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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假面舞会

像是某场假面舞会的现场实况。

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施华洛水晶吊灯之下,所有人都带着银白面具,衣着华丽,谈吐不凡,或竞相介绍,或谈笑风生。

充盈着各种香水气息的会场里,镜头逐一扫过众人的脸,然后,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众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轻易将他们竭力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真实面目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后,伴随着一张张映入眼帘的或疲惫、或厌倦、或无奈或逢迎的面孔,你便能听见一声声隐秘声正悄无声息地弥漫至整个会场。

“讨厌这个人。讨厌她的虚荣、庸俗。”

“怎么还没结束。这么无聊的宴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在这里的人,都是一群迂腐之辈,愚蠢至极。”

就在隐秘声一点点充斥耳廓之际,镜头里忽然漆黑一片。

再次出现影像时,一抹身影由模糊至清晰地缓缓出现在以哥特式风格为背景的暗黑画面里。

画面中的男子,他宛如一名百无聊奈的看客,慵懒地陷在古老的朱漆长背椅中,一手托腮,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子从一只雕漆木匣中取出九针、九刀,缓缓放置于事先备好的器皿之上。他的脸庞由于始终埋没在阴影中而辨不清晰。

这时,忽听“嚓”的一声,随即,略显昏暗的卧室里,便有一团以一小丛烛火为光源的光圈向四周扩散开来。

便是依靠着这微弱的光晕,原本黑暗的镜头里得以映照出两人较为清晰的模样。那个慵懒地坐于靠背椅上的黑发男子,他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玄色睡袍,白皙似雪的胸膛在衣襟中若隐若现,在他的嘴角有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正如花朵般诡秘绽放。

而那个立于他身侧的身着黑色燕尾服,手戴白手套的男子,待一切就绪后,便拿起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缓缓靠近他的脸。

然后,就在薄刃斜切而入间,便有液体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滴落在他的玄色睡袍上。只是那在睡袍上乍然开放的花朵不是血般鲜红,却如月华之下的寒霜般映出银白光泽。

“这一次……您想要什么样的脸?”就在这略显诡异却又肃静的空气中,再度响起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问话声。男子准备作答之际,他的目光却如两把利剑般向镜头直逼而来。

倏忽间,便到达镜头所在位置。透过镜头,仿佛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个身形向自己传来的压迫感。他目光如炬,仿佛可以穿透镜头,找到你,锁定你,然后……毁灭你。

静默压境间,随着玻璃骤然破碎声,镜头里只剩下一片被无数镜头玻璃碎片割裂后映射而成的黑白雪花状。

“I used to rule the world……”

遥远处,忽然有歌声直抵大脑深处。是酷玩乐队的《viva la vida》。

呵,viva la vida。生命万岁。

挣扎着睁开眼,当白色的天花板晃入眼帘,轻歌清楚地知道,刚才的片段,只是梦境而已。

可即使只是梦境,那逼真而晦涩的画面,那压抑却神圣如某种仪式的氛围,却让她在九月天里冷汗涔涔。

起身抬手去关闹铃时,女生的目光落在那只停在指尖的蓝冰蝶上,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却分不清是疲惫还是欣慰:“原来是你啊……”

寂静的清晨。一切都像是被施了魔咒般,都陷在长久的沉睡中尚未觉醒。

九月的天气,虽不及七、八月那般炎热难耐,却仍旧闷热异常。

忘了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在洗漱完毕,走出家门后,轻歌总喜欢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先去单元房顶楼看一眼这尚在沉睡中的城市。

看远处的天边,太阳从地平线下一点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放出如丝如缕的金光;近处的写字楼里仍旧是黑咕隆咚地不见光亮;百米开外的施工地上,停止工作的吊车像是被催眠了的兽;宽敞的马路上,几辆夜间车、出租车还在运营着。

