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说:“建业,你说是什么东西把人世间搅得纷纷攘攘,兵连祸结? ——权与钱。你注意观察就不难发现,玩权的靠着权,玩钱的靠着钱。朝内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你想继续在官场混,就必须背靠权力场,进入一个利益集团,你就会得到保护,就不会受到冤屈,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凌云凭什么在明月峡里欲所欲为?他背靠着他父亲的势力,背靠着的李昊天权势,他们之间有利益关系……”
“我们拿什么和他比?”杨建业说。
“他依靠李书记、汪专员,你可以依靠张专员、杨专员啊!”
杨建业当听天方夜谭,以为徐峰在戏弄他,心情烦躁:“老徐,算了吧!你就莫日弄我了。”
徐峰说:“我说的话,你从来就没有认真听过、认真想过。算了,你现在当领导了,思想水平比我高,我不说了。”
“我父亲一个挑煤炭卖的,我咋进得了张专员、杨专员的圈子吗?”杨建业说得哭笑不得.
“你愿意听吗?”
“你说嘛。”
徐峰冷笑一声:“哼,官场!官场如唱戏,你来我就去;花开就有花谢日,上场必有下场时。当官的人,没有一个没有危机感。害怕什么?怕花谢日失去荣华富贵、万人之上的官宦生活!所以就有了‘有权的幸福,无权的痛苦;’‘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这些官场名言。无商不奸,无官不贪。不说当官的过丰衣足食的生活要钱,巩固势力、扩大势又要不要钱?所以说:贼是暗地里偷,狗是背地里咬,土匪是拦路抢,官爷是明明白白地要。当官的哪一个不是三头两面?台上装神,台下做鬼;对上像条走狗,对下像条恶狼﹔一口的冠冕堂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你看看,现在凡是有赚头的生意,都有官场中人的身影!现在这年头,哪一个当官的不是嘴里说为人民服务的话,实际做为人民币服务的事?有权人想钱、捞钱,钱就能买到权。就是你常说的:有钱能请鬼推磨。”
杨建业幡然醒悟徐峰把自己叫出来想说什么了。他想听下文,沉默了。
徐峰说:“建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我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屈我也屈啊!怎么办呢?还是那句话,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劝你忍下这口气。秦和平叫你给周承恩道歉,你就去给老****的道个歉……”
杨建业一下就火了:“我哪里错了?给他道什么歉?”
徐峰说:“不道歉怎么办?你斗得过他吗?斗不过的。继续闹下去,吃亏的是自己……”
杨建业想听徐峰说请鬼推磨的事,提到向周承恩道歉心里就烦:“他起心整我,坏了老子的名声,他不给洗清白,还要我给他道歉,我就那么下贱?”
徐峰淡淡一笑,颇有感慨地:“老弟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意气用事。名声对你我一文不值,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世间万物,你看得重的,就重,你看得轻的,就轻。有钱的人重名,有名的人重钱。你现在没钱没势,为点虚名和他斗,吃亏的最终是你。‘男不和妇斗,民不和官斗’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杨建业不想说这件事。
徐峰想了想,又说:“难道你真不知道凌云和周承恩是啥关系?凌云和周洁明暗中没有一腿,我从你胯下爬过去。”
“不可能! ”杨建业一惊,扭头直愣愣地瞪着徐峰,心里一下就慌乱了。他一直担心这件事,周承恩和凌云成了翁婿关系,自己在明月峡就别想过好日子!说,“我问过凌云,他说没那回事。”
徐峰挖苦道:“你还真是人物呢!人家********还需要告诉你吗?”
杨建业心里更乱了,木然望着黑魆魆的大山,一言不发。
徐峰见火候差不多了,说:“建业,南江谭生白前天来万山的,把回扣我们的一万六千多元送来了。你看,是我去交,还是你去…… ”
徐峰话没说完,杨建业一下就跳了起来:“你交命啦,你交?他早不送来,迟不送来,偏偏这时候送来。交了,我们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徐峰拉杨建业坐下:“你坐下说嘛!我不是在给汇报吗? ……是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说怎么处理呢?”
“谁收的谁处理!”杨建业火爆爆地说。
徐峰说:“你拿去送给杨专员吧!”
杨建业说:“他又不是我老丈人——收我的钱!我不是公鸡往庙里飞——挨刀?”
徐峰说:“他不是你老丈人,但是你领导,是地区管财贸的副专员。你别把他看得那么神秘、高尚;他是领导,但首先是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你不是为供销上的事找过他几次吗?你就不能无事找事去他办公室、家里走走?先买点东西去投石问路?”
“我那点工资,哪有那么多钱孝敬他?!”
“唉!”徐峰一声叹息,“你说的也是,这一万多送完了又咋办呢?这是个无底洞啊!”
