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市场往回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这个时候,正是大学村最喧嚣最热闹的时光,身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我的心里,却异常孤单。
走到霜姐住的巷子口,我改变了方向,拐进去,走到小霜的房门前,敲门。我想见她,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想和一个朋友,待一会儿,聊聊天。
门开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却不是孟小霜,而是个陌生女子。
她看看我,问我找谁。
我四处看了看,确认我没走错,我说找孟小霜,就是住在这间房里的孟小霜。
那女孩说:“啊,你是找以前住在这儿那个女的吧,她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哪儿去了?
四五天了吧,我是前天搬来的,不知道她搬哪儿去了,你上隔壁问问吧,他们可能知道。女孩说完,便关了房门。
我在门外发愣,小霜搬走了?竟然没有和我说一声,就这样,搬走了?
我去敲隔壁的房门,向里面的一个男人打听孟小霜是何时搬走的,搬去哪儿了。
那男的我见过,以前总在院子里乘凉,他显然也记得我:“小霜是四天前搬走的,搬她男朋友那儿去了。你不知道吗?就是和你一起来过的那个男的。”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的?是卫君泽?只有他陪我一起来过几回。他是小霜的“男朋友”?小霜还搬到他那儿去了?我怀疑地看着告诉我这些的那个男人,不,他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
我没向那人道谢,也没跟他说再见,我听完他说的话转头就跑。那个男人看着我的表情,像是见到了一个神经不正常的疯女人。
一口气跑到卫君泽、小鱼儿他们的房间,房间里只有老巴和小鱼儿在。我对着小鱼儿问:“卫君泽呢?”
小鱼儿不说话,只是张大了嘴巴看着我。我急了,再问他,他还是那样痴呆一样大张着嘴。我真想往他嘴里塞个鸡蛋,臭鸡蛋。
“卫君泽搬走了,你不知道吗?”老巴坐在电脑前,闲闲地说,仿佛卫君泽搬走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且我应该知道,肯定知道,天经地义地必须知道。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看向老巴,不再理会痴呆症发作的小鱼儿。
“噢,这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不过也难怪,你现在哪有心思关心卫君泽啊,你的心思都用在去酒吧钓大款上头了。”老巴阴声怪气地说。
钓大款?我有一点儿明白了,卫君泽那天看到老邵开车送我,就误会我了,可他也应该问问我啊?他怎么能这样武断地就给我扣了顶“傍大款”的帽子?而且,他又怎么知道,我和老邵是在酒吧认识的?我和老邵接触的所有经过,除了丹露姐,我只对小霜提起过,连朵朵都因为她总是出去相亲而没空提及。对了,是小霜,一定是她说的。
“卫君泽走之前还说呢,自己真是自不量力,像你周云瑶这样的女孩怎么是他能养得起的呢?齐大非偶啊,他那儿水浅养不起周云瑶这样的大鱼啊。还说怪不得你不肯和他一起去看房子呢,原来是想着找开大奔住别墅的主儿呢!”老巴又说。
我转头看向小鱼儿,不再理会老巴的嘲讽。小鱼儿在孟小霜的公司上班,小霜的事,他会知道得多些:“小鱼儿,你跟我说实话,孟小霜是不是跟卫君泽好上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鱼儿终于从痴呆状态里恢复过来,但看我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霜姐一直在追君泽哥,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我们都看出来了。她跟君泽哥不只表白过一次了,君泽哥因为心里有你才一直没答应她。前几天君泽哥半夜回来,又不肯睡觉,喝了一夜闷酒,第二天去找了霜姐,从霜姐那儿证实了你和那个开大奔的大款的事儿,这才死了心,说找个踏实细心的,能好好对自己的女人也不错。”
看了看我,小鱼儿又加了一句:“云瑶你不能怪霜姐和君泽哥,既然你不想和君泽哥在一起,那就成全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是的,他们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我不怪孟小霜和卫君泽走在一起,我不怪这个。虽然我对卫君泽是有一些感情的,可的确是我自己犹疑着徘徊着,不做决定,不去接受他,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我们之间没有承诺,他对我没有责任,他有权利和任何其他女人在一起,也包括孟小霜。只是,让我气愤的是,孟小霜凭什么诬陷我,难道为了她爱上了一个喜欢我的男人,她就可以那样编造谎言歪曲事实?卫君泽一直表现得对我那样的好,好到一往情深,可他为什么不肯来问问我?他凭什么就认定了我和一个“大款”走在一起了?我周云瑶在他眼里就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吗?他为什么不相信我?还有这里的所有人,他们,为什么都不肯相信我?
