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校园,疲惫的身心。
已经是秋天,正午的太阳不似夏天逼人了,但还是有点毒。一点都不吝惜地,将它的光芒统统射像湖面、树木、花草、柏油路、石凳、广告牌、教学楼,等等。
这样的正午,恐怕是没有人出来晃的。
校园里静悄悄的,经过一上午的热闹和奔忙,此刻,整个校园都进入午睡状了。只剩偶尔几句鸟儿迷瞪无力的叫声,叽喳——过了很久,仿佛又想起来,完成任务一般的,叽喳。
正午的太阳,好像知道自己能够这样任意挥洒的时日不多了,愈发卖力地珍惜这即将秋末的一分一秒,将每一寸光线,散发到极致。尽管如此,它还是有点发白的样子了。投在树木花草石凳上的影子,开始不再那么地黑白分明。反射在湖面的光线,开始有点晃得人睁不开眼。
太阳光投射在一个人身上,将他的身影映在地面上。
这个身影靠着湖边不断地移动,却又移动的晃晃荡荡,被树荫割裂成四分五散的模样。
在一个石凳旁的时候,身影儿猛然停下,“咚”,石凳有点猝不及防。这个身影不由分说地,和石凳的投影混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他好像将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了石凳上。石凳这样想着,就看见柳树枝条儿的影子在它左右晃来晃去,一副偷笑的样子。石凳无奈,这个人是有多累呀。
吴长江要是能听懂石凳的想法,以他这样的温柔绅士,估计会立马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不定,还要和石凳道个歉。
但他现在完全听不到,他只是觉得,身心俱疲。
石凳闻到,这个人喝了不少酒。石凳承受着他的重量,倒也还好,现在有点被他醉醺醺的味道呛到了。一阵微风过,带走了这个人不少酒气,石凳暗暗地舒了口气。没想到,柳树枝儿却遭殃了。微风带着酒气铺面而来,打断了柳枝儿正自我陶醉的优美舞步,她也开始晕晕乎乎,左摇右晃,影子里,她的步伐乱的再无章法。
没有注意,鸟儿已经好一会儿没唱她引以为豪实际上唱的断断续续的歌曲了。花儿草儿纷纷捂上了自己的鼻子,在微风里不住地摇头。
吴长江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节奏。他却毫不知情,他深深地醉了,醉的一塌糊涂,醉在自己一个深刻又长久的梦里。
“棠叶。”石凳听到这个人嘴里喃喃着。一个姑娘的名字。这些花儿草儿柳枝儿心下就明白了。
她们实在见多了这样的例子。准保是一个受了情伤的。风止了,大家也就不再言语。空气里静悄悄的。剩这个男人醉卧在石凳上。
他的样子好像一滩烂泥,如果不是面容俊秀,实在,这样的颓态,有点入不了眼了。
没有人来打扰他,就让他静静地睡会儿,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这样地累。心里这样地空,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但抽走了什么,他说不上来,他不疼,就是觉得胸腔里空空的,他只好拼命地往那里灌酒,一个人,一杯,接一杯。酒入喉,苦涩。再下胃,灼热。就在这样的苦涩和灼热交替中,吴志江感到了某种安慰。但没一会儿,吴志江就感到了痛苦。好像酒入豪肠,只是为了片刻歇息,它们现在好像重新恢复力量的精兵强将,互相鼓舞着士气,随着吴志江再下一杯酒的时机,一点儿不犹豫地,一股脑儿往上冲。千兵万马,阵阵嘶吼声。吴志江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一会儿,就有不少兵将占领了据高点。他们摇旗呐喊,他们士气大增。吴长江感到头里沉沉的,他有点支撑不起来了。
他任由他们在他的身体里,冲锋陷阵,呐喊嘶吼。他任由他们。
他每一杯酒下肚,战争就好像一把烧得正旺的火又加了一把柴火一样的,更加激烈了。战争如火如荼。吴长江再一杯酒下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要沦陷了。很快,他们发起了最后攻势,不及吴长江的这杯酒入胃,他们发动了了所有武器。枪林弹雨中,拥着这杯酒,把他从来的地方又给赶了出去。
吴长江觉得难忍,就往洗手间跑。他吐了。
