平敲着房门要进来,未静便说幻仪身体不适,要休息,未平听到未静的声音,不觉疑惑起来,她们二人怎么这么快就变得如此熟络,这么晚了还在一间房内,刚才在门外的到底是幻仪还是未静?

带着疑惑,他慢慢地走入月光下,眉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龙虎滩,正义堂都是当今皇上的心头大患。赵仁德虽承办此案,却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不负上命。况且龙秀明对他总有二心,我应从中加以阻挠,还是放任二人狗咬狗,让龙秀明帮我除去赵仁德不是更好?

他疑惑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看吹灭了灯的幻仪的房间:如果刚才是幻仪听到了,那大可不必担心,她定会为我考虑,为我筹划,但若是被未静听得,知道赵仁德欲借正义堂来削弱龙秀明的势力,给予致命打击,她会否向龙秀明报信,而坏了我们的大事呢?

月光将未平的身影印在灰色的石板路上,月光下的未平显得阴冷而恐怖。

从龙虎滩捉拿叛党回朝,将一干人等送进地牢后,秀明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家中。

乔儿见他回来,便上前迎接,秀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目光却露出戾气,且未给乔儿什么好脸色:此去龙虎滩一役,比我想象的困难的多,我总觉得他们早就听到了风声,有所防范,若不是我。看着乔儿木然的表情,秀明便不再言语。他将手搭在乔儿肩上,目光中星星点点,假意温和地说道:若不是我想着回家来见你,来向岳父复命,恐难以脱身。

乔儿听信了他的话,脸上露出笑意:你,你带着鸳鸯手帕吗?它,它会保佑你逢凶化吉的。

秀明露出温柔的笑意,从胸口拿出了丝帕:带着带着,到哪儿都带着。看到胖鸭子,我就会想到你,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亲昵地刮了一下乔儿娇俏的小鼻子,近身亲吻了她的额头:我,还有公务要办,先去书房了,你,不用等我了。

看着乔儿不依不饶不悦的样子,秀明像哄小孩一样地说道:乖,胖鸭子最听话了,不是吗?

他摸了摸乔儿的脑袋,捏了捏她的脸庞。看着乔儿转身回屋,秀明脸上的笑意散去,变得比黑夜更黑暗,比月光更清冷,目露凶光地想到:若不是被迫使出御龙剑谱,我恐怕非死即伤。莫非,有人向他们报信,还是,还是这赵仁德已经怀疑我,要试试我们的身手。或者,两者皆是呢?

他抬头看了看黑色的夜幕中,不太明亮的星星和隐入乌云中的月亮,嘴角露出冷笑:不过我已习得御龙剑谱的全套招式,不出一个月,定能练得炉火纯青,到时候,我便不再为赵仁德效力,而是……

秀明走入了书房,脱去外衣坐倒在书桌的靠背木椅上,冷峻的脸庞如寒冰般难以接近,他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一个男子被杀前,却嘲笑他做了赵仁德的狗,更说赵仁德曾指使他派人杀死和龙秀明在一起的美貌女子。说龙秀明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贪恋权位,忘却本心。秀明目光灼热地注视着他,男子说这赵仁德背信弃义,出卖朋友求太平富贵,就算他死了也诅咒他不得好死。秀明目露寒光,一剑杀了他,血溅在他清秀的脸上,他的目光变得炽热而凶狠。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秀明的心中暗念:杀了他也算是为彩轩报了仇,可他,不过只是赵仁德的棋子。他思量着用手攒着下巴,凝神静思。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乔儿带着满面笑意走了进来:现已是十一月了,北平城也快要降下初雪了,大晚上的,你可得注意保暖啊。

乔儿拿着衣物向秀明走来,他却因沉思而面无表情。乔儿嘘寒问暖,让其早早地去休息,秀明却沉不住气,对她发火到:没看到我正忙着吗,你为何喋喋不休,为何如此烦扰我。

乔儿委屈地要落下眼泪,却只也轻轻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早点,早点休息。

含泪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却丝毫打动不了秀明冰冷的心。她转身离开,紫色的衣服在风中飘然,秋风刮落了晶莹的泪水。