就在站在屋顶俯瞰水泥森林的这一刻,轻歌总有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都踩在你的脚下,头顶的苍穹是你的,脚下的土地是你的。你,便是这个浩繁天地中至高无上的王。你断可以俯视众生,超脱于尘世之外,以悲天悯人之眼,静观尘世一切变化。然后,看着这眼前的一切,你便会感到有勇气在心中萌生,有希望与力量在身体里涌动。那些阻隔在你眼前的障碍、迷雾,也仿佛真如凯撒大帝所言那般,我来,我看,我征服。

望着蓝得干净而高远的苍穹,女生心中每每都会闪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想法:在这座充斥着秘密与传奇的城市里,当太阳西沉,黑夜来临,我们是否还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对此,女生至今不得而知。但她却无比确知,那些为自己所谙熟、知晓的秘密,都在这样一片祥和中,安全无比。仿佛是经历了一场神圣而庄严的重生仪式。

当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片片打亮这间以黑白两色为主基调的昏暗卧房,望向镜中遍布刀痕,不断有血珠从纱布中渗出的面影,魍魉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七年。整整七年的时光。

为了改变自己的容貌,他曾请K先生无数次地为自己易容。可无论使用何种方法,每到月圆之夜,他总能从镜中捕捉到一张与那人别无二致的脸……

好在,这样周而复始的局面,很快就将结束。

“这次,又劳烦K先生您了。”

起身看向K的同时,魍魉亦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递予他。

但名唤K的男子在接过资料后,却并未急于翻看,微微欠身施以回礼后,同样从木匣的暗格中取出一份资料交予魍魉。见魍魉会意地点了点头,才拿起木匣,告辞离开。

可就在转身之际,目光扫过卧室右壁的那扇暗门时, K忽然顿步,面向魍魉道:“她……可好?”话落,见魍魉向自己幽然点头,才释然一笑,开门离开。

待房间里重新归于沉寂,魍魉便重新坐回长背椅中,一页页翻看起那份写满肃清名单的资料来。

当目光落定在最后一页的那个名字上,魍魉的眼里像是有一片氤氲着奇异雾气的湖泽,透露出妖异而嗜血的气息。

“颜生,我说我们……”

周三上午第二节课课间,季衡本想找颜生一起去青楼买些东西,以告慰在刚才那场语文测验中壮烈牺牲的数亿脑细胞的在天之灵,哪知一转身,却不见了颜生的踪影。

正琢磨着他会去哪儿时,忽然想起下下节又是邵毅姐的英语课,想起上次由于“默写惨败”而被邵毅姐叫到办公室重默外加“冷嘲热讽”的悲惨经历,季衡只好打消光顾青楼的念头,从课桌里翻出词汇手册,用功起来。

可这也仅持续到颜生回来而已。

感觉到身后有人落座,季衡立刻放下书,转过身去,朝颜生露出一个季式招牌笑容:“亲爱的,刚才去哪儿了呀?”

话音刚落,身为当事人的颜生并没多大反应,反倒是邻座的陈乐忍不住吐槽他:“哟哟,还亲爱的哪,弄得好像颜生是你男人似的。”

哪知季衡居然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是啊,我告诉你,夏颜生就是我男人!是我一个人的,怎么着了?”说话间,还不忘向他家颜生暗送秋波一番。

“是!是!夏颜生是你男人!是你一——个——人——的!这总行了吧?”强忍住笑意,女生朝身侧的好友看了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颜生与季衡。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明快爽朗。

虽然性格迥异,却都是在升学高中里难得一见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存在。

每当这两人走在一起,总会引来回头率无数,就连许多女老师也不例外。虽没有明说,可夏颜生和季衡这对组合却早已是月臣学院里所有女生心中毋庸置疑的“官配对象”。

可“被官配对象”不知是粗神经还是对此浑不在意,仍旧亲昵地勾着颜生的脖子盘问着:“说,刚才去哪儿了?”

“办公室。”

“哟哟,才考完试就往办公室跑,”没想到颜生竟这么努力,季衡不禁打趣道,“兄弟,你犯不着这样吧?”