杨建业不吱声,他知道徐峰还有话要说,他想听听徐峰的高招。
徐峰也不吱声了——杨建业是何等聪明的人!前几次见兔放鹰套他,都被他解了套。如果这次再被他解了套,自己费尽心思不惜身败名裂布下的迷魂阵,又土崩瓦解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徐峰说:“老弟呀!忍一时之气,解百日之忧。忍一忍吧!凌云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若豁达大度地处理这件事,他会更相信你、依靠你!你就能稳稳当当坐拥明月峡半壁河山。管供销是实权,有实权才有实惠,才有钱去办自己想办的事……”
杨建业心里很失望,等了半天就这么一个主意!问:“南江谭经理不要我们的煤、焦了,又去哪里找用户?”
徐峰神秘地低声说:“谭经理前天过来,还想与我们合作。南江几家用户都说我们精煤、焦炭质量好,点名要……”
杨建业警觉地问:“和平去说那么多好话,他们不是说坚决不与我们合作了吗?”
徐峰干笑:“事在人为嘛!”
杨建业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沉思片刻说:“老徐,你要把我当兄弟,有话就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的。”
徐峰犹疑了一会:“老弟,这一万六千元怎么处?谭经理这人确实义气,周健去调查,他没承认;秦和平去,他发了一通火。暴露了,他在老板面前也难为人嘛。”
杨建业点头沉思:“你拿去用吧!我家里现在还过得去。”
徐峰又想了想,说:“建业,你实在不要,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决定:湾滩乡煤厂搞不动了,要承包出来;他们搞不动的原因,主要是销售困难。我们俩可不可以去承包下来?我们不出面,找一个人去顶着,工资给高点,煤炭就卖给矿上,将就这一万多拿去作承包费,搞得好,一年能赚几十万……”
杨建业沉思很久才说话:“老徐啊,你真是吃了豹子胆!”
徐峰说:“周承恩这次对你大动干戈,搞得他自己灰头土面,他不敢再对你轻举妄动了。 我把这事前前后后都想好了,绝对万无一失。现在就等你一句话。”
杨建业沉默,长时间不回答。
徐峰见杨建业不回答,心里有些着慌,又卖弄起来:“建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人曰: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什么是实?金钱嘛!当官是暂时的,利益才是永远的。没有钱,在官场上寸步难行哪!有了钱,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想进哪一个势力圈子,都可以用这个东西去选择……”
杨建业的思想激烈斗争着,徐峰今夜的话,句句抵着他的心窝。但是,他害怕再出事。他心里清楚,干这种事,一旦被周承恩抓住了把柄,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徐峰又给他打气:“地委组织部田部长,是我大学校友,哪天我带你去他家里拜访一下。你这副矿就是他给我透露的情况,你还没去谢过人家呢!”
杨建业沉思了很久,终于拿定了主意:“老徐,这件事你看着办吧,我什么都不晓得……”他有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你徐峰搞赚了,不敢不给我一份;搞亏了,你自己兜着;搞出了事,我杨建业什么都不知道……
党委会拖延了一个多月才开,竹林沟透水事故把很多事情都压了下来。事故的损失大大超出了预估,伴生出的问题把凌云、秦和平和王大江忙得团团转。事故巷恢复生产和地区调查事故搞了二十多天。镇煤厂如何处理,秦和平去云山县政府座谈了几次,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他却在那伤心的地方遇上了伤心人——江涛。江涛的丈夫已升为云山县政府办公室主任。
党委会那天,一场铺天盖地的秋雨洗涤着明月峡,天空电闪雷鸣,明月溪浊浪翻滚,党委会却风平浪静。周承恩首先作了自我检讨,再次向杨建业表达了歉意。
周承恩检讨后,凌云又作检讨。他承认了自己心急性躁,做事武断的的毛病;承认了违反财经纪律,背着党委和行政一班人,设立小金库公款请客送礼的错误行为。
杨建业列席会议,也出人意料地作了检讨。他痛心疾首地向周承恩承认了错误。他说,他是一根肠子到屁眼的人,没有一点坏心眼,请周书记多批评帮助、多担待谅解。
凌云在会上汇报了行政工作打算。他很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采纳了秦和平的意见:新建水泥厂项目和企业其它待建项目,一律停下来,集中财力物力,着手竹林沟接替工程。他很不甘心,坚持认为明月峡的出路在于地面企业的发展,万山地区缺水泥、建材,不缺煤炭……
秦和平在会上汇报了对竹林沟事故的调查结果,提出了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会议决定选派几个年轻的、积极向上的生产骨干,到省煤炭管理干部学院和煤炭技术学校学习。黄树良到省煤干院带薪学习三年。
凌云在会议快结束时,坦陈了自己和周洁明的恋爱关系,建议把周洁明调离财务科,到矿工会当干事,黄光荣任财务科科长。凌云说这件事时,把杨建业吓出一身冷汗。他更加佩服徐峰的高才远识,心中万分感激徐峰拨云见日,为他指了一条再生之路。
散会后,杨建业邀约凌云和秦和平一同去周承恩家吃晚饭。他说,他要去家里给周书记赔理道歉。凌云本来有自己的安排,但他还是答应了杨建业的邀约。杨建业和周承恩握手言和,他心里释然。下班时,杨建业提了两瓶“茅台” 酒,还有一腿不知在哪里搞的麂子肉到周承恩家里,四个男人把晚饭吃到很晚。但是,周承恩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地不安。
第二天下午刚上班,凌云就接到李昊天的秘书打来的电话,说地委书记要找他谈话。上午,周承恩把电话打到李昊天办公室,先汇报了企业的工作,后讲了女儿和凌云感情上的事和凌云的为难之处。明月峡是全区企业改革发展树立的标杆。李昊天从周承恩打去的电话中得知凌云的工作被动,有退守之意,心里很着急。
凌云催促司机飞车赶到地委大院,李昊天正在办公室等他。一阵爱怜地嘘寒后,李昊天笑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明月峡山中。小凌,保密工作搞得不错嘛!你和小周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
凌云笑:“还没谈到那一步…… 你咋知道的?”
