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是静止的,我只朝上面扫了一眼,便感到心头一颤——依旧是那条街道,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所有人都倒下了,一层一层铺在街道上,是肉质的地板砖。在中心部分,整个地面都是血,中心地带的那些人看来都已经死了。江阔天将他们的死状放大,他们死的状态,和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些尸体完全一样,一样僵硬惨白,一样惊恐的表情!
至此,我终于明白那些人是如何死的,那些血是如何丢失的,原来如此。
空气的温度仿佛突然降低了,我和江阔天都没有说话,只有录像带沙沙地转动着。
惟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外围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死,他们经过短暂的昏迷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恢复了那种梦游的状态,沿着来时的路径朝回走,终于消失了。街道重新变得空旷起来,只留下一地死尸。
“你怎么看?”沉默了许久,我问江阔天。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这一切的——虽然我看了一整晚的录像带,但是直到你醒来前不久才发现他们是在吸血——你怎么看这个?”
我看着屏幕,脑海里飞速闪过这一段时间来的种种情形,许多不能解决的疑问,那些不敢确定的设想,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都在这个时候自动连接起来,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我再也不能忽视——我叹了一口气。
“老江,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进入这个案件时,最大的疑问是什么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记得——我们一直不明白,血都到哪里去了,”他望着屏幕,苦笑一下,“现在当然没这个问题了。”
现在的确是没有这个问题了,那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血,显然都是被吸走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尸体,”我朝屏幕上指了指,“他们当然跟我们以前看到的那些尸体一样古怪?”
“对。”江阔天点点头。
“这些尸体都不会腐烂,而且能够自动恢复伤口,现在看来,他们应该都跟这些人一样,是被人将血吸光了。”我说。
“对。”
“你没什么想法?”
“我想到了三石村那些古怪的坟墓。”他说。
“哦?”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要将坟墓排列成那样的形状?”
“你说呢?”
他目光闪烁地望着我,笑道:“你认为呢?”
“将坟墓排列成那样一种形状,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困住僵尸。”我说,“僵尸,在国外被称为吸血鬼。”
“我知道。”
“关于吸血鬼,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刚刚从网上查了些资料,”他抽出一张纸,念了起来,“……吸血鬼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理论上来讲,所谓吸血鬼,可以理解成为某种程度上的死尸。他们没有心跳和脉搏,也没有呼吸,没有体温,而且永生不老……”
“我们这些案件里的尸体,同样没有心跳和脉搏,也没有呼吸,没有体温,而且永生不老。”我说。
他看我一眼,继续朝下念:“……一般来说,大部分吸血鬼通常吸食人类的血液……”他又看了我一眼,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了指屏幕——我们刚刚从那上面亲眼看到人被吸血的全过程——他点点头,继续念着:“……坟墓附近的地面上若有小洞口,也是墓里有吸血鬼的证据,因为吸血鬼会化成雾气从这些洞口里出来……”这句话让我们两人都呆了一呆,过了一小会儿,我挥挥手叫他继续朝下念,他手里的纸上还有好几行资料。
“……吸血鬼吸血的部位,会留下青色的痕迹……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啊”了一声,江阔天并没有被我打断,他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吸血鬼能够变成蝙蝠和狼等动物在夜间出没,同时他们也能够操纵这些动物作为他们的奴仆……”念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笑了笑,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我听:“狗是狼的后代。”
“狗是狼的后代。”我跟着说了一句,“而且如果有一种力量能够操纵狼,那想必也能操纵狗。”
“是啊,狗远比狼更容易操纵,”他说,看了看资料,一口气念了下去,“被吸血鬼吸食过的人可能死亡,但是并不会变成吸血鬼。如果一个吸血鬼打算令一名人类变成吸血鬼,必须将自己的血液给予对方。被吸食者接受吸食者的血液,两种血液融合才有可能变成吸血鬼。”念到这里,他沉默了。
“念完了?”我看了看那张纸,已经到了最末一行,不由皱了皱眉头,“怎么就这么点资料?”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到要查这种资料的,”他说,“更何况,关于吸血鬼的资料实在太多,我这份资料是综合了其中大部分内容,虽然不长,却是精华所在。”
“你觉得这种想法……”我犹豫一下,“这种想法是不是太玄幻了?”
“是啊,所以我也只敢对你说,”他苦笑一下,“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盘录像带,或者之前没有经历那么多古怪的事情,在这些事之前,要是有人告诉我世界上有吸血鬼,我一定认为他疯了。”
“在我们发疯之前,已经有很多东西发疯了,那些尸体,三石村的村民,那些狗,还有录像带里的这些人。”我说,忽然打了个寒噤,“这些人里也包括我,我也曾经疯了。”
“至少你并没有吸血,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江阔天拍拍我的肩膀,“你记得吗,那些尸体的衣服都破损了,我们一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现在总算是清楚了。”
“对,还有那些专家和家属们腹内的血,原来是这么来的。”我说。这话一说出口,我们都悚然变色,同时站了起来。
“难道……”江阔天面色惨白,嘴角抽搐着,“难道他们已经全都变成了……”他嘴角颤动许久,却始终吐不出那三个字。
我全身冰凉。
我又想起那个封闭的实验室,当初那里面曾经传来打架般的声音,之后便寂静无声,门再打开时,已经是一地尸体,和一群精神恍惚的专家们,那些专家的神情,跟屏幕上这些人,一模一样。
而那些尸体,在封闭的空间里,流失了全部的血液,衣服上全都是被撕破的洞口。
莫非当初我所听到的打架般的声音,竟然是……竟然是吸血者与被吸血者之间的争斗?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是我又不能不想。
“秀娥!”江阔天忽然颤声道,“秀娥也曾经腹血,你忘记了吗?”
