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赵清荷拿着几袋洗衣粉正欲放到架子上去,笑声一起洗衣粉全落在地上了。她无心去捡洗衣粉,她笑得腰都伸不直了。曹志鹏微微笑着,很满意自己这个笑话的成果。魏晓冉站在一边,靠墙站着,脸上冷冰冰的,像是一块冰坨坨。
赵清荷笑了一阵,走过来,用手带着亲昵的感觉推着曹志鹏,“你读书就学会了这个嘛?大学里面什么正经玩意都不教,就教人成天捧着一本笑话书看吗?”
“笑话书是最有趣的书,就像吃这兰花豆,咔嘣脆响,还很香。不过呢,也不能光是笑话,还有别的,人也不能整天吃兰花豆啊,对吧?别的,你想听吗?”曹志鹏不笑,装着很认真地说。
“听,听,听。再来一个。”赵清荷继续笑,笑得花枝乱颤。
“听个屁,一点都不好笑。”魏晓冉铁青着一张脸,丢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走了。曹志鹏看着魏晓冉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他转过头来,对着赵清荷,“他对你有意思呢?”
“对我有意思!”赵清荷嘴里冷冷地笑了一下,“他不怕夏金明的拳头吗?”
“夏金明不是在城里吗?他的拳头没有那么长。”曹志鹏说。
“他还有一个爹在家里守着呢?”赵清荷把最后的几样东西放上货架,一屁股坐在靠窗处的椅子上,“他爹比一只狗还厉害。”
赵清荷压低了声音,用神秘的动作说这句话。曹志鹏一听,也意识到在旁边的屋子里,可能正藏着一只耳朵,在听着他们说话。
“夏石经在家里?”
“在。”赵清荷点了点头,“这几天病了,躺在床上。”
“你还这么高兴?”
“不高兴怎么办?我一个儿媳妇,怎么好总在老公爹面前晃来晃去的?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来照看,我能怎么办?我每天煮三顿饭给他吃就不错了。拉屎拉尿这些事,他现在勉强还能起床。他的妹妹在我们山后面这个村,距这里五六里路。再隔几天,我会找人带话去,让这位姑姑来帮着给他擦洗一下身上,换洗一下衣服。”
“在这个村里,有很多好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比如,人生病了,治疗和护理的问题就很难解决。”曹志鹏叹了一口气,“要是有一个医生就好了。”
“我老公夏金明就是医生。他以前是中专生,在村里没找到正规的医院,就回到村里给人看点小病,卖点药。进了城,他学的那些全都没用啰!”
“为什么呢?”
“成天帮人背水泥,还记得到什么病啊,药啊?不过呢,我的店子里都还有一点普通的感冒药之类,可以帮助村里的人救救急。”
“哎呀,我不知道你这里有药。上次我感冒了,就让曾仪仙那个神婆跳来跳去的。”
“病就跳好啦?”
“好肯定好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跳好的。”
“我的药和曾仪仙的神仙跳,作用都一样。我跟你说,我老公公不是生病,而是心情抑郁。”赵清荷凑近了曹志鹏,声音很轻地说。
“为什么?”
“我丈夫一家人是外来户。我老公公的家在湖南,因为战争,家里的人都死了,他成了孤儿。为了活命,他要饭到了这里,然后留了下来。我公公一直活在穷困中,而且非常吝啬,这种性格让他和村里的人很合不来,老大不小的也找不到媳妇。到四十多岁以后,遇上文化大革命,有逃荒的女人到这里来,我公公就捡了一个。生下我丈夫他们两兄弟和一个妹妹。但是十多年后,我公公的女人跑了,听说我婆婆在家乡是有丈夫和孩子的。”
“不是死了吗?”
