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给朵朵,对她说我的困惑,朵朵在电话那头愣了半晌说:“真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听着语气,竟似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我感觉,朵朵好像特别的不快乐,最近一段时间见面或者通电话,我都没见过她开心地笑过。有两次见面,我还发现她的手臂上有淤青,虽然她说是不小心碰的,可她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是让我觉得非常可疑。我怀疑她遭遇了“家庭暴力”,那个男人,对她动过手。
怀疑得到证实是在一天傍晚,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电话。我还以为他打错了,那个男人却在那边急急地叫:“是周云瑶吗?是周云瑶吗?”
得到证实之后,他说请我马上到他们家去,夏朵朵出事儿了。声音非常紧张,紧张得打颤。
我问清了门牌号,开车一路飞奔赶到朵朵家里。
敲了敲门,朵朵她老公开门时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看来是真出了大事儿了。这个叫张越的男人,虽然长得并不好看,我前后也只见过他三四回,但我却也从未想到过他会有这样难看的模样,难看到只能用“狼狈”来形容。不仅头上满是大汗,一双手和半边脸上还有道道伤痕,身上的大背心差不多是被撕成一条条地挂在身上,简直是“衣不遮体”了。
大约事情紧急也顾不得仪态了,见了我,张越好似见了救星:“云瑶云遥,你可算来了,快帮我劝劝朵朵吧。”
“朵朵她在哪儿?”我边问边往屋里走,嗅了嗅,我发现屋里的空气不对劲儿,“这屋里怎么这么大的煤气味儿?煤气有泄露?张越,你闻不出来吗?怎么不把门窗打开?”
“我哪儿敢开啊,是朵朵放的煤气,她说要和我同归于尽,要是我敢开窗,她就点火。”张越说。
“什么?怎么闹成这样?朵朵呢?你把朵朵怎么了,至于她要和你同归于尽?朵朵,朵朵,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呢?”我边向里走边大声叫。
“瑶瑶,瑶瑶我在这儿呢。”朵朵的声音明显地带着哭腔。
我寻着声音,向厨房走过去。
朵朵蹲在厨房的角落里,身着内衣,披头散发,左眼处青了好大一块;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左手是一只打火机,见我来了,来不及说话,便是失声痛哭。
“朵朵,朵朵,怎么了?别干傻事儿,有事和我说,瑶瑶帮你解决。”我向朵朵的身边走过去。
“不,瑶瑶你别过来,我的事儿你解决不了,能在临死前见我最好的姐妹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走,你走,我要和张越那个王八蛋同归于尽。”朵朵边哭边说。
“既然你当我是最好的姐妹,有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死了,你爸你妈怎么办?我怎么办?朵朵,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来,我们慢慢说,我来帮你想办法。”我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气和朵朵讲着道理。实际上,我的心里却一直一直在打颤。我不能失去朵朵,不能,我不能让她和丹露是一样的收场。
“不,瑶瑶,你帮不了,谁也帮不了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朵朵死命地摇头,神情带着几丝疯狂的味道,一只拿着打火机的手,却在微微地打颤。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朵朵你都不能死,你都必须好好活着,记得吗?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
朵朵看着我,抖动着嘴唇,却不说话。
“你要真非死不可,那好,我陪你一起。”我看着朵朵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向她身边靠过去。
当我抓住朵朵的双手手腕的那一刻,朵朵扔掉了手里的刀和打火机,扑到我怀里,边哭边不住地颤抖。
“朵朵,朵朵……”我轻轻地拍着朵朵的背,也哭了。
“张越,你把煤气关了,窗子打开,然后出去走走吧。我和朵朵说会儿话。”我向张越说道。
张越依言关了煤气,打开窗,换了件衣服,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和张越吵架了?”我拿了条湿毛巾为朵朵擦了脸,又给她倒了杯水,待她情绪略为稳定,才问她。
“张越,他不是人。”朵朵恨恨地说。
“怎么了?他在外头找了别的女人?”我问。
朵朵摇摇头。
“那我就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朵朵,小两口吵架,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啊,又是自杀又是烧房子的……”我的话只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我看见朵朵把睡衣的钮扣一粒粒解开,裸露的小腹上,满是大片大片的瘀青,衬在白嫩的肌肤上,非常非常的让人,触目惊心。
“这是张越干的?他打你?”