“啊?”他若是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关于秀娥和郭德昌的一切,流水般在我脑子里晃动,忽然一切有了答案,在那个夜晚,2004年12月9日的夜晚,秀娥坚称自己没有出门,但是她隔壁的小女孩却发现她在深夜12点出门了,而郭德昌,也是死于12点到两点之间……难道……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难道郭德昌的血竟然是秀娥吸的?
但是秀娥当初的悲伤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那是装出来的,谁又能告诉我,什么样才算是真实呢?
何况,秀娥她自己也死了。
对,秀娥她自己也死了。
这个想法让我怔住了,在我们几乎认定秀娥是个吸血鬼的时候,她的死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众所周知,在所有的传说中,吸血鬼都是长生不老的。
“但是秀娥死了。”我对江阔天说。
他也怔住了,显然这件事他也忘记了。
一个疑问出现了:究竟谁才是吸血鬼呢?那些被吸血的人,从他们的尸体状况来看,应当是变成了吸血鬼;但是根据一直流传的吸血鬼的传说,是吸血鬼吸取人类的血液,而不是反之。这让我们非常疑惑,为什么被吸血的反而成为吸血鬼呢?那么吸血者又是不是吸血鬼?
“别乱,冷静点,”过了一会儿,他敲了敲头,“我们先理清楚思路再说。”
“嗯。”我点点头。
但是我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最近发生的事情,要理清思路,又谈何容易?
我们呆坐了许久,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天就要亮了,必须在其他人上班之前弄明白所发生的一切,否则……假如那些专家们真的变成了吸血鬼,我们还必须想出应对的方法……时间真的不多了!为了让发烫的脑子清醒下来,我们一人灌了一大杯凉水下去,打了几个大寒战,总算冷静了一点。
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发现,事情如此复杂,要在短时间内整理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如果事情真像我们想像的那样,及时阻止事态的发展,比弄清楚事情的起因,似乎更为紧迫。
我忽然想到了那些尸体!
既然那些尸体有可能会变成吸血鬼,留着他们总是一桩祸患,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火化。
“已经火化了,”江阔天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俞华之在会议上提出,尸体的这种古怪现象,也许是无名病毒引起的,他建议将尸体火化,被通过了。”他笑了笑,“何况,我们也没有这么地方存放这么多尸体——所有的尸体,除了录像带里的那些之外,其他的尸体都已经火化了,只留了两具作调查。”
我松了一口气。
江阔天的话提醒了我,我迟疑地问到道:“老江,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也许真的是病毒……”
“病毒?”他沉思地看着我,“那怎么解释那些事情?”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才好。
是的,吸血鬼的理论可以解释一切问题,尽管还有不少细节存在疑问,但是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些大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
“别再多想了,”江阔天拍拍我的肩膀,“还是快想想怎么收拾这一摊子事吧。”
是啊,这么多问题,怎么解决呢?
我感到束手无策。
假如人们在不断地变成吸血鬼,我们有什么办法阻拦?
更主要的是,我现在头脑里一片混乱,脑子里不断出现那些死者,各种各样的死状在我面前交替出现,让我无法集中精神来思考其他问题。
“我们还是应该找到梁波和那个红衣小女孩,他们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我随口说道,话还没有说完,江阔天就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死了,你不知道?”他说。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我们昨天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啊?”一些风从门缝里透进来,吹得人全身发冷,我又喝了一大口凉水,“也是那样死的?”
“梁波的死法和他父亲一样,但是那个女孩,”他摇摇头,“她虽然也是死于失血过多,尸体却没有发生异常的变化,身体里的血也没有完全流失。”
我更加困惑了:“是怎么回事?”
他叹了口气:“我们发现那个女孩的时候已经是昨天中午了,但是法医鉴定说她是昨天凌晨4点左右死的。她全身布满针孔,没有致命外伤,法医怀疑她是被人抽取血液至死。”
“啊?不是被人吸血?”
“不是。如果是被人吸血,她的身体上应该不会留下任何伤痕,以前的死者,身体上连一个针孔也没留下——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死亡,一点也不特别。”
我苦笑起来——在如此多的怪异死亡事件中,忽然出现一个正常死亡的人,我反而感到这件事很不正常了。
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抽取她的血液呢?
“至于梁波,”江阔天继续道,“他的尸体和其他死者一样古怪,就躺在火车站附近,大概是中午12点左右被人发现的。”
“哦。”我正要问得更仔细一点,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大群穿白大褂的人涌了进来——原来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我们聊得兴起,忘记了时间,竟然也忘记了关门。这些专家们谈笑风生地走进来,和我们打着招呼,我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江阔天的笑容也非常不自然——在不久前,这些人正被我们怀疑已经变成了吸血鬼,现在要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们,还真有点难办。
幸好他们并无察觉,打过招呼后便各自做事去了,俞华之教授拍拍我们的肩膀笑道:“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们一眼。
他知道些什么?
江阔天对我使个眼色,我们走出门去,他低声对我道:“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的确,与案件相关的梁波和红衣女孩都已经死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找其他的线索出来,心头不由一阵茫然。
等等!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暗自骂自己愚蠢——这么重要的线索,我怎么就忘记了呢?
“还有一条线索。”我低声将启德医院的事告诉江阔天,他眼光一闪,抿嘴笑了。
满天都是浓重的乌云,一场冬雨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