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眼看矿工们追撵上来了,心里发慌,头皮发麻,知道停车就会吃大亏,横下一条心,加足油,不计后果地驾车朝黄树良辗去,逼得黄树良连连退让。眼看就要被车辗上了,黄鼠狼急忙跳出公路避让。熊忠、王嘎子几人又在前面蹿进公路拦车。
拖拉机如入无人之境,直冲而去,就不停车。
黄树良怒不可遏,大声呼唤:“拖住它!”他抓住车厢就向后拖。矿工们一拥而上,一齐如此这般。立时,拖拉机排气管黑烟滚滚,驱动大轮原地滑转,掏起公路上的碎石四处飞溅。司机惊吓得面如土色,几番加油挣扎,都无济于事。拖拉机被巨大的负荷拖熄了火,瘫痪在山坡上。
黄树良一个箭步跳上车头,揪住司机的衣服猛力一拖,司机跌下公路。黄树良冷笑:“嘿嘿!说我们屁眼黑,你屁眼更黑嘛!狗杂种,冲啊,辗啊!今天,老子让你见识见识谁的胆子大、屁眼黑!”他飞起一脚踢去。
“哎哟——”司机一声惨叫。
熊忠突然从腰带上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恶狼般扑上去﹕“老子把你喷油的杆杆割下来喂狗……”话没说完,司机已被他撞翻倒地。
小青年们吼叫着一拥而上,团团把司机按在地上脱裤子。挤不进去的人在外围狂吼乱叫,火上浇油:
“把他****骟了……”
司机在地上拼命反抗挣扎。当熊忠揪住他的下身,拿着白晃晃的刀真要下手时,他吓得惊恐万状,发出凄厉的呼号:“救命啦——救命啦——”
凌云乘坐的吉普车就是这时从山头上驶下来的。
一路上,凌云的心情很好,既有故地重游、故人相见的喜悦,又有挑战自我,自由翱翔的亢奋——今天,他走马上任明月峡煤矿矿长。
十六年前,他逃难进山,在山里心惊肉跳地住了一年多。那时,他父亲凌振山是万山地区行署副专员,母亲欧洪芹是万山地区文教局办公室主任。一夜之间,父母双双蒙难,年少的凌云和“造反派”头头的儿子是同学,在父亲被“造反派”打断大腿的第二天下午,他把“造反派”头头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因此,他的父母遭到了更加严酷的惩罚,他和年幼的弟弟成了有家不敢回的流浪儿。他父亲的老部下周承恩,当时是明月峡煤矿放牛坪矿区党总支书记,深夜进城把他兄弟俩带进明月峡东躲西藏,逃过了一次劫难……
一别竟是十六年,当年逃难进山的少年郎,而今再次进山成了几千人之上的矿长,几多深情的回忆,几多怡然的遐想。一路上,凌云心绪如潮。
吉普车翻山越岭而来,下了小垭口,就到明月坝进明月峡了。
这时,司机小刘发现半山坡上的拖拉机拦住了去路,靠边停下车。凌云情切切地从车上跳下来,站在小车旁,沐浴着春光、春风,心情很飞扬。举目眺望:明月峡山明水秀,春色满目。山,是记忆深处的山,雄性张扬,莽莽苍苍,绵绵无际;群山环抱的明月坝,阡陌纵横,鳞甲似的农田里春水汪汪。春晖下,水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凌云心生感慨:“十六年了…… ”
小刘走到凌云身旁:“十六年没回来过了?”
凌云遥望明月峡,沉醉在山水如画的美景之中:“十六年了,那时山上的森林比现在还茂密,山峰上苍松翠柏,山谷中茂林修竹。到了春天,杂花生树,野花飘香, 山风吹来,山呼林啸,绿浪连天…… ”
小刘玩笑道:“哇!诗情画意啊!你说得这么情深意长,山林中还有浪漫的故事吧?”