“或许吧。”颜生低头看词汇手册时,给了季衡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真正的原因却只有少年自己心里清楚。因为现有的时光弥足珍贵,因为想要好好做一回高三考生,所以自己才会为之全力以赴……

不过……眼下正经历着的高三生活,似乎与自己之前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无意间瞥见一向不苟言笑的少年竟面露笑容,季衡冷不丁抬头望向窗外,今个儿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呀,揉揉眼,再朝颜生眨眨眼,季衡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颜生他……真的在笑!

这着实让季衡震惊不小。一问才知道,颜生刚才去办公室问邵毅姐题目时,竟听见一向具有鸿儒之气的语文老师破天荒地骂了句“狗人”,这才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细究原因的话,好像是今天语文古文部分的一道题目有问苏洵的号,结果有人把它写成了“南坡居士”,还有人把默写部分里的“脚著谢公屐”写成了“脚著谢公鸡”……

“啊!”颜生不过随口一说,却见季衡收敛了笑容,露出一脸追悔莫及的表情。

“你不会是……”

“啊……啊……”如捣蒜般猛点了一阵头,季衡立刻做出捂脸低头状,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与他一脸“我错了”的表情截然相反,“我果然是‘思维定势’学得太好了!”

闻言,颜生也只有苦笑的份。

身为季衡的大亲友兼亲爱的,颜生早已见证了男生无数脱线行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季衡的“不平凡”加“恶趣味”更是越来越多地曝露在颜生面前。之前季衡口中的“思维定势”便是其中之一。

那还是刚开学时候的事情。

起初,颜生只觉得季衡是个四肢发达头脑不太简单的家伙。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此少年有一个极大的“恶趣味”。那就是尽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记得有一回上英语课。

邵毅姐才说出那句经典名言“记忆的本质是遗忘!”,便听季衡一人在下面叨咕起来:“其实就是艾宾浩斯保持曲线嘛,也可以称为艾宾浩斯遗忘曲线。该理论认为,识记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保持量会急剧下降,然后下降速度逐渐减慢,并逐渐稳定在某个水平上,因此遗忘规律呈先快后慢的趋势,表明……”

可是很不幸的,季衡同学才说到一半就被邵毅姐无情地打断:“哪来这么多废话!现在,放掉,摊开——”

此话一出,也就意味着开始默写了。季衡同学即使心里再憋屈,也只有默默忍耐的份。

还有一次课间,见陈乐和孙佳懿两人在讨论某个明星,却说不出那明星叫什么,一直在那儿“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地纠结了半天,便又忍不住皮痒地凑上前去:“你们这个情况就是所谓的‘话在嘴边现象’!又称‘舌尖现象’也就是加拿大心理学家图尔文所提出的线索依赖性遗忘!图尔文在该理论中指出,人们之所以会遗忘,不是由于信息从记忆系统中消失,而是线索检索困难所致!这与记忆痕迹消退说……”

“还图尔文呢,我看达尔文还差不多!”

“啊,说起达尔文,就不得不说一下沃思!”

“OMG!你有完没完啊!真服了你了……”

“哎……所以说你们这些女生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浅薄啊!可悲啊!”

“是,是。我们浅薄~~我们可悲~就您最会‘掉书袋’!”眼见这场高水准辩论将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最后还是孙佳懿的一句话才让辩论及时刹住了车。

只是有了这两次的教训,开学一周后,包括直接受害者颜生在内,季衡周围所有同学都总结出几个基本句型。当“这个现象”、“所谓的”、“有听过”这几个词语出来时,你就可以让季衡打住了。否则除非上课,他一定会滔滔不绝地向您倾囊相授他从书本中学到的无数经典理论。

也不是没人问过季衡为为何如此“学识渊博”。

当时,他的回答是:“从客观原因来讲,是受到身为社会学系教授的父亲大人的熏陶。可从主观原因来说,却缘于鄙人想要为人民谋福祉的初衷。你们别看现在金融业如此受人关注啊,告诉你们,随着养老保险、医疗保险这类民生问题日益凸显,社会学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俗话说得好,二十年风水轮流转!再过几年可就是咱们社会学的天下!”