秀明欲说话挽留,却又闭目想起慕容义的死,彩轩的死,便握紧了拳头,皱起了眉头:乔儿,原谅我,如果我继续对你好,给你以幻想和期望,那才是对你最大的无情。

(风儿冷,吹落眼泪凉了心,多远路,孤独走来没回头

爱上一个人,只剩下自卑,念着一个他,多么的狼狈

风起云卷的夜凉如水,冷月默相随星空黯淡

走得太远了泪眼模糊,长声叹轻声泣无人怜

只需让你明白我的心,就算情错付了又如何

只想让你知道我的爱,哪怕明天就从此陌路

看不到你的眼,听不清你的话,也不敢奢求温柔的怀抱

如果爱你是错,这个结局怎书写

悲凉天,奈何天,凄凄戚戚度残生)

夜里,秀明在寒冷的月光下,轻推开门,走进了二人的屋子。乔儿已背对着门外睡去,他似乎放心了,便朝着里屋走去。

秀明,我有话要和你说。乔儿忽而睁开眼睛,真真地说道。

秀明止住了脚步:今天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爹爹他问我,你是否在练什么邪门的功夫。她转过身来,对着秀明。

秀明变得紧张起来,却压抑心中的不安。

乔儿穿着白色的睡衣,起身走到他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那日在你的书房,我看到了那本剑谱,是你故意让我看见,让我发现,好相信你吗?

秀明勉强露出微笑:乔儿,你在说什么。

在我家的书房里,也是你在偷看武功秘籍,是吗?如果不是我,恐怕爹爹早就发现了。

秀明心存疑惑地说道你今夜在此与我说这番话,自是说明你并没有把我的事全盘告诉岳父,你是。

乔儿流下了眼泪:秀明,我是爱你的,我也相信你多多少少对我有情,不是完完全全地骗我。

乔儿,我是背着你爹练功了,我是为了练功而不亲近你,但这不代表我不爱你,我不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

乔儿哭的更真切了:你骗我,你骗我。

秀明想要抱住她,却被她推开,她冷笑着说:是的,我没有告诉父亲,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你,一直相信你,只是我们之间,有爱吗?

秀明静默地看着她,目光中是一种复杂的神采。

乔儿伤感地说练武的事先不说,梁未静的事我们也不议,我只凭着我的内心说话。我问你,秀明,你是不是讨厌我,你是不是恨我?思乔的脸上都是泪痕,秀明目光无神地看着她。

为什么我们成亲了那么久,你总是对我不理不睬,不冷不热。为什么白天你都不回来,而晚上一回来,你倒头便睡,丝毫不理睬我。

她走过去,抚摸秀明低垂的头上的发丝,秀明惊得抬起头来,目光交互,秀明的眼中是压抑的怒火,而思乔则泪眼朦胧。

我不讨厌你,也不恨你,只是……秀明走过她身边,背对着她。

我相信你是有苦衷,或者,你心里还有梁未静。

秀明的眼睛亮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乔儿:乔儿,我刚升任千户,公事繁忙,故而冷落了你,且需四处奔走,为爹和朝廷效力。

乔儿走过去抱住了秀明的臂膀,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浸湿他的胸衣。

秀明木讷地抚摸了她的头发,闭上了眼,柔柔地说道:乔儿,我心里根本没有什么人,我和你只是,只是时间问题。最近朝廷上的事让我过于疲累,而且,爹的吩咐也让我倍感压力。

秀明,我相信你,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就算是躲我,也躲不了一辈子。这已经是一个事实,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无论你心中仍然记挂着谁,但此时此刻,今时今日,在你面前的就只是我,赵思乔。

秀明慢慢地将她推开,看着她柔情蜜意的面庞,如桃花般美好的样子,心里不禁一冷:乔儿,我答应你,等事情过去了,我们之间,就会好的。他将乔儿拥入了怀中。

在梁府,未静与幻仪的关系日缓,也十分期待新生命的降临。未平却着实忙碌,早出晚归,很难得见。每日清晨而行,月上才归,却总会给未静带来精美的小饰品和干果蜜饯等吃食。幻仪也会微笑着看着二人,目光中充满善意。

十一月的一个夜晚,狂风吹开了未静房间的窗门,她起身去关窗,却见几人鬼鬼祟祟地在走廊间快步,走入了书房。她不禁疑惑,轻步跟了上去。靠在门外,她听到里面忽高忽低的话语,是哥哥与他的部下在预谋,想着前几日幻仪反常的样子,她便带着疑心便俯身听去:这几天,龙秀明他们会有大动作,目的是对付正义堂那帮老家伙们。

赵大人给了他多少兵力,他真的可以一举擒获反贼,将他们缉捕归案吗?

