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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努尔哈赤果然说到做到,没过几月,便将额亦都的女儿钮祜禄氏指给了皇太极。原是打算将此女立作正室,然而皇太极未曾表态,于是最终仍以侧福晋的身份迎进府邸。

新婚之夜,我守着葛戴,原是想安抚她的,可没想到最后因为郁闷而难以抒解,差点发狂的那个人居然是我。隔了老远都能清楚听到新屋那头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我心头无名火起,便唤底下丫头取了酒来,先是一盅一盅地喝,末了,也不知从何时起,竟由酒盅换成了大碗。

葛戴未曾见我喝酒的样子,先还陪着我喝,可是我越喝话越多,眼泪开始抑制不住地拼命往外涌,她这才吓坏了。

我和她为了一只酒坛子,你争我夺,结果竟然一起滚到了桌子底下。我哈哈一笑,又哭又闹地指着她质问:“干嘛不让我喝?”

“格格,你醉了……”她柔声哄我。

我坐在地上双手捶地,叫道:“我难受!难受你知道吗?我心里……心里憋得慌!”

“我知道的,格格……”

“你哪里知道?”我迷蒙着眼,指着她,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担忧,“你一点都不会生气的吗?你……”

“格格!这有什么好气的?自古皆是这般!”

我瞠目结舌,只觉得这酒就像是在我心里点了一把火:“放屁!放他娘的臭狗屁!”我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扶着桌子,双腿软得直打颤,“哪个说的?哪个!”

胳膊一软,手劲便没撑得住桌面,我身子刷地往下瘫去。可没等我一屁股墩在地上,有股力道便轻松地提住了我。

我迷迷糊糊地回头,看到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并排在我眼前晃动。

“爷!”葛戴低声惊呼。

“怎么回事?”皇太极皱起了眉头。

我搞不清他这句话是在问葛戴,还是问我,只是笨拙地用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嘀咕:“拜托你别晃好么?我看不清你了,皇太极……我可不可以不爱你?可不可以不喜欢你?”

搂着我的胳膊一紧,隔着单薄的衣料可以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不可以!”

“皇太极!皇太极!皇太极……”我失控地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泪如雨下,“我讨厌做东哥,我讨厌身为古代人,我讨厌你们所谓的一夫多妻,我讨厌……”他遽然低下头,用温软的唇封住了我所有的抱怨。

意识开始模糊,终于耳朵里“嗡”的一声轻响,我失去一切知觉。

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葛戴微笑着站在床边看着我,我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笑容古古怪怪的,很是别扭。

“哧!”她侧过身掩唇嗤笑。

“怎么了?”头有些刺痛,我拍拍了脑门,渐渐地想起了什么,但却不是很肯定,“我昨晚喝醉了?”我心虚地问。

葛戴憋着笑点点头。

我懊恼地捂起脸,闷声说:“那我不是在做梦?昨晚皇太极是真的来了?”

“是啊。爷来过……”她又是一阵轻笑,“格格闹了大半夜,后来还吐了爷一身……”

“啊——”我拖长声音惨叫。

酒品不好的人果然不宜喝酒!

“后半夜爷才回去了。卯时我去请安,爷在钮祜禄妹妹的房里……”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由放低了。

我放开手,睁大眼睛看她,半晌才犹豫着问:“她……她漂亮么?”

葛戴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掩唇:“格格是在吃味?”

“胡说。”我大糗,别扭地垂下眼睑,“我为什么要吃味?”

“还说不是?格格最会口不对心!”她忽然语气认真起来,执起我的双手紧紧握住,“格格对爷是有心的,这个世上也唯有格格对爷的心,才能带给爷一生的幸福。”她温柔诚恳的话语,让我心头微颤。

“葛戴,难道你都不会介意的吗?你的丈夫……”

“我最大的快乐就是能看到爷幸福——这是我从九岁起便在心里发过的誓言,无论要我怎样都好,我只希望爷能得到幸福……我以我的方式来喜欢他!”

我神魂一震,眼眶渐渐湿润,忙别开眼去:“你不明白的,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我对皇太极的感情算什么?这么些年走过来,他一直都是我守护的孩子!”

“当真只是对待孩子的感情么?格格,你还是没看清自己的心,伺候格格和爷这么些年,连我都看明白了,你怎么就还没明白呢?”她焦急起来,“格格,长久以来,到底是你在守护爷,还是爷在守护你啊?”

我怔住。

到底是……我在守护他,还是……他在守护我?

“格格昨晚酒后真言,可还记得?”

我咋舌,茫然摇头。

她惋惜地嘘叹:“唉,罢了,反正也不争这一时。这么些年爷都等了,还在乎再等个一年两年的么?”