说话间,还右手握拳,平举在胸前,做出一副英勇就义状。若不是上课铃响了,估计季衡干脆就一脚踏上桌了也说不定。

可这也仅是季衡的脱线行为之“恶趣味”的具体表现而已。

较之“恶趣味”,此少年的脱险行为之“不平凡”显然更加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天下午,也不知又碰上季衡脑袋里哪个机关,趁着眼保健操时间,从青楼回教室的一路上,就听男生一人在那儿滔滔不绝:“最近真没劲。不是上课就是讲卷子,不是讲卷子就是做卷子……”

“不然,您还想怎样?”对话自动切换为“敬语”模式。

“这问题问得好!”仿佛就等颜生这么问一般,季衡又高谈阔论起来,“照我说啊,最好外星人快点进攻地球!”

这一次,轮不到颜生问“why”,正处于极度亢奋中的少年就已经自行解说起来:“你想呀,整天读书读书不是超级无聊吗?如果外星人进攻地球,我们就可以用我们的智慧来保护我们的地球妈妈!然后在世界末日来临之时,与外星人展开殊死搏斗,从外星人手中夺回我们美好的家园!啊,多么惊心动魄!啊,多么气壮山河!啊,多么荡气回肠!!”

正说着,一个与季衡擦肩而过的身影却让男生停住了脚步,转而上演起重色轻友的戏码。

就在颜生大脑停顿两拍的时间里,季衡已经一步两格地赶上前面抱着几十本作业的女生,象征性地说了句“我帮你拿吧”,便不由分说地分去女生手里大部分重量,对颜生喊了声“你先回吧”,就和女生一起往三楼走去。

十多分钟后,待男生重新落座,便听见来自后座饱含“笑意”的“兴师问罪”声:“你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从未想过男生竟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颜生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可那时的颜生,他也只把季衡的“真情流露”当作是随口一说而已。他尚不知道,那个女生,在季衡那些并无自己参与的时光中,究竟扮演着怎样一个重要的角色。

而颜生之所以没有刨根问底,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下节课一上课,唐僧便带来一个特大 “喜讯”。

“跟你们说一下啊。年级组一致决定,下周,将组织高三全年级月考。考试时间及考场安排已经出来……”

如果开学第一周是尝鲜期,开学第二周是最后保质期。那么开学第三周就是变质期。

当唐僧在黑板上,大笔挥就,写下考试具体时间和考场,台下所有学生脸上就都只剩下一脸“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悲壮表情。

由于进入高三以后,所有月考名次据说都会与之后各大高校下发的保送名额、自主招生名额相挂钩,即使临近十一黄金周,原本欢天喜地的过节气氛,也登时被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打得烟消云散,就连那余下的半分魂魄也不见了踪影。

月考第二天上午。

英语考试一结束,分布在各个考场的学生一出来,就都是一脸“杀了我吧”的壮烈表情。

“邵毅姐她把阅读题出得那么难,是想让我去shi啊?”一出考场,季衡就向被分在同一考场里的颜生抱怨起来,“而且邵毅姐还撂下狠话,要是考试里出现过的单词,之前默写过还拼错,语法题里有说过N遍的题目还做错,她会一个个揪出来罚抄的啊……五十遍啊!兄弟,五十遍啊!!”

看着男生在身旁纠结地猛挠头发,颜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您英语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也这样啊?那您让那些英语考试从没考好的同学怎么办?”

“哎……这你就不懂了。他们英语考试从来都没及格过,自然不会有压力。不像我,就怕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啊!”

“考都考好了,还想这么多干嘛。”并肩走到季衡身侧,颜生顺着男生的目光,便在陆续往校外走的人群中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哟哟,你还真喜欢人家呀。原来是你同学?”

“嗯啊。时迁。她的名字。”季衡不置可否地答着,侧脸看向颜生时,话题忽又转向昨天的考试情况,“对了,昨天的数学考试,填空题最后一道概率题你算出来的答案是多少?”

“五分之二,怎么?”

“昨天考完,左鹞问我来着。”

“然后?”