也许赵大人根本就没想让他活着离开。

那我们?

未平冷酷地笑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他们窝里斗,那就由不得我给他们“锦上添花”了。

一伙人轻声地笑了。

未平压低声音说道:上次龙虎滩一战竟能让龙秀明全身而退,据我的眼线回禀,龙秀明使出了一种奇异的招数,剑锋流转,气波冲天,似有龙吟海啸,周边之人不得近身而纷纷倒地,且后觉身上已被剑气所伤,血痕累累。

莫不是?一个男子惊异地说道,莫不是江湖上失传的御龙剑法?

其他人轻声应和着。

御龙剑谱为谁人所有不得而知,而这二十来年也并未见人使出这邪门的功夫。如果龙秀明会御龙剑法,也就是说背后的人就是赵仁德?

未平冷冷地一笑:原来如此。他的眼神变得凶狠:原来如此,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其他都惊异地看着未平,未平却目露凶光:暂且由着龙秀明去冒死,如果死了,我们便少了个劲敌,如果他活了,那赵仁德便怎么也苟活不了了。无论事态如何发展,对于我们那都是利好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未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御龙剑谱,龙秀明,赵仁德?她好像想通了什么,不由忧心起来,她后退了几步,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地向大堂院门走去。

未平听到了些许动静,警觉地说道:谁?

门打开了,黑暗中,幻仪悄悄地现身出来,带着些许紧张不安地看着众人。

这么晚了你在门外干什么。未平稍显愠怒,严厉地说道。

幻仪怯懦地说我做了噩梦,睡不着,所以来透透气。

他人打量着苏直海的千金,而今身怀六甲的梁夫人,纷纷点头微笑致意。

梁大人,时候也不走了,那我们,我们先走了。众人说完就都走出了屋子,只剩下屋内的未平和门外的幻仪。

未平变得温柔起来,他走到幻仪身边:我想,现在的你一定很感疲累,而我又忙于公务,疏于对你的照顾。他握起了幻仪冰冷的手。

幻仪痴望着他,温柔地说道我梦到了爹爹,他在又黑又冷又深的牢里叫着我的名字。

未平被触到了心底,他搂着幻仪往回走:别去想了,也许在地牢里自尽,是岳父最痛快的结局了。

他亲吻了幻仪的额头:一切都过去了,为了岳父,我们也得过得越来越好。更加要让,让出卖岳父的人,付出代价。

幻仪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依靠在未平身上,未平将她送到床边,欲转身离去,被幻仪拉住了:未平,你要去哪里?

未平想了想说:半个时辰前未静的窗户亮着,我想去看她到底睡着了没?

幻仪拉住了欲转身而去的他,轻声说道这么晚了,她也该休息了,什么事情不能明天找她吗?

未平点了点头:也好。今晚,我就陪你早早歇息了吧。

幻仪的脸上露出微笑,未平扶着她走入了卧房,将幻仪安顿好后便脱去了衣服,鞋子,钻入了被子里,心里想到:这几日,便是龙秀明的生死之战,若他能搜集到不利证据,成功端了意图谋反的正义堂,那自是成大功一件,名利双收,却也会因此中了赵仁德的计,惹他怀疑。若他战败,那无异于断了赵仁德的左膀右臂。

他不安地翻了身,望着透过窗户的月光:我要对付的是赵仁德,我要成为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其他人,都已不再重要。

幻仪假意睡着,却感到未平翻身思虑的不安,心里默念:未静,你既已离开梁府,去为你的心上人送信,就该万事小心啊。

未静在暗夜里赶路,脑海里回想刚才那些人的话:赵仁德自知对付正义堂,耗损太大,就让龙秀明做替死鬼,看来对这个女婿,他有很深的戒备。一个男子说道。

如果龙秀明战死,那他就能以为他报仇为名,筹备更多人马来剿灭正义堂,如果龙秀明胜了,留下一口活气回到赵府,那自有赵仁德来给他致命的一击。未平冷静地说道。

可是按说龙秀明是他的女婿,他怎会这样无情?