“骗他几个孩子的。”
“这个故事蛮有趣的。”
“对于我公公来说,他一生纠缠在吃饱肚子和吃饱那话儿之间,是一个在痛苦中纠结的人。他总是在偷偷窥视着我,非常可怕。你到窗子那里去看,可能他正蹲在地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
赵清荷的声音是神秘的,不像开玩笑。曹志鹏紧张极了。他按照赵清荷的指示,蹑手蹑脚走到后面的窗户那里,探头往窗外看。他一探头出去,就看到夏石经蹲在墙根下面,贴着耳朵努力在倾听。他们两人的说话声很小,他可能没有听清楚什么。蛆拱一般的声音太小了,对于耳朵是一种折磨,这让夏石经非常痛苦,整张皱缩在一起的脸,紧紧地挤在一起。
曹志鹏探头出去,他没有注意到。曹志鹏故意咳嗽了几声,眼睛往上抬着去看天,手臂做着扩胸的动作。夏石经听到咳嗽声,慌忙将自己像鼻涕虫一样贴着墙的身体移开。他很会装样,竟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抓起墙边的扫帚,胡乱地扫着,像一个聋哑人。
这就是村里人传说的清早起来扫地的老人?而且还听说生病了,这个样子真有一些古怪。曹志鹏在窗前嘿嘿哈哈地打了几圈,然后又停下来,学着诸葛亮的样子吟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念完以后,对窗外那像一只刺猬一样的夏石经,恍如不存在。曹志鹏摆够了谱,然后才转身往里走,“老板娘,给我煮一碗面条。”
“谁给你煮面条?”赵清荷面色微嗔,身子扭到一边。
“你的生意你做主。要不,我来煮,你告诉我面条在哪里,我来做。我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味道相当不错。”曹志鹏悄声说。
“呸,没有西红柿。你去门口摘一把木耳菜,洗洗放在面条里也不错。”赵清荷指使曹志鹏到门外左边的一个地角那里去,那里有一棵小松树,松树身上爬满了那种肉唧唧的青绿色的木耳菜。
曹志鹏去摘木耳菜的时候,故意又绕到房子后面去看了看,夏石经的影子转瞬就不见了。来的神秘,去得也迅捷。赵清荷生活在这样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里,没有崩溃也算是奇迹。曹志鹏手里捏着那把菜叶走进屋子,“你公公又不见了。”
“到床上去了。”赵清荷站起来,从曹志鹏手中抓过木耳菜,推开旁边的一扇门。那里面的光线有点暗,稍稍凝神看看,可以看到桌子、凳子、碗柜、锅碗瓢盆、灶等等。
曹志鹏想跟进去,赵清荷在屋里比较暗的角落里说,“你帮我守着店子,我来煮。”
“你这个麻雀店,谁会来光顾?我来帮你烧火。”曹志鹏走进去,走到赵清荷身边。赵清荷正弯腰将一把柴草点燃,火光映照着赵清荷清秀的脸,就像晚霞烧天边。赵清荷把柴草塞进灶膛里,那个小小的空间就变成了金黄色。
从灶膛里射出来的红光,将赵清荷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像透明的灯泡。曹志鹏不由轻声地感叹起来,“你真漂亮!”
“漂亮也没你的份。”赵清荷站起身子,猛地挤了曹志鹏一下,“你去烧火!”
曹志鹏被挤得站立不稳,他身子一歪,故意摔倒在灶前的一堆柴草上。赵清荷在屋子里麻利地忙乱起来。曹志鹏慢慢把柴草塞进灶膛里,一种温暖烘烤着他。他被笼罩在红红的火光里,赵清荷的身影显得有些暗淡,脸容看得不很清楚。
“我讲个笑话给你听。”曹志鹏有些无聊,就想起过去听过的一个故事。
赵清荷正忙着将鸡蛋打进碗里,她用筷子“哒哒哒”地搅散着鸡蛋,“你觉得无聊你就讲。”
“有一咯姓朱的老头,从来就为老不尊。他对邻居家的老婆一直馋涎欲滴,苦于那个女人防范极严,没有下手的机会。有一次他和一个好朋友在一起喝酒,聊到这件事。那个朋友也属于狼狈为奸的玩意,就主动献上一计。‘明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我早就约好他老公去集上买牛,听说她家里的其他人也要去赶集,可能就那个女人在家。到中午的时候,她肯定要做饭。你事先藏在厨房的柴堆里,到时候她在水缸里舀水的时候,你看着她撅起屁股,你就……’老头依计而行,第二天果然取得了成功。老头非常高兴,当天晚上就兴奋地买了酒菜去感谢这位朋友。两人一边吃喝,他一边向这位朋友眉飞色舞地讲他的辉煌战果。讲到后来,他心里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办法的?’那朋友躲闪着眼神,‘我就是用这个办法,把你老婆给办了。’”
曹志鹏讲的时候,半仰着头,一边照拂着灶膛,一边不错眼地看着赵清荷。那个位置的光线实在太暗了,看不清赵清荷的脸。
鸡蛋倒进锅里,呲啦啦地响,锅铲搅动几下就好了。赵清荷有序地忙碌着,曹志鹏期望自己的笑话能让赵清荷开心一点,这种氛围可能影响了笑话的传达效果,曹志鹏没有收获他期待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