“就告诉他这答案了啊。估计分数出来前,他都要不淡定了,”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朝颜生笑笑,季衡又问,“要一起吃饭吗?现在十一点三刻,还有的是时间……”

“不了。我还有个地方要去一下。”

“啧啧,不会又是未名湖吧?”想到之前在未名湖边“偶遇”颜生与轻歌的事情,男生的笑容里明显多了些揶揄的意味。

“是啊。您老要跟来瞧瞧?”

“当然不。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您和弟妹的约会呀。哦……”朝少年轻轻挑了挑眉,拍拍颜生的肩,季衡正好逮住刚从男厕所出来的左鹞,便一起走下楼去。

料想季衡该是走远了,颜生望向天空,像是对青鸟的到来早有预感般,将手伸出窗外,待青鸟跳到自己肩头后,便把双手兜在裤袋里,同样往楼下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目的地不再是未名湖,而是位于行政中心的档案室。

幽静的行政中心里。

不久,便响起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宛若从前就来过这里一般,左转,下到地下一层,直走到底,颜生便来到月臣学院档案室的所在地。

可就在距离档案室十米处,少年却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青鸟的头,青鸟便低鸣一声,从上空飞抵监控摄像头的所在,将两个银质沙漏分别衔至两台监控摄像头上方。

——只要在这两个银质沙漏全部漏完前出来,监控摄像头里的画面便始终是空无一人的走道。

见一切就绪,少年唇边浮现一抹淡然笑容之际,他已然走至防盗门前,在取下左耳上的那枚银质耳钉,将右手掌心对着防盗门锁的同时,一圈明白色光晕便自颜生掌心里升腾出来。随着光晕的不断具象化,不出几秒,原本如烟雾般缭绕在颜生掌心的光晕便具化成一把与锁孔形状完全契合的钥匙,然后在插入锁孔转动三圈后,只听“咔”一声,门应声打开。

进到漆黑的档案室的一刹,一簇火苗随即便在颜生左手食指上空燃起。

随着一声亲昵的叫唤,原本停在颜生肩头的青鸟像是感知什么般,向档案室的尽头飞去。

跟着青鸟的踪影,颜生最终在一个档案柜前停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历任理事长的个人档案就应存放其中。

隔空将档案柜拉开,颜生的目光逐一扫过贴有历任理事长名字的标签,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人的名字……

不过,也是。如果轻易就能被人找到,那么那人也不足以成为“影”的首领……

正想着,颜生将火苗凑近档案柜,转而翻找起校史资料。但就在少年隔空抽出装有校史的文件夹,翻阅至月臣学院全校规划及总剖面图时,伴随着一缕黑色烟雾的急速涌出,颜生耳边忽然产生强烈的耳鸣。几乎同一时刻,一声如花朵绽放般幽微的声音也一并传入少年耳廓里。

虽然颜生及时将文件夹合上,放回原来位置,却一眼便看见一条宛若藤蔓状的黑影沿着右手中指指尖自校衫袖口钻入白色衬衣里。解开钮扣,只见手腕处赫然多出一条黑色藤蔓,并且这条藤蔓正顺着经络不断向整条手臂蜿蜒伸展!

片刻过后,颜生便由于一阵来自右手臂的刺痛而不自觉地单膝跪地。面露痛苦地抬头看了一眼放有文件夹的档案柜,虽没能顺利读取其中资料,可凭借着施在自己手臂上的毒咒,颜生也能隐隐猜出其中内容。

暗自估摸了一下进到档案室后所花去的时间,隔空将档案柜恢复原状后,颜生便在青鸟的带领下,离开档案室,从行政中心与高三楼连同的甬道往考场走去。

而那两只银质沙漏,在少年离开的下一秒,也自行化作齑粉与空气融为一体。

高三楼里。

才走进考场,便见饭饱茶足的少年向自己走来。

“哟,怎么现在才回来?约会还进行得顺利?”

“托您的福,顺利得很。”强忍手臂上的疼痛,颜生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可我看您的脸色不怎么好啊。难道和弟妹吵架了?来让大师我搭搭脉,瞧一瞧?”说着,季衡的手便就近向颜生的右手探去。

“不必。多谢您的美意。”用左手扣住季衡向自己伸来的右手,颜生看向男生提醒道,“话说下一场是历史考试,您不用再复习一下?”