我不是很明白她说的话,但是她的话却清清楚楚地烙在了我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皇太极……皇太极……

对他的感情,到底源自于什么?我到底对他动了何等样的情愫?是亲情?友情?怜惜之情?抑或是……爱情?!

转眼到年末,依旧大雪漫漫,这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寒峭,园子内的池子竟是冰冻三尺,偶尔打轿路过,总能看到一群宗室小阿哥们在冰面上玩耍,令人眼热。

这日挨坐在暖龛旁,我拢着手炉望着窗外飞舞的雪絮,茫然出神。皇太极已经端坐于书案前一个多时辰,面上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偷瞄了他不下数十次,每次都是相同的冷锐神色,毫无一丝变化。

眉宇间竟是那样的冷……一如窗外的雪!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身旁的暖炉已不能带来足够的温暖,忍不住逸出一声低吟。

“怎么了?”皇太极从案上抬起了头,目光探询似地望过来。

“很无聊!”我耸肩,是真的很无聊。一个月难得寻到机会见他几次面,可他每次却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务缠身,我甚至开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找借口搪塞我?

“再等一刻钟,完了我带你去冰上玩雪球。”

我眼睛一亮。呵,他如何就知我瞄上那冰河已经很久了呢?只是一来碍于身份,二来碍于年纪,我一直犹豫不决,结果始终没能去成……我咂吧了下嘴,笑嘻嘻地咧嘴。

“我想去堆雪人!”来这里十来年了,其实最想做的,是能够堆个雪人——原先住在上海,一个冬天都未必能够看见几片雪花的影子。

他看了看我,漠然无语,我不满地撇嘴:“不行么?你若想笑我幼稚,便尽管笑去!”

“啪”的声,是笔管重重砸在书案上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然后看到他面色不豫起身向我走来,我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他脸色铁青,走到我跟前停下,看那眼神似乎要吃人似的。

“你还真是个麻烦!”他忽然伸手托住我的后脑,用力往他身前一压,顺势低头吻住我。

我红着脸喘气,这小子的接吻技巧真是越来越娴熟,令人难以招架。

“你成心让我分心。”他将我抱起,只一个旋身,他便坐到了软榻上,而我则坐到了他的腿上。“明儿个阿玛就要过目的账册,偏我花了一个时辰却连一笔最简单的账目也没弄清楚,你说,你该如何赔我?”

我手摁着怦怦跳的心,嗔道:“你又耍我?”

他轻声一笑,将略显冰冷的脸颊紧贴住我,喃喃地道:“最近恐有变端,今天回去后,我若不来找你,你便不要再随意出城。”

我心倏地往下一沉,刹那间说不清是种何等样的滋味绕上心头。虽然明知道不该胡思乱想,可是却总挥散不去一股淡淡的疑虑。

难道真的是厌倦了?是不是一样东西得手后,便不会再像以前那般珍惜了?

“好。”我哑声回答。

他抱着我,下颌支在我的肩膀上,半眯着眼。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为了扫开那团灰色的阴影,便寻找话题,问道:“听说最近葛戴身子不大舒服,可有找大夫诊治?”

他轻轻嗯了声,暖融融的鼻息喷在我脸上:“应该有吧,府里自有管事的嬷嬷会打点……”

“哦……”我绞着手指,又是一阵沉默,“那个……”

“嗯?”

“算了,没什么!”我挫败地垮下肩,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他扳过我的身子,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睑,他轻声问道:“又怎么了?”

我摇头,心情抑郁。正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时,忽听门口守护的侍卫猛然喝道:“什么人?!”

“奴婢是乌拉那拉侧福晋房里的丫头,有要事回禀爷……”

“爷有令,处理公务,任何人不见,闲杂人等回避!”

听着外头的动静,我推了推皇太极的手:“是葛戴的丫头,去瞧瞧吧,若不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她的丫头也不会贸然找来。”

他甚为不耐的皱了皱眉头,将我放开。

我随即掩入内室,只听门嘎吱拉开,皇太极极为不悦地斥责道:“跑这里大呼小叫的,你可还有个规矩没有?”

那丫头显然吓着了,竟半天没再吱声。

我无奈地摇头,如今的皇太极已非昔日可比,小时候那股子阿哥的架势已然端得十足,此时随着年纪越大,气势内敛,不用开口已隐隐透着主子爷的贵气。私底下我也曾听闻府里那些个奴才窃窃议论,都说近年八爷喜性脾气越发难以捉摸,甚难伺候。

“快说啊!”那侍卫在边上小声催促。

小丫头这才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爷的话,奴婢……侧福晋那个……方才大夫给侧福晋问诊,说是……说是侧福晋有喜……”

我头顶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踉跄,人向后跌倒,慌乱中急忙伸手抓住一旁的花盆架子。人是没事,可那架子上的花盆却“啪”的声摔落到地上,瓦盆碎片和泥土在我脚边散开一大片。

