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房东的一段时间里,霜姐给我大致讲解了此处的情况。这栋小楼有二十二个房间,包括楼上楼下;每间房现在都有人居住,最少的住一个人,最多的有一间里挤着三个男人和一对情侣。我的隔壁住着一对情侣还有女方的妹妹。一栋楼共用一个厨房,卫生间在进大门处,是个半露天的旱厕,洗漱则统一在院子里的水井处。霜姐好意地提点我,厕所只有两个蹲位,有时会排队,最好自己买个小桶打些水上来储存,因为早上起床要等到水井那儿洗漱得排半个小时以上。
走出房门,霜姐指着二楼露天走廊尽头支起的一张桌子,笑着说,这个走廊是我们的“空中花园”,晚上会有人在这里喝酒、打牌、聊天;又指了指露天走廊边缘拉起的几根铁线,说那是晒衣服的地方,不过最好还是把衣服放在自己房间晾着,晒在这里容易丢……
房东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衣着土气,却拥有三个这样的院落。这就是传说中的“土财主”吧。
收了我两个月的房钱,还有两百元押金以及一百元的预交水电费,之后房东才从七百元钱中抽出三张交给了霜姐。原来霜姐的房子没到期,还有半个月,现在由我接手,房东才将余下的房租和压金返还给了她。
房东走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和霜姐到小市场吃了饭。这里的东西真是便宜得让人难以想象,一碗麻辣烫、四个包子、一份旦旦面才七元钱,我付的账。霜姐走的时候,将一条旧棉被留给了我。
关上房门薄薄的墙壁却挡不住外头嘈杂的声音。我感觉我是住在露天的马路上,但心里毕竟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欣喜的。四处打量了一下,我终于拥有自己的“蜗居”了,说蜗居可能是奢侈了一些,叫它“蚁穴”更为适当。我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用梦想支撑现在的艰辛,再用辛勤的劳作去支起未来的幸福。
收拾好了物品我在房间里无事可做,不敢玩手机游戏不敢听歌,浪费了电池是要充电的,现在电费得我自己付。我只有三百块钱了,我得节省点,找到工作发薪水还得一个月呢。
推开房门我走到屋外,这里的一切仿佛在黑暗里复活了,院子里拥挤热闹起来。几个男生在“空中花园”的桌边吃着看不出色泽的熟食、喝着啤酒,厨房里进进出出的人手里拿着自己的菜板、炒锅、油盐酱醋等小盒子……我想我也应该买一些厨具,不过那得是在我工作以后,现在那对我来说是种负担不起的开支。隔壁的情侣在吵架,还有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在一旁劝着。水井处有个女生对着水笼头清洗着自己的长发,大把大把白色的泡沫落在地上。三两步处一女三男坐在报纸上借着一盏昏暗的灯光打牌,另一边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垃圾……
我忽然觉得挺欣慰的,这里的环境看上去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因为我看到了很多我的同龄人。虽然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可是,我就是觉得亲切,就是觉得温暖,温暖而真实。
十一点的时候我关了灯,枕着几本书盖着一件小西服躺在硬板床上,身下铺的是霜姐给我的棉被。我挺感激她。
隔壁的争吵已经停止,可女的却不停地在唠叨着男人,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过来。另一侧住的应该是几个男生,听着他们叫喊着:“躲,快躲!”“换枪!换枪!”“用炸药,炸它啊,炸它啊!”“爆头!爆头!”应该是在玩CS网络游戏。我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被一种更为凄厉的声音唤醒,这一次是在院子里。打开房门,我看到一个男生倒在水井旁,满脸鲜血;另一个男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破碎的酒瓶;那声尖厉的喊声发自呆立在一边的一个女生口中。房东在收我房租时说这里治安很好,他就住在院子旁的另一栋小楼里。这里有任何事情他都会立刻赶到,并负全责,可是,那天他却没有出现。打人的男生喊了几个邻居,把受伤的男孩送去了医院。
再回到床上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窗外响起一阵阴柔而悠长的乐声。我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埙”的乐器发出的声音,渐渐地听得入迷。我在华城的商业街见过一个卖埙的人,被他吹出的古老悠扬的曲调吸引,买了一个回去,却吹不好。但即便只能吹出单一的音节,这种乐器的音质还是那么好听。埙是用陶土烧的,正如莪默·迦亚默所说:土里有千秋万代的人的骨灰。当你听到埙的声音的时候,你就会觉得,那些人,他们都醒了,和着你的情感,在音乐里飘荡;几千年的杨柳春风、风沙雨雪、悲欢离合、爱断情伤都在吹奏者的指间合唱。
这夜那埙声让我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没有根基找不到依傍地四处游荡,那是我无处安放的青春梦想。
那一夜,他吹的是《沧海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