“对哦!大爷我去也,兄弟你也好自为之哈!”

一脸恍然大悟地握拳在另一掌心里敲了一下,季衡对颜生的提醒表示大感谢后,便从书包里拿出历史书、历史练习册翻看起来,直到监考老师走进考场,让所有考生把与考试有关的东西全部放到讲台前。

多希望可以把自己一起放到讲台前啊……把书包放到讲台前时,心里正暗自嘟囔着,见颜生恰好过来放包,季衡一脸悲壮地与他对望一眼,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在他耳边低声叨咕一句 “谁能阻止少年武士的赴死”后,才走下讲台,回到自己座位上。

可这一举动在当时颜生看来,非但没有切身感受到少年有多无奈、多痛苦,反倒觉出几分搞笑意味。又或者像季衡这样的存在,本来就属于治愈系也说不定罢。

开学几周来,大大小小的练习、测验也做过不少,虽然平日里也会隔三差五地被邵毅姐和running两人轮番请去重默、重背,可除了稍有欠妥的历史之外,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季衡总能稳稳当当地停留在班级第五、第六的位置上。

今次的月考,季衡也该依旧保持着他一贯中庸的作风吧。

正暗自琢磨着,广播里却传来年级组组长的声音:“所有考生注意,月考考完后全部回本班教室集中。所有考生注意,月考考完后全部回本班教室集中。广播播报完毕……”

月考考完还要回本班教室?尤其还是在昨天数学考得那么烂的情况下?

广播一出,原本就心慌意乱的学生们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永无淡定之日。

可眼下的情况,虽比喻得不怎么恰当,却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了。

月考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九月最后一天。

虽然明天就是十一黄金周,虽然语文、英语分数都非常可喜可贺地没有出来,可三年八班的教室里仍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昨天考完回教室后,唐僧虽没有报数学成绩,却也顺便提了一两句。而仅凭这两句中的关键字眼“有六人不及格”、“平均分不高”就足以让所有学生惶惶不可终日。

从男厕所回来,颜生就见左鹞正摇舢板似的剧烈折磨着邻座的王渊:“怎么办?怎么办?!唐僧一会进来不会要报数学分数吧?!我已经五十分没了啊!五十分啊!!这什么概念啊!!爷不淡定了,爷已经……”

就在左鹞暴走之时,唐僧已然走上讲台。

眼看他手中捧了一叠对折过的,貌似做过的,与考试卷颜色相近的考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唐僧说完“放心,这不是考试卷,月考卷我们放到节后分析”,所有人才都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在唐僧的下一句话中,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压:“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次考下来很不理想。我们班和别的文科班相比,平均分至少低了五分。”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又寂静一片。即使偶尔有翻书声,放笔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教室里,也如被放大无数倍般,突兀无比。

可正当所有人都等着唐僧接着说下去时,却听唐僧话锋一转,让课代表把他带来的让学生前几天回家做的练习卷发下去。

然后。

就在颜生接过季衡传下来的卷子的那一刹,随着袖口的上移,原本隐匿在校衫里的黑色藤蔓到底没能躲过少年的眼睛。可少年在传下卷子后,却什么都没说地回过头去。

数学课下课后,因为去办公室问题目而走开一会的颜生,一进教室,就听季衡又在向轻歌和另一女生传授着他的“满腹学识”。

“轻歌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就是心理学中所谓的‘功能固着’!”

“欸?”一只喝完的酸奶盒又和“功能固着”有什么关系?

“哼哼!所谓的‘功能固着’就是指个体在解决问题时只看到某事物通常的功能,看不到它的其他方面的功能,从而干扰问题解决的思维活动。例如,衣服是用来穿的,箱子是用来装东西的,可除此之外,衣服和箱子却还有其他用途……”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必然还是巧合,季衡的目光越过人群,最终落定在才落座的颜生身上。

——呐,是这样吧?