一阵接着一阵地吐。好像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被吐出去。鼻腔里口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酒味儿。不知道吐了多久,吐到他觉得有点虚脱。心里更空了。不仅空,好像此刻还疼开了。比之前更难受。他喝了多少,他记不清了。他模模糊糊知道店里老板过来劝过他,他结账了吗,他不知道。就在学校周边的一个小酒吧,老板是个年轻人,兼调酒师,很有个性。吴志江也不常去,但可能俩人投缘吧,一来二去的,竟也成了半个熟人。上午不营业的,店里就吴长江一个人。
吴长江从来不像今天这般烂醉,他向来是个温暖却不失理智的男人,偶尔过来品酒,却从不多喝。他不会容许自己失去意识,成为一个任人驱控的男人,从来都是他控制事态,而不是事情控制他。
老板知道肯定是遇到了不寻常的事情。他也不拦着他。
桌上摆满了空瓶子,他让老板把店里收藏的好酒都拿出来。老板看着情况不对,酒混着喝多了,最容易出事,他劝住了他。
吴长江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是散的,他看不到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脚,自己的身体。他看不清酒吧里东西的样子,看不清路。他的眼睛里,就能看见棠叶,棠叶的一颦一笑,棠叶对他说话,棠叶皱着眉头苦恼,他多心疼啊。他的眼泪就要往外流。
老板要送他,吴长江摆了摆手。能劝住酒,是吴长江觉得,他不愿驳了老板好意。不要送,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就在这样意识都要消失的时刻,惯性也能让一个真男人做到如此。
吴长江尽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跌跌撞撞,尽管吐过以后,他觉得意识清醒了点。
正午的太阳刺的他睁不开眼。他想歇会儿。
当年他和棠叶并不在一个班里头。他只是常常从别的男孩嘴里听到棠叶这个名字。她有多漂亮,她又得第一了,她多么女神云云。每每他都是一笑带过,不是他有多特别,他并不觉得漂亮和成绩好就是女神。他的女神是什么样子,他没有想过,但是他知道,并不仅仅是这个样子。
他忘不了那次体育课。平时俩个班各上各的课,那天他们班体育老师请假,让14班的体育老师带着一起上。
初中的体育课,无非做做高抬腿,膝前曲等等基础练习。男生们则练练三步上篮,吴长江那时候的球技,说不上精湛,也已经是学校里数一数二了。他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并不觉得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爱好而已。但是他进球的时候,还是引来周围女孩阵阵尖叫和赞叹。
一场比赛下来,他已经大汗淋漓,他对递过来纯净水的姑娘们微微一笑,却并不接着。他径直找了个树荫坐下。开了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伴随着汗水叮咚。他爱这样的畅快淋漓。
他在树荫下歇着,眼睛这一刻也得到了放松,不再只是盯着篮球。看着操场上生龙活虎的同学们,吴长江很是享受。他的眼扫过他们,到离自己不远的一棵树下的时候,整个人就定住了。一个女孩儿的笑容。就这样猝不及防,突然地填满了他的眼睛,击中了他的心,毫无预兆。对,就是击中,好像被一枪命中的感觉,子弹飞进吴长江的心脏,炸开了,好像落雨一般,心里花瓣飞扬。吴长江感觉好像某个经脉被打通了,满满的惬意又充满力量。有股真气在他身体里窜流。那是怎样一个笑容。梨涡浅浅,明眸皓齿,一笑倾城。吴长江脑子里就这几个词。她正和旁边的一个姑娘说着什么,会意轻笑。似春风拂面。吴长江看呆了。
那节课结束后,那个女孩儿的笑容长久地盘旋在吴长江的脑海里。
很好打听,那个女孩儿叫棠叶。经常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的好姐妹苏萌。要是愿意,了解她并不难。
自那以后,吴长江就开始关注上了棠叶。不由自主。男生们讨论棠叶的时候,吴长江仍旧不发言,但要是仔细,一定能看到吴长江悄悄竖起来的耳朵。
他下课的时候会绕上一大圈儿,经过她的教室,他能一眼看到她座位的方向,尽管玻璃上贴着玻璃纸,但他能隐约辨出她的影子。吴长江就好像心里铺上了一层阳光。偶尔她不在座位的时候,吴志江心里就有点着急,他一定会装作不在意的,教学楼里东转转,西遛遛。没有人知道,棠叶那个笑容,点燃了吴志江心里的某个东西,启蒙了他一部分的感情。正如赵默对于棠叶,棠叶对于吴志江的意义同样如此。
自己是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