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我不想和小鱼儿、老巴他们做任何解释。既然他们都认定了我是个爱慕虚容的坏女人,那么,就由他们去吧。
晚上我打车去了往事酒吧,心里再怎样难过,心情再如何糟糕,我也还是要活着,也还是要吃饭的。卖雪茄这份工作,是我现在唯一的收入来源了。经理对我很照顾,也是看在已故的丹露姐的面子上,得知我病了,他从别的地方调了一个促销员过来,说好了最多一周,如果一周后我还不能到岗,那就过时不候了。
今天,是露露姐走的第七天,在我的家乡,这个日子逝者的亲人是要去烧纸做法事的,这叫做“头七”。说是这一天故去的人的亡灵,会飘回家里,看那些让他们不舍的人最后一眼,然后,便可安心地去投胎了。
台上换了个女歌手表演,我却仿佛还是能看到丹露姐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那样低沉动听的女中音,艳光四射、美艳动人的身影。
露露姐,今夜,你会回来吗?会来看我最后一眼吗?
几个男客人嬉笑着请我到他们桌上一起坐会儿,喝杯酒。以前也会遇到这样无聊的客人,虽然这间酒吧总体格调还是高雅的,但也不可能完全将那些质素低劣的人拒之门外。以前我都是婉言拒绝的,可是今天我却坐了过去,我想喝酒,我想醉,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去维持自己的形象。一个好女孩儿是不应该和陌生男人坐在一起的,更不应该喝酒。可是,我不那么做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被人说成是“傍大款”的?
我累了,特别的累。丹露死了,朵朵走了,孟小霜污蔑我,卫君泽不相信我,小鱼儿、汪军他们以那样的眼光看我。我想喝酒,我想不顾一切地把酒精灌到我的体内,然后化成泪水流出来。我不想再往前走,我不想再去努力什么,我不想再去拼搏奋斗,我只想待在这里,任自己腐烂发霉。我没有力气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老了,才到北京一年多的时间,我便再也不是初出校门时的那个我了。我不再热血沸腾,我不想再去希望什么美好的生活,我不再相信只要我努力就会成功。我努力过,很认真地努力过,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一种空虚、一种无力将我侵蚀。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甚至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几个男人一开始还很客气地做出温文尔雅的样子和我聊天,见我不说话只是喝酒,互相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开始不断地给我倒酒。他们不断地倒,我便不断地喝。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四肢变得无力,整个身体瘫软在座位上。然后我觉得我好像在移动,轻飘飘地移动,却不是用自己的脚。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我,陌生的男人的味道让我觉得很反感很不舒服。我想挣脱他们自己走路,可我的手脚却软绵绵的,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
“丫头!”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我勉勉强强地看清了面前的那张面孔。他站在酒吧门口,面向我,正准备走进来。酒吧的大门在他的身边摇晃倾斜,真是奇怪,门怎么会动呢?我呆呆地想。
老邵好像在和我旁边的男人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清了,一个男人问我,大声地问我:“他是不是你叔叔?”
我笑了,大声地笑,他是我“叔叔”!我边笑边用力地点头,向着老邵大声地喊了一声“叔叔”,然后在他脸上现出一种哭笑难辨的怪异表情的时候,猛地扑到他怀里,像是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死死地抱住了他。
然后,我哭了,我是真的想抱他,我是真的想哭。我想要一个熟悉我的人,一个我觉得安全温暖的怀抱,像是落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老邵把我扶到他的车上,发动了车子。我靠在车座上,左右摇晃着身子,看着窗外那些倾斜的路灯、车子、树木一闪而过。我眼皮很沉,我想睡,可我坚持着不睡去。我觉得今天坐车特别好玩,特别刺激,窗外的景物都歪歪扭扭的,好像我上学时玩过的过山车一样刺激好玩。
老邵说:“丫头,我一直在等你消息,怎么不来电话?”
我重复着他说的最后两个字:“电话?”然后才想起来,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是给我留过名片的。
“对,电话,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到我公司来上班?”
“噢,我想,我想休息一下,还不准备,上班。”我说。
“休息一下也好,还在下深洼住吗?我送你回去。”
我坐直了身体:“不,不要回去,不回,带我去喝酒!”
老邵看了我一眼:“不准再喝酒!听见没,丫头!”
“不,偏不,不回去,他们,那里,都是坏人,他们说我……骗我……”想起小鱼儿、小霜、卫君泽,我哽咽住,又哭了。
“好,那不回去,我把你送到公司的宿舍,以后你就住那儿吧。大学村那边,明天把东西取回来。”
我听说不回大学村了,安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老邵的下巴,他把我抱在怀里,正在用一把钥匙开门。奇怪的是与一个男人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我却并不害怕,我甚至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他淡青色的胡碴,感觉跟我老爸的一样,我老爸半个晚上不睡,也会有硬硬的小胡子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