生活中,太多的东西,都被刻意掩盖在肉眼之下。

很多时候,我们所能看见的,不过是悬浮于真相之上的表象而已。

“啊,不好。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召唤,”像是配合自己言语般,男生微微蹙眉,打住话题,离开前还不忘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额前,在空中划出一个帅气的弧度,“我们下次再聊哈!”

目送少年离开的身影,岛贝忍不住感叹道:“季衡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嗯……”就在刚才,心细如轻歌,不会没有察觉季衡说话时,往颜生所在处投去的那一眼。可就像是心照不宣一般,只要无人问自己,那些秘密她就会永远藏在心里。

觉察到好友的心不在焉,岛贝不禁用手在她眼前象征性地晃了晃,见女生重新看向自己,才接着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哦!今天霍大侠开恩,说节前最后一天不留我们补课,所以今天一起回去吧!”

“嗯。好。放学时再联络吧!”

“OK!”

正热络地闲聊着,岛贝忽感到身后一阵灼烧感,一侧身,便见邵毅姐正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哦不!怎么又是邵毅姐!她来了,轻歌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捂脸作羞涩状,岛贝不禁压低声埋怨起来。

“没关系啊。邵毅姐只是来发默写本的。”

“我看还是算了。每次来都撞见她。然后就会想到我那惨不忍睹的英语。我才不要,我先走了!记得放学联系!”

“好的。”

话虽是事先这么说定的,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这天放学,当两人走出教学楼时,却见季衡正坐在单车上,等什么人似的。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形打上大片暖色光晕。

正想从他身边经过,女生却忽听季衡喊自己的名字:“岛贝,今天借一下你的轻歌,可以吗?”

“NO!才不要把轻歌交给你这种花心大萝卜!”

“冤枉啊。您倒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花心了啊?”

“就凭咱们同窗两年来我对你的了解!”

像是以防心爱之物被抢去一般,紧挽住轻歌的手,岛贝刚想绕过季衡,却感到一个阻力让自己向后一滞。

“岛贝,要不……下次吧?”看了一眼季衡,轻歌面露歉意地和女生商量。

“好啊。进了新班级,就重色轻友起来了,是吧?”

“别闹了。下次我请你吃麦旋风,双份的,好不好?”

“……好嘛……不过千万别以为我是被美食所诱惑才答应你的啊!”万般不愿地松开挽住轻歌的手,又狠狠瞪了季衡这个“横刀夺爱”的家伙一眼,岛贝才悻悻往校门外走去。

等女生走远了,季衡才收敛起笑容,侧身对轻歌说:“我们走吧。”

就在两人一同离开时,另一个身影已然到达位于冢之都中枢地带,市政大楼的所在地。

走入富丽堂皇的一楼大厅,轻车熟路地进到大厅左侧的电梯里,用指尖在写有“B1”按钮的左侧轻划出一个与按钮等大的方形后,一个写有“F0”的按钮便在操作板上缓缓显现。

随即,电梯便搭载着任务归来的K直达F1与B1的中间层——鲜为人知的异度空间。

“回来了?”就在气门打开的一瞬,随着墙壁上视频影像的中断,一个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的男子将转椅转向来者,双手交握搁在桌上之际,对K露出一抹浅淡笑意,“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不。是在下应尽的职责。”站定在几米处,将手按在胸口,向神秘人微微欠身后,向缓缓收起的屏幕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K又道,“又是那些人吗?”

然而,话音落下的几分钟里,无人应答。

空气中,唯有如水涡般的空灵声自神秘人身后的玻璃障壁里隐约传来。

又等过许久,才见神秘人缓缓点头,唇角扯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不过……他们很快就不会再反对一个字……”顿了顿,神秘人忽然话锋一转,将下颌轻抵在两手间犹自感叹道:“月圆之后,又将是个阴晴圆缺的过程。”

且笑且语中,K见他在看几日前自己从魍魉那里取回的肃清名单。尽管有段距离,名单上那一行行被红色记号笔划去的名字,却仍旧清晰可见。而他的左手边,正放有一份上书“C计划”的机密文件。

