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难为你了?”石丽说。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为难,她总说我这表格有问题,有问题我改这倒没什么,可她总是不把问题一次说完,她一次说完了,我不就一次都改了?她是看一回,挑一个毛病,我改了一个数据其它的就得跟着一起改,这就等于,她说一回,我得重做一遍。”我说。
“她就那付德行,拿着鸡毛当令箭,标准的小人嘴脸!”石丽向赵红梅的方向白了一眼,“不过云瑶,我们还真惹不起她。她十年前就跟着徐总了,是这公司的第一个员工,现在不止在公司里,就连徐总家买菜打扫房间都是她一手包办,我们背后都叫她大管家!”
“啊,还要给徐总家打扫房间?”
“打扫房间?那才哪儿到哪儿啊,她还给徐总买卫生巾洗内裤呢。洗内裤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儿我不知道,是听人说的,但买卫生巾我可是亲眼看到过的。”石丽看了看我呆呆的样子,笑道,“等着吧,一般我们每周都得有一次集体活动,周日派三个人在赵大总管的带领下去徐总家做义务劳动。我估计,这周日赵红梅准带你去!如果徐总周日不在家的话。”
“为什么要徐总不在家呢?”我问。
“因为赵红梅不会让你和徐总多接触啊。徐总说过,她喜欢培养样子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赵红梅是嫉妒你,怕你抢了她的位置啊。”石丽说完,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我对着表格发了会儿呆,给人打工还要定期去老总家里打扫卫生,还要买菜、买卫生巾,洗……内裤,真是,匪夷所思啊。难怪赵红梅能跟在徐总身边这么久呢,难怪她能在这公司里一人之下呢,原来,给人打工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和技巧,除了工作努力以外,还有很多方面需要付出精力的。石丽说赵红梅是嫉妒我,或许她说得对;但除了嫉妒以外,我想更多的是危机感和防备心理吧,毕竟付出了那么多才有的一个位置,毕竟在北京能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她也一定经历过很多的挫折。这里是北京,虽然在这里我只有过两次的工作经历,但相比于我在华城实习过的一家企业和一家学校,这里的同事关系要紧张得多,相互间的防备心理也要强得多。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看着自己手中的饭碗,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只,也要在身上聚集起所有力量,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向那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位置的人,发起至命的一击。
这样想着,我觉得,赵红梅这样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我甚至有点同情她。
从公司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看手机已经七点了,又加了一个多小时的班,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今天是我入职以来走得最早的一次。
在车站等车时我意外地碰到了卫君泽,这几天上班他都是和我坐的同一辆车,因为有了他的帮助上车比平时容易了些,我也一直没迟到过。可下班却没碰见过他一回,我想是我下班太晚了,想不到今天却遇上了。
“真巧。”我说,“你也才下班吗?可你为什么在这儿坐车呢,你们公司不是在下一站吗?”
“我,出来办点事儿,正好在这附近。”卫君泽说。
这个时间车上的人不是很多,我们坐在车厢最后的一排座位上,闲闲地谈了起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倒像是比平时快了许多。
下了车走到小市场的时候,我指了指一家挂着麻辣烫招牌的小饭馆,说:“我请你吃饭吧,这家的麻辣烫很好吃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的。”
卫君泽笑笑,说:“哪有男人让女孩子请客的?我请你吧。”抬头看了看那家饭馆,又说,“他家的麻辣烫确实很好吃,但今天我们不吃这个了,我请你吃点特别的东西吧。”
说完,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往市场东南方向走去,那里是卖菜卖肉的地方。
我跟在卫君泽的身后,看着他在卖鸡肉的摊位前停了下来,买了一只鸡让老板切开,剁成小块儿。他说要请我吃特别的东西,我知道了,他是想亲自下厨,做菜请我。他这样的做法让我挺感动的,也觉得很是亲切,想起父亲在厨房忙碌着为我烧制菜肴的情景。
回到和小鱼儿、汪军他们共住的小屋,卫君泽从床底下拖出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有几个小布包,他拿出其中的两个,从里面拿出些木耳、蘑菇,吩咐小鱼儿、小小鱼儿和他一起去厨房洗清。我要帮忙,卫君泽说不用,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你就待在这里等着吃就得了。
小鱼儿说:“你请云瑶吃饭,干吗拖上我们当打杂的?”
老巴坐在床铺上向小鱼儿道:“让你去你就去,没看卫君泽买了一整只鸡,拿了那么多蘑茹,你一会儿还想吃不?”
小鱼儿一听这话,立马就乖乖地跟着卫君泽往院子里跑过去了。
汪军看着他们的背影笑:“这个卫君泽,终于肯拿出他那些宝贝儿了。我们天天吃大酱那会儿,几个人轮番上阵哄着骗着让他把床底下那点山货贡献出来,他死活不肯。云瑶,你简至是我们的福星,你一回来,我们又有排骨又有鸡肉。”
“哪是福星啊,应该说是活菩萨!”老巴夸张地大声道。
说笑了一会儿,鸡汤的香味飘了过来,那种香味果真与饭店里的鸡汤不同,里面夹杂着香茹独特的香气,特别地醇厚诱人。
两大盆香茹炖鸡摆在桌上,小鱼儿第一个抄起筷子直奔主题。老巴也抻出筷子却没去碰鸡汤,而是重重地打在小鱼儿的手背上:“别急着吃啊,你忘了,吃卫君泽家的蘑菇前必做的功课了?”