朵朵含着泪,点头。
“为什么?他怎么下得了手?他想要人命啊!这是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因为,上一次手术后的附件炎,留下了后遗症,我不能生育了!”朵朵说。
我愣了一下,不能生育,这的确是个让我所料不及的消息。这代表着朵朵的人生将就此不完整,她将永远不能做母亲了。这对身为独子的张越,也是一种打击吧,可再怎样,他也不能打人啊。
“不是一次了,他打过我很多很多次,他姐姐、妹妹、他父母,也都骂我、欺负我,说我是让人瞧不起的外地人,还说他们家张越是瞎了眼,才找了我。他妈也动手打过我,打过几次了,这回我忍不住还了手,他两个姐姐一起找到家里来,和张越一起打我,后来看我发了疯,她们才跑了……”
朵朵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被那个男人,还有他们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的心,都疼得揪到一处了。咬了咬牙,平定了一下情绪,我和朵朵说:“朵朵,收拾东西,我们走,我会找律师告他们,你必须和张越离婚,必须,你懂吗?家庭暴力这种事,有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何况,这种事儿在你身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一定要离开他,和他离婚!”
朵朵点点头,说:“好,瑶瑶,我听你的,这日子,我也确实是过不下去了。”
我想把朵朵带回我和老邵的别墅,朵朵却说她不想去,不想这个样子被人看见。除了小腹上的青紫,她的脸上、手臂上也有许多条伤痕。我想了一下,把她带到了老邵的酒店,开了个房间给她。
又安慰了她一会儿,朵朵的情绪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她说,瑶瑶我没事儿的,你回去吧,你现在也是有老公有家的人了。
我说我留下来陪她一晚,她却坚持不许。我只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交待服务生要多留意这房间里的情况,多用送宵夜、打扫房间的借口进去看看。
在车上远远地看到那间别墅和老邵的奔驰车,我想起朵朵的话。她说,“你也是有老公有家的人了”,这是我的家吗?里头的那个男人是我的“老公”吗?或者,称他为“老板”更合适些?
和老邵说了朵朵的事儿,老邵说明天就叫公司的律师过来,帮我们打官司,需要什么随时告诉他。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我觉得,有个总是帮着我护着我的男人在身边真好,可惜,我不知道,他还会这样对我多久,总会有变化的一天吧,总会有厌倦的一天吧。他不肯给我婚姻的保障,因而他就算是再爱我,也是很有限度的。我从来没跟他提过结婚的事儿,我觉得,他是个很有想法很成熟的男人,这件事他自己应该有考虑,除非他不想。
第二天老邵打了个电话,就去上班了,过了有四十分钟左右,律师出现在我面前,竟然是最早在酒吧和老邵一起出现的那个“小刘”。小刘是老邵公司的律师,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老邵的公司里除了小霜我还有个见过的人呢,也不算是一无所知了,我自嘲地想。
一路上,我和刘律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朵朵的情况。刘律师说,这种家庭暴力的案子交给他绝对没问题,他一定会给当事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与赔偿。
朵朵听了刘律师的话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她淡淡地说:“谢谢你,但不必了,我准备和他协议离婚,刚给他打了电话,他也同意,我们已经约好了去民政局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自己的东西。这段失败的婚姻,我自己也应该负责,我应该为自己当初的草率决定付出代价。”
刘律师急了,说了一大堆说服朵朵维护自己权利的话,说得慷慨激昂、面红耳赤的。可朵朵不为所动,只是坚持一开始的说法。
我打断了准备进行新一轮说服工作的刘律师,说让他先回去,这件事,就按朵朵说的办了。
刘律师带着壮志未酬的表情,含恨而去。
我开车带朵朵去了民政局。朵朵和张越办理了离婚手续,没有愤怒没有争吵,平静得好似一夜间看穿了所有世情。
从民政局出来,朵朵说,瑶瑶我想吃肯德肯,还想回大学村里去看看。
我说好。
在肯德肯我们吃了薯条喝了杯可乐,却感觉不到以前的那种香甜。朵朵说我们都长大了,肯德基再也不属于我们。她的表神有点落寞,有几分苍桑。
大学村里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残破、一样的杂乱。看着那曾经熟悉的一切,我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像一个死后的人,看着自己曾经的躯壳,有一种很不舍得的留恋,竟然很想回去,再飞回那不属于自己的身躯里。
我和朵朵一起走上楼,我们的房间房门正巧开着,一个女孩蹲在地上煮着面条,另一个女孩儿在一边打着电脑。我和朵朵相视一笑,多么熟悉的画面……
觉得朵朵的情绪不错,我把她送回酒店,在大堂和她分手。我跟她说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你就放心地住着,三餐都会有人送上去,好好调整心态,再为下一步做打算。
朵朵忽然拥住了我,很大力地紧了紧双臂,然后她放开我,拉了拉我的耳朵,叫我:“小兔公主……”那一刻,我看到朵朵的眼睛有点红,我自己的眼框也有些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