待目光重新移至神秘人脸上,K随即便对他漾在唇边的笑容心领神会。

“真不愧是您所选之人。”在读出神秘人笑容背后所含深意后,K面朝神秘人再一次躬身行礼。

可听闻K一席奉承之言的神秘人却不急于接话。阴影里,他的双眸在玻璃障壁后数个巨大透明蓝色圆柱型容器的掩映下,宛若表上一层细密的磨砂玻璃一般,让人无法洞悉其真实想法。

半晌,当他再度看向K时,只听一声冰冷至极的声音在空中乍然响起:“K,你多话了。”

而在冢之都的另一边。

同一片夜空之下,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浸润于月华之下的漫天樱花宛若镀上一圈银边般似光似雪,在悠扬琴音的牵引中,仿若生有魂灵般,径自旋向一处居所。

而香雾缭绕的居所之中,微风牵动,纱幔轻扬间,只见帷幔彼岸,鼓瑟之人正披了一件曲水牙白绢衣,长发松挽,垂落胸前。白璧无瑕的脸上,眉眼间似糅进仙气与妖气般,竟透露出堪比之前更加摄人心魄的美。

可过不多久,延岚便自琴桌旁站起,在接过舞水递来的朱漆羽觞后,便慵懒地斜倚在嵌有玛瑙、玉石的三屏榻上。

觥筹光错间,晃动手中羽觞,杯中佳酿所映出的波光潋滟,让延岚水蓝色的眼眸中似刻入蛊惑人心的妖娆,竟让一旁侍立的舞水不禁沉入画里。俄尔,忽听延岚轻声吟哦:“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却无法参透大人心之所想。

一旁的红檀木雕花纹琴桌上,莲瓣琉璃香炉中,仍有香雾似水袖般袅袅而出,将整间居所氤氲在一片迷蒙之中。

适时,延岚的声音又起,这一次,却是说与舞水听的:“你可知今次所燃是何种香?”抬头望向舞水,延岚的神色依旧淡然。居所里柔和的光亮,将他的薄唇打上一点如珍珠般莹润透明的高光。

忽听延岚这般问自己,舞水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就连身子也不由向后倾斜几分,但想起延岚曾教导自己,檀香、降真香,为香中幽闲者;龙楼香、玉华香,乃香中蕴藉者;兰香、速香、沉香,是香中恬雅者,沉吟片刻,迎向延岚的眼,便轻声回答:“是沉香。”

可卧榻之上,听闻答案的延岚却但笑不语,只仰头缓缓,缓缓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酒可醉人,却不可醉心。香可醉人,却亦不可醉心。香气越是馥郁,却越能撩拨起心中之事。

此刻正在香炉中安然幻灭的,并非舞水所言之沉香,而是有香中高尚者之称的波律香。

饮罢杯中佳酿,缓缓起身,将羽觞交予舞水,不过几步之间,便尽透露出一股妖魅与温润并重之气。也许,正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才能让所有忠心于他的族人即使与他相隔千里,也始终无法真正离开他。

就在这时,伴随一阵仓促的足音,片刻之后身为魇罗族二长老的延珂便形容狼狈地走入屋中。站定在延岚面前时,他的右腿上仿佛正隐隐渗出血来。

待延岚会意地遣退舞水后,便听他一字一顿道:“大人,请恕老夫直言,舞水不可用……”

延珂的连夜来访,仿佛注定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他走后不久,一声脆鸣声中,一只青鸟忽然径直飞抵延岚肩头。在他耳畔轻声鸣啾数声后,延岚原本神色淡然的眼眸忽然蒙上一层凝重。

移步窗前,凭窗而立,延岚只见今夜皓月又显缺亏之姿,却不知这样无尽的轮回,究竟几时方可罢休。

这世上永远存在这样一种轮回。它存在于无形,却无论你是否相信,能否看见,可否触碰,都在那里。永永远远。亘古不变。

当你自以为已经摆脱宿命束缚的时候,命运却会在猝不及防间将你重新打回原型。

“延燐,这点你应当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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