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国说：“汽车不用你们管，你们只想好一件事，万一被周书记、秦矿长还有吴局长、白主任知道了，怎么办？”
冯军听懂了老搭挡的话中话：“你明天下午和晚上，只管缠住吴局长、白主任和周书记、秦和平就行了，其它事情你别管，我们晓得怎么办。”
第二天下午，赵敬国召集矿级领导，在幽静的矿招待所里，向白主任、吴局长汇报企业当前的工作困难到深夜。只有他知道，那天晚上，宁静的明月峡彻夜未眠。
清晨，矿汽车队几十辆汽车和几十辆在矿上运煤的社会车辆，载着几千职工、家属，从放牛坪、牛滚凼、竹林沟、牛朗沟一齐向万山进发……
周承恩一觉醒来，在床上接到梁晋秋的电话才知道职工进城闹事去了。他和吴局长、白主任、秦和平、王大江几个人跑到机械厂，机械厂空无一人，跑到汽车队，汽车队空无一人；一条大山谷寂静得令人发慌。从看守汽车队大门的职工嘴口得到的消息，吓得吴局长、白主任两脚打颤：天刚亮，拉了一百多车人出山，竹林沟、牛朗沟的职工从石坡镇方向万山开进；放牛坪和牛滚凼没挤上车的人都往回龙镇跑了，到那里去拦车进城……
周承恩驱车追到到小垭口上，蜿蜒曲折的下山公路上，都是朝山下奔跑的职工。看着此情此景，周承恩不禁老泪纵横……
万山地委、行署得到明月峡煤矿职工进城上访的信息，就立即通知公安处组织警力沿途拦截，但为时已晚，先期到达的十几车人已经堵了地委大门。绵延不断的载人大货车堵断了万山城几条大街，地委大院里人山人海，职工们的情绪十分激动，有的拉横幅，有的呼口号：不闹事、不****，只求还我凌矿长！
几千职工、家属上访事件、以及上访诉求，被万山地委紧急上报。下午快下班时，地委书记张文化亲自接待职工代表，传达上级指示：三天之内，放凌云回矿……
一件轰动一时的反腐败大案，草草收场。
然而，凌云回矿后得知的情况才真正可悲可叹：所有主动交待问题的涉案人员，轻者将被开除党籍、公职，重者已经移交司法机关，他在省直机关的两个朋友和一个同学涉案，一人移送司法机关，一人还没有出来。凌云心里十分痛苦，他和杨建业、徐峰一道交给那个朋友的钱，是求他转送给他朋友的，收钱人也是给明月峡办了事的啊！但是，凡是顽固到底、宁死不屈的涉案人员都挺了过来，个个平平安安。可悲，实事求是者，终被实事求是处理；可叹，无赖不法者，最终对其无可奈何没有办法！难怪民间流传着﹕“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种藐视、亵渎法纪的顺口溜。
朱江在场这风暴前一天就得到警报，加上凌云、杨建业拒不承认与铁路分局副局长有私下交易行为，他被隔离审查了六天，不仅毫发无伤，还官运亨通，已升为分局代局长。原分局罗局长因此案牵出其它案件，被司法机关收审……
凌云能闯过急流险滩，从惊涛骇浪中平安上岸，本来是一值得庆幸的事。但是，他回到明月峡后，就再也没有了笑声、再也没有了气吞山河的豪情、再也没有了改天换地的信心；再也见不到他匆匆忙忙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慷慨激越的声音。他的心里百味杂存，心情十分复杂、格外沉重，纷乱复杂而又无情的现实，他无法面对；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事，让他欲哭无泪，欲呼无声。铁路局一个副局长带队，在万山开了一次座谈会，名曰听取各方意见，整顿改进路风。然而，晚餐时，行署专员汪江北给副局长敬洒，副局长说：汪专员，你万山的酒不能喝啊！我万山、云山两个火车站，还有分局的领导都是被万山的酒喝倒的啊！那杯酒，副局长没喝，那句话，传遍了万山。现在的明月峡煤矿，不仅在铁路上寸步难行，就是在本地区的用户心中也是面目可憎。谁还愿意和无情无义、上楼去梯的小人打交道？！
凌云痛心入骨﹕明月峡煤矿的出山之路断了！
如何处理明月峡煤矿相关责任人员、向上面交差，也难住了万山地区纪委。案件原来不是地区纪委办理，明月峡煤矿职工闹事后，案件从专案组肢解：够法办的人，送司法机关﹔不够法办的人，案卷移交给相关一级纪委处理。地区纪委几上几下的处理意见，让凌云无语：矿党委书记周承恩被留党察查看一年，撤消矿党委书记职务，与撤职文件同时下达的还有他的退休文件；凌云被党内严重警告一次，免去矿党委副书记职务，免去矿长职务，调万山地区煤炭工业局工作。万山地区纪委提出建议：撤消黄光荣矿财务科长职务，开除党籍；撤消李维雄供销科长职务，留党察看一年。