李昊天也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赶快谈,我把她调出了明月峡,你就更没时间谈了!”
凌云摸头不知脑:“您把她调到哪里?”
李昊天说:“建行万山地区分行,职务是会计科副科长。怎么样?满意吗?”
凌云更加迷惑:“这……”
李昊天笑着说:“上午老周给我打了电话,讲了你的难处。正好中午陪省建行邱行长吃饭,我顺便说了一下,他就同意了,还叫地区行罗行长要安排好。罗行长当场表态,立即照办,当会计科副科长。”
凌云心中充满感激:“李书记,我怎么谢您呢……”
李昊天说:“很简单,把你心中的明月峡工业区变成现实!工作有些被动吧?”
凌云说:“很被动。竹林沟透水事故直接损失几百万,间接损失无法估算。”
李昊天说:“谈谈你们下一步工作打算。”
凌云就向李昊天汇报了矿党委会研究决定的工作意见。听完汇报,李昊天坐在沙发上沉思不语,心里很失望。他从周承恩电话汇报中已经知道了这个四平八稳的守摊子方案。明月峡煤矿在全区工业经济中不算大头,改革发展却是地委书记心头的重头戏。他沉思良久问:“不打算搞水泥厂了?”
凌云说:“企业没有这个财力了。”
李昊天说:“资金是标,是外在的客观条件;信心才是本,是事业成败的灵魂。事故的损失确实很大,后患确实不少。我希望你们吸取教训,振奋精神,不要被一场意外事故打趴。我很赞同你‘以煤为主,多业开发;跳出矿井,走出大山’的改革发展思路,和建设明月峡工业区的构想。资金问题要以改革的思路去筹集,用改革的办法去解决。我很赞成汪专员的意见,把云山县水泥厂给你兼并了。这个企业有几百人,有几百万债务,眼下很困难,但有资源优势和优越的地理位置,距你们又近。我给张县长讲过多次,这个企业缺的不是资金,是魂!是迎难而上,知难而进的精神!你们有一批敢于吃苦,善于作主的管理人员,有一个思路清晰,作风扎实,团结奋进的领导班子。兼并过来,不仅不会成为你们包袱,还会成为你们发展的基础、飞翔的翅膀。改革是发展的动力,发展又是改革的助推器。现在企业改革发展犹如上了独木桥,进,的确有困难;但退,就是万丈深渊。守在独木桥等待救援,是十分危险的!小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希望你要振作精神,回去和党委、行政的同志再认真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吧。”
凌云心里很难为情。这是他给李昊天当部下几年,第一次受到的批评。急忙说:“李书记,我回去就传达您的指示。”
李昊天笑:“不是指示,是建议。企业的事,最终要企业自己决定。还有石坡镇煤厂的问题,我希望你体谅一下县上的难处,支持一下他们……”
“怎么支持?要我们出钱绝对不行!肯定通不过……”凌云心里着急,说话的语气很坚决。
李昊天哈哈大笑:“你这小凌啊!我话没说完,就来了两句定语。先给你商量一下怎么样?张专员和汪专员的意思是,既要考虑历史原因,又要解决现实问题;既要给你们根除这个隐患,又要顾及县上和镇的实际困难,最好的办法是你们把这个厂收购了……”
凌云真的急了:“这样解决绝对不行!不是大家通不过,我也通不过!”
李昊天说:“那就先解决你的思想问题。”又笑道,“你回去研究了,再给行署那边汇报吧!我晚上还要陪个客人。小周调动的事抓紧办,你找杨秘书,我给他吩咐了的……”
凌云见李昊天急着走,说:“李书记,我还有一件事给你汇报。
“抓紧说吧!”
凌云说:“现在跑销售、跑项目、跑资金,请客送礼的费用太大了,企业根本没法作账,我们担心出事……”
李昊天点头道:“这个问题,企业都有反映,不是哪一个企业问题——普遍性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但是,你要注意两点:一、不能中饱私囊,我相信你不会干这种蠢事;二、一定要作好账务处理;既不能害人,也不要害己。纪委对这个问题也有明确的意见:企业经营活动发生的费用,不查、不处。”
凌云满腹委屈回到明月峡,却不知如何传达地委书记的指示。那不仅仅是企业制定的工作意见得到了党委会的一致认可,更主要的是这个工作意见源于秦和平的思想基础,得到了周承恩的首肯。他势孤计穷,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