他们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秘籍,赵仁德也知道他在养虎为患,龙秀明如果日益强大,对他来说,不是多了左膀右臂,而是多了威胁,在地位面前,儿女人伦又算什么。

未静看着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月亮,心里想到:秀明,我一定要找到你,我一定不能让你只身犯险。她的心揪了起来,前路变得迷茫,她不小心跌倒又很快地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坚定地前行。天亮了,看着远方地平线上那一轮初升的太阳,未静疲惫的脸上显出欣慰的笑容。

她终于到了镇子上,却看到锦衣卫的人在四处搜捕,她刻意地躲避,别过脸去。一个男子抓住了她的手,惊呆了的未静睁着大大的眼睛,惶惶不知所措,一回首,却见那人正是金天翼。

未静被天翼带到了一片荒地上,未静把哥哥的计谋和秀明犯险的境况告知天翼。天翼的脸上没有惊慌和意外,反而安慰地说道:这一切都是梁未平的算计,但他没有考虑赵思乔的作用,我相信赵思乔不会眼睁睁看着二人恶斗的。

未静信任地看着他,问道:那所谓的秘籍是什么。

天翼顿了顿,缓缓地说道:我也是几年前在皇宫里多处打探,才知所谓的御龙剑谱的事。不过当初以为那只是传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相传当年建文帝落难时,从宫里逃了出去,有两个大内侍卫,跟随其身,将他一路从京城护送出去,躲避了各路人马,最后隐世。他们自称是真龙天子的守护人,手持龙吟剑,啸天剑,以高超奇异的剑法在危险重重中救得建文帝,他们的剑法就被称为御龙剑法,死后流传于世御龙剑谱,为官家一直寻找之物,却终不能得。

那你是否觉得,御龙剑谱现在赵府?

天翼点点头:很有可能。不过这都是宫廷里的猜测,赵仁德位高权重,没有人敢去他府上一探究竟。

也就是说秀明他是为了御龙剑谱才?未静的眼中充满了点点希冀。

知道秀明他没有忘记你,背叛你,而是为了剑谱才娶的乔儿,你是否就释然了?

未静陷入思索,脑海里出现那个夜晚,她站在街角,看着秀明和乔儿的拥抱:人都是会变的,他为了御龙剑谱而去,可这三个月的相处,难道还不足以对赵姑娘动情吗?

天翼淡然一笑:人是会变,但爱人之心不会变。天如,羽林,你,我,都是重情之人,心之所依,哪能轻易改变。

未静泪眼看着天翼:不管秀明是不是为了御龙剑谱,不管他现在是否成功,赵仁德肯定要对秀明动手,如果我们不去赵府,秀明他很可能就。

天翼轻声叹息道:要进赵府谈何容易。他看了看未静,再说,就算我进得,你也进不得,我进去,可以找秀明商量对策,亦可助他一臂之力,而你去了,只会拖累我们。

未静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天翼,你能为了我们去犯险,我已感激不尽,我相信你,我都听你的。

天翼看着未静:如果彩轩在天上看着,一定希望我们三人都安好,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秋天的黄沙地,一间破落的茅草屋外面,一个白衣的男子,一个粉衣衫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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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马古道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域称谓,是中国西南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走廊,是一条世界上自然风光最壮观、文化最为神秘的绝品线路,蕴藏着不尽的文化遗产。《茶马古道千江月》作者孟勇曾任报社记者多年,长期行走在川滇藏,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历史风物,对茶马古道一往情深。《茶马古道千江月》即用优美的篇章将茶马古道的独特风韵展现给读者,引人遐思与向往。
  • 华严道场起止大略

    华严道场起止大略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超级盗圣

    超级盗圣

    我本仁慈,却屠戮苍生;我本痴心,却钓美无数;我本愚蠢,却玩转天下;我本道德,却与恶起舞;我本卑微,却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