为这个处理意见，周承恩大动肝火，第一次骂了凌云。凌云也是第一次低首下心，北面称臣。凌云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深文罗织，枉及无辜的处理意见——周承恩对企业设立小金库和请客送礼一无所知，错在哪里？凭什么处分他？又凭什么处理供销科长李维雄和财务科长黄光荣，他们错在哪里，他们干的哪一件事情，不是自己安排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案件除了有举报信、有受贿人员的自供，却没有行贿人的供述，没有明月峡煤矿“小金库” 存在的任何证据！
黄光荣为了保护凌云，三十多天被折磨得脱了人形，每次相见，凌云都有一种负罪感。凌云据理为自己力争责任，但是，地委通不过；不是万山地委要保他，而李昊天无意一句话，让张文化骑虎难下。李昊天电话上对张文化说：凌云在万山干不下去，可以调到我们省来。那意思分明是说张文化容不下凌云。
要减轻凌云的责任，就只有加重其他人的责任。周承恩年界六旬，即将退休，主动承担责任，为张文化分了忧，却让黄光荣、李维雄负屈衔冤……
周承恩、凌云的处分文件和职务任免、工作调动文件，是凌云从专案组放回来正好满一个月的那天下午宣布的。地委副书记陈天国和行署副专员杨永年，带着地纪委、组织部、经委、体改办、人事局和煤炭工业局的领导，到明月峡召开的企业中层干部会议。
凌云心绪十分混乱，没有参加会议。他感到无颜面见黄光荣和李维雄。他害怕见到那一双双熟悉的眼睛，那些文化不高、感情质朴的中层管理人员，吃的是草，挤的是血啊！几年来，自己时时处处要求中层干部要忠诚，干部要干事、要带头，有苦有险都要他们冲锋在前，可他们得到了什么呢？给他们描绘的洞天福地，最终不过是海市蜃楼！他已经知道会议上将要宣布的几个文件内容，除对四人的处分外，还有几个人的职务任免，秦和平出任矿党委书记，周健任副书记。他和周承恩一致推荐赵敬国任矿长，地委最终如何决定的，似乎已经与他无关了。
那天晚上，明月峡秋月如霜，夜色迷离，群山如梦，凛冽的寒风灌满了山谷。凌云和秦和平在招待所旁的松树林里，无言静坐到深夜。这是一个令人嘘唏痛心的结局。凌云痛彻肺腑，自己一腔热血，满怀真情，结果竟然如此惨烈地伤害了一个生机蓬勃企业、伤害了长年累月如牛负重的职工！自己从这场不测之祸中苟且逃生，可是，几千职工赖以生存的企业却是途穷道尽！秦和平心里比凌云更苦更乱，他一直以为赵敬国任矿长，他任矿党委书记。然而，下午地委周天国副书记宣布他任党委书记代理矿长职务，杨建业、赵敬国、王大江、冯军任副矿长，杨建业兼任党委副书记；免去了李天华的副书记和吴才全的副矿长职务，两人任正县级调研员……
夜已深。两人的心无倚无托，无言静坐。临别时，秦和平说：“地委这个安排是保护你，想宽些……”
凌云说：“和平，你的担子重啊！敬国可能因为这次职工闹事……”
秦和平说：“他倒解脱了。唉！伯伯这一生为明月峡操劳，到头了还背一个处分；你为明月峡呕心沥血几年，最终就这样不清不白、不伦不类地走了。我该怎样面对啊……”
凌云说：“你面对的局面比我当年面对的更复杂、更艰难，人心浮动、销售受阻、技改资金断链、向上争取资金的渠道完全堵塞……唉！上万人吃饭啊……和平，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交一个烂摊子给你……”
秦和平望着灯火辉煌的山谷苦叹：“这不是你的过错。别人不理解你，我还不理解？企业的路在哪里啊……”他感到进退为难：企业面临的局面错综复杂，而王大江与冯军早有过节，杨建业和赵敬国心存芥蒂，自己无资历、无背景，一个代理矿长，怎么去面对啊！他隐约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个过渡人物。“唉！算了，不谈企业，走一步，看一步，代理矿长——也代理一天算一天吧。地属企业正在搞承包，让能者上前吧！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