凌云回头笑:“我那时才十一、二岁,逃难来这山里,能有什么浪漫故事?”在他心底确实有一个女孩,她就是现任矿党委书记周承恩的女儿周洁明。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周洁明在万山财贸学校读中专那三年,几乎就是他家中的一员,兄妹之情正在演变时,她却毅然决然地回了明月峡……
小刘说:“少年时代经历的事最难忘……”
凌云眺望着群山,点点头正欲说话,半山坡就传来了惨叫声:“救命啦,救命啦?——”
凌云扭头才发现半坡上的拖拉机后面有人闹亊。“快,下去看看!”他对小刘说着,急忙朝下边跑去。
拖拉机旁,小青年团团按着司机,下半身已脱得精光。熊忠拿着尖刀,动作下流地在戏弄司机。
凌云跑拢去就看清了一切,厉声制止:“放下刀,不准行凶!”
小青年们回头,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凌云:此人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上身着灰色夹克服,下穿青色长裤,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平头,圆脸,浓眉大眼,倒有几分威严。
“你们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下为什么欺负人?”凌云皱着眉头,目睹这不堪入目的场面,语气十分严厉。
小青年们被凌云的气势镇住了,不答。黄树良拔开同伴,一步蹿到凌云跟前,一把揪住凌云的衣襟,眼露凶光,恶声恶气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你的事,滚开!”他用力一推,凌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黄树良回身又揪司机的头发,骂:“小狗日的,别指望谁救得了你。今天,老子不要让你缺胳膊断腿!”话完,飞起一脚踢去,“打!”
司机又是一声惨叫。
凌云气愤难耐,抓住黄树良的手,面对扑上来的矿工义正辞严:“谁敢动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侮辱他人人格、聚众斗殴、行凶伤人,都是违法犯罪!是要坐牢的!你们知道吗?”
“嗬——嗬!”黄树良挣脱凌云,冷笑一声,“我以为是谁的裤带没扎紧,掉出来的东西,原来,你还是正神嘛。吓唬谁?劳改?劳改是采煤,老子本来就是采煤的,大不了换个地方!你要打肿脸充胖子,挡老子的手脚,就莫怪老子不客气了!”
小刘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俊不禁,窃笑不止,听黄树良说自己是采煤的,心里就有数了,想吓唬走这帮捣蛋的小青年:“小兄弟,你们是明月峡煤矿的工人吧?都莫乱来。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凌云,是你们的新任矿长!”
“矿长?哟——嗬!”黄树良面无惧色,扭着脑袋,怪眉怪眼地围着凌云打量一番,“嘿、嘿。矿长?来捞资本的吧?来骗女人的吧?老子知道你是谁了!矿长又咋的?你不会安排我坐办公室吧?你不会给这些黑哥们找婆娘吧——啊?你们这些狗官,有好吃的、好耍的、好看的,自己先消受了。吃不了、啃不动、日不死的东西就是黑哥们的。明月峡山美水美,女人也美,又是来嫖女人的吧?”他向凌云做了个下流动作,然后,转身吆喝,“黑哥们,来!不能便宜了这杂种。”他指着司机坏笑,“你——要么,割下来喂狗,要么,从我们胯下爬过去……”
矿工们乱哄哄地怪叫坏笑起来。司机可怜巴巴地望着凌云。凌云逼视着黄树良,他已看明白了:这家伙是这群小坏蛋的头目。
“你选呀!爬过去就便宜了你!”黄树良张开两腿,要司机爬过去。
“爬呀,爬呀! ”坏小子们乱叫。
“再不爬,老子就动手了…… ”