哒!有道影子疾速冲进门。

我失魂落魄地望向那张俊朗的脸孔,突然有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莫名悲哀。

“怎么了?可是伤到哪里了?”他着急的伸手扶住我,从头打量到脚。

“没有……我很好……”我吸着发酸的鼻子,眼眶里热热的,湿气上涌,忙别过头去,“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东哥!”他从身后抓住我的手,我没回头,只是使劲一甩,挣脱开。

“东哥……东哥——”他沉声连喊,我只是不理,狠下心埋头飞快穿至外间书房,然后拉开门,不顾一切地冲进茫茫风雪中。

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滚滚落下。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难过,不过就是再理所应当的事罢了!他会娶妻,会生子,以后还会再娶,再生……他将来是一代帝皇,后宫佳丽无数,这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我早该有所认知的,三妻四妾,这是这个时代男子共具的劣根性,皇太极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

这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脚下一绊,我身子失控地向前仆倒,跌进厚厚的雪堆里。眼泪仍是不停地涌出来,我趴在雪地里,失声痛哭。身侧不远便是外城长街,因为风雪交迫,街上并不见人,我想过若是呆在雪里不动,过个个把时辰,我也就当真会被积雪活埋了吧。

算了,索性让雪把我埋了吧!埋了我吧……

一阵沉闷的车辘声缓缓滑过,过了许久,当我感觉浑身冰凉,就快冻得失去知觉时,有什么东西触及我的后背,然后一双手抓着我的臂膀将我从雪堆里拖了起来。

吸气声随即响起:“东哥!为何是你?!”

我虚弱地睁眼,迷蒙中看到一张儒雅清俊的脸孔,我思维有一瞬间的恍惚,迟疑的开口:“代……善?”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打从钟城乌碣岩回来,也有一年多了吧。

“你怎么躺雪地里?”他焦急地拍干净我身上的积雪,又忙着把身上的貂鼠避雪斗篷解下,替我围上。我些许暖和了下,手脚反而比之前更加哆嗦得颤抖起来。

“嘴唇都冻紫了!赶紧上车!”他催促,见我没动,看了我两眼,于是弯腰将我打横抱起。

我牙齿打颤,冻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软软的任由他抱回马车内。

车厢内暖融融的,才钻进去,便刺激得我鼻头发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里有才烫好的酒,你……”他将一壶酒递过来,可不待我伸手去接,却又忙忙地撤回,“算了,你还是不要喝的好。”

我随即明白过来,尴尬的扯出一丝笑容。

代善盘膝坐在我对面,不甚宽敞的空间内清晰的听到两人彼此的呼吸声,我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心虚地低下头。

“最近……过得好么?”

我点点头,不吭声。

气氛一度冷场,随着马车不停地左右摇晃,我的思绪又渐渐飘远,无意间又想起葛戴有喜之事,心里又是一痛,一时激动,抬头冲口问道:“代善,你有几个儿女?”

他错愕地愣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问的唐突,于是讪讪一笑,改口道:“听说你的大阿哥和二阿哥很是了得,贝勒爷往日提及,总不免夸赞。”

代善含笑点头:“岳托和硕托确实机敏伶俐……”说了这句,忽然语气一转,担忧地问,“东哥,你到底怎么了?你……”他忽然伸出手来,触摸到我的脸颊,我心里一慌,身子往后一仰,后脑勺竟重重地撞在车板上,痛得我低呼一声。

“哎,你……”代善连连叹息,目光柔情似水,怜惜地望着我,“疼不疼?我瞧瞧!”

那种目光原是最能令我在彷徨中倍感宽慰的,可是此时看来却像一柄致命的利剑般,让我心神难安:“不!不用!没事!不疼!”我连声回绝。

兴许是我的生疏太过明显,以致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许久也未曾放下。隔得良久,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悲哀的说:“东哥,你予我的允诺难道已经忘却了么?”

我一震,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我眼前一一闪过,我痛苦地闭上眼,心乱如麻。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让我遇到他?

“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起等的……”

“对不起,代善!”我抢在他之前飞快地说,“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他黯然,但随即笑起着说:“我才从三叔家出来,和阿尔通阿、阿敏、扎萨克图三兄弟喝酒来着,真没想到回来的路上能遇着你。”他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可我心里却仍是摆脱不开尴尬。

他淡淡地讲述一些近日所遇所见趣闻给我听,我却没几句认真听进心里,时而目光瞥及,他总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淡淡笑容,就像是冬日阴霾下的一缕阳光。

我暗自叹气,转瞬想起皇太极,不禁神思恍惚,心痛得难以呼吸——为何我会如此介意?当年即便是代善娶妻生子,我不也能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么?

为什么如今换成皇太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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