小鱼儿恍然大悟般放下了筷子,向卫君泽望过去。我不解地看了看老巴,老巴也在望着卫君泽,再看小小鱼儿和汪军,他们也在盯着卫君泽看,一动不动地看着。
卫君泽则在呆呆地望着我。
“快啊快啊!”小鱼儿又操起筷子敲打着桌面,“卫君泽你快点说啊,说完了我们好开动!”
我更奇怪了,吃饭之前还要说点啥,是国外电影里那种“饭前祈祷”吗?从来不晓得卫君泽是信奉上帝的啊。
卫君泽在小鱼儿的催促下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你们,你们听着,这可是我爸我妈亲手采来的蘑菇,不好好吃噎死你们!”
众人一声欢呼,然后各自操起筷子,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鸡汤上面。
望了望卫君泽,我笑了,原来是这样,以前,每一次吃父母采的蘑菇时,他都这样叮嘱这屋里的其他朋友们。他真是个很懂得珍惜父母的劳动果实的人,他更懂得,那里面包含的不只是“劳动”而已,更是他们对于自己儿子的关切和爱。
那些蘑菇吃在嘴里,真的特别特别地有味道。
吃完晚饭,我不准备马上回楼上的小屋休息,说想到外头走走,卫君泽跟了出来。我们在月光下散步,我说非常感谢他今天的招待,他们老家的蘑菇味道非常鲜美;而且听汪军他们说,平时这些东西他自己也是不太舍得吃的,因而我更要特别地感谢他。
卫君泽说,那些山货他的确是不太舍得吃的,因为不只是一些山货而已,更代表着父母对他的爱。每次看到那些东西,他都能想象得到二老去十几公里外的山上,把这些采下来,晾晒,又把袋子洗净,一点点地装进去……
“然后,他们坐在热炕上,想象着我吃他们亲手采的木耳时,咧开没牙的嘴笑……”卫君泽抬头看向天空,像是看到了两位老人的模样。
初春的风本是带着几分寒意的,可随着身边这个男生满带着情感的讲述,竟也渐渐地温和起来,我的心里也暖暖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你真懂事,能这样体会父母的心意,你能那样珍惜你爸妈邮过来的东西,一定也特别明白他们的心、特别牵挂他们。有这些,我想你父母也一定会很开心的。”我说。
“是啊,我是很想念他们,也很牵挂他们,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住在乡下……”卫君泽望向远方,声音里带着一种很深的情感,然后他摇了摇头,仿佛把自己从一个遐想的梦里摇醒了,“不过当儿女的再如何牵挂父母,和父母对儿女的心还是不一样的。我们为父母牵的是一根肠子,父母为我们牵的是整颗心”。
我在心里反复地回味着他那句质朴的话,是啊,说得真好,“我们为父母牵的是一根肠子,父母为我们牵的是整颗心”。
我们谈起了各自家庭的情况,卫君泽和汪军是老乡,家也在内蒙的一个小山村,非常贫困。他有两个姐姐,父母年事已高,都已年近七十了,为了供他读大学,家里倾尽了所有;姐姐们中学还没毕业就回家种地赚钱了,他能读大学,是建立在两个姐姐做出的牺牲上的。
本来是有机会读研甚至是继续读博士的,可他实在是不想再给家里增添压力,大学毕业就迫不急待地开始找工作。他说他要赚钱,要回报父母亲人,要把他们接到北京来,过城里人的日子。过年是没回去的,为了节省花销,尽快买房在北京安家。
卫君浩说,他有两年多没见到家人了,来北京后只回去过三次。上一次见父母是在两年前,他让父母来北京,想带他们四处逛逛,在车站接了两位老人找了一家中档旅店让他们住了下来,不愿把他们带到大学村来,怕他们看到自己的环境为自己担心。可父母只待了一天就回去了,说是家里农活忙,不能耽误,其实是觉得一天两百元的住宿费用太高了,怕给自己的儿子添负担。来了一回只去了一趟“天安门广场”,走的时候卫君泽的父亲说这辈子没白活,到过北京市了,看过人民大会堂了,那可是毛主席呆的地方。还是跟着儿子沾了光啊……
听着卫君泽的讲述,我似乎看到了那两位纯朴的老人,他们对儿子的关切,他们在那闭塞的山村里贫穷的生活。他们坐在火炕上,想着自己的儿子吃着他们采来的山货的样子,咧开没牙的嘴,笑了……我的眼框有点湿。
从那以后,我和卫君泽的心理感觉又亲近了很多,除了一起上班,有时候下班时他也会出现在公交车站那儿和我一起坐车回来。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巧合,他是在等我,可却也并不言明,权当是碰巧见到。对他的出现,也说不上惊喜,哪天他如果没来,我也并不失望。我们之间的一切,很平和很自然,自然到像是极好的朋友,完全没有和赵志浩一起的浪漫和心动。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了卫君泽身上的很多优点,他成熟、稳重、自强、节俭、踏实。当我知道他所在的那家公司是北京很有名气的一家网络公司,而且他在公司的职位是技术部经理的时候,我问他那为什么还要在大学村这样的地方居住呢?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的薪资待遇,但以那家公司的实力和他的职位,出去租个好房子住应该是可以负担得起的。我甚至觉得,他可以以贷款的方式买一处房子,他应该是有那个能力的。
卫君泽说:“大学村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的生活确实艰苦些,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能激发人的斗志和潜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舒适的生活会让人失了斗志。”
然后他又说:“买房子的确是他的理想,但他却不想让这理想现在就成为现实。”
“云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问我。
“因为,理想成了现实以后,人就会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对吗?”我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