“你叫什么名字?”凌云冷峻地问黄树良。
“我——?”黄树良歪着头,睨视着凌云,手指点着自己的鼻梁尖,拿声拿调地说:“提拔我哇?嘿嘿!告诉你,我叫黄树良,外号黄鼠狼,放牛坪矿区采煤三队的。你要真是哥们的矿长,就叫他从我胯下爬过去。”
“你——”凌云怫然作色,“你无法无天,横行霸道!再不听劝告,我要你…… ”
“你要怎么样?”黄树良指着司机,“杂种,今天,别说是矿长——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爬不爬?不爬,老子要你想爬爬不动……”说着又要动手。
凌云招架不住这群小青年,一把从一个小青年手中夺过司机的裤子,交给司机穿上。用身体掩护着司机,和小青年们周旋起来。小刘也站前面好言相劝。
就这样相持了一会,一辆吉普车从明月坝上飞驰而来,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凌云看得清楚:女子就是周洁明,男子他猜着是谁了——秦和平,矿上的技术科长。
周洁明是个高挑的姑娘,椭圆型脸白里透红,乌黑的长头发用毛线随意扎着,一对大眼睛自然而亲切,朴实端庄,落落大方。她边跑边喊:“凌云哥,我估计你被黄鼠狼拦住了。”她气喘吁吁地走到黄树良跟前,用手指点一下黄树良的脑门,嗔笑:“黄鼠狼,你妈妈听说你又带着这帮人出来了,都气哭了。你呀你,成天惹是生非,想把你爸爸气死呀?”
黄树良气呼呼地说:“他?井下顶板都没压死,还气得死呀?”
周洁明说:“你咋说你爸呢?快回去!不然,你妈妈来了。”
黄树良的口气明显软了︰“你叫他从我胯下爬过去,我就走。”
秦和平哭笑不得,把黄树良连拖带拽拉到公路边,不满地说:“黄树良,和姐这么说话?你昨天还保证不惹事了,今天就忘了?把人带回去。”
黄树良很不服气,指着司机说:“是他先惹老子嘛。不打他****的,他不晓得老子的厉害。”他挣脱秦和平,回到司机身边,趁凌云和周洁明在说话,又踢了司机一脚,骂:“小狗日的,今天先饶了你。走哦——”
小青年听到指令,像一群出栏的小猪崽,乱哄哄地爬上摩托车,一溜烟朝明月峡里跑了。
凌云望着远去的摩托车队,忍不住心中的笑:矿上还有如此无法无天的工人?
秦和平关切地问司机:“要不要上医院?”
司机狼狈不堪,哭丧着脸摆头。
秦和平说:“你这师傅也太不像话了,自己做了错事,还骂人。今天,要不是遇上矿长,你不惹大麻烦了?没有事就开车走吧。”
司机已被打得皮青脸肿,跌跌撞撞地爬上拖拉机,驾车走了。周洁明和秦和平相视苦笑,摇头。
凌云心里回想着刚才那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眼睛打量着秦和平:二十五、六岁,伟岸英俊,举止沉稳,洗得发白的劳保服显得有些寒酸,却朴实得体。难怪周洁明中专毕业分配时,拒绝了自己深情的挽留,不顾一切地要回明月峡来,这么帅气的青年人,岂能不让她芳心萌动?
周洁明笑着对凌云说:“凌云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他是…… ”
“不用介绍了。”凌云淡淡一笑, “秦和平,对吧?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秦和平伸出手,彬彬有礼地和凌云相握:“凌大哥,欢迎你!拜读过你的文章,受益匪浅,今后多指点。 ”
周洁明看着两人握手客套,“噗哧”一声笑道:“两个大知识分子就别酸了。凌云哥,黄鼠狼没对你动手吧?”
凌云忍不住笑:“没有。这帮小青年咋这么捣蛋?他们把人家裤子……哈、哈……”
周洁明抿笑,心里什么都明了:“黄鼠狼啥事都敢做…… 你今后最好别惹他,惹上他,你这大矿长就当不清静了。丁矿长被缠得焦头烂额,见他就躲…… 走吧,爸爸、妈妈在家里等着你呢。”
凌云注视着端庄漂亮的周洁明摇头,心里满是疙瘩:这黄鼠狼是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