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网不再用钱,我连被子都没买,每天只吃一餐,可是钱还是很快地少下去了。到了最后,我每天只吃一包方便面。我最大的奢望就是有一只电水瓶,那样我就可以烧开水了。我吃的方便面都是用凉水冲泡的,我第一次知道冷水也能泡开方便面,只是需要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我紧守着当初离家时对自己的承诺,从家里走出来的那一分钟开始,我就不会再用家里的一分钱。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我的这种坚守还能维持多久。
那天在丹露那儿发过了简历,我点开好久不上的QQ,一个流氓兔表情的头像一直不停地闪,点开,里头是数十条一模一样的留言:“瑶瑶你在哪儿呢?我想死你啦。朵朵。”每条留言后都是一个惨兮兮的流泪的小脸儿。
回消息给她那边却不在线,我留了我的新手机号就下了线。朵朵是我在校时的死党,是学“装潢设计”的。我们虽然不同班但关系特别“铁”,在校时一起吃饭一起上网一起偷偷地议论隔壁班的帅哥。
一个小时后朵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得知我在北京,朵朵说,那我去找你,然后就撂了电话。她没说什么时候来,也没说下次联络的时间,没头没脑的。
真不愧是“小白痴朵朵”,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小白痴”是我对她的爱称。
隔了一天朵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在那头儿兴奋地尖叫:“快来接我,我在北京火车站,我带着电脑背着锅,来找你啦!”
放下电话我呆了片刻,头脑里闪现出一个小小的卡通人物,一只手拎着台笔记本电脑,一只手扶着头顶上的一口大黑锅,像只小乌龟一样,朝我面前爬过来。
朵朵真的很像只小乌龟,没顶锅,但背着个大大的旅行袋,本来就矮小的身材几乎被大袋子整个盖住了。朵朵的大旅行袋像只百宝箱,里头除了衣服日用品外还有一只小小的电锅,大约能烧两三碗水的样子,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条薄被两条被单、一个流氓兔的抱枕,流氓兔的肚子里另有玄机,一沓儿百元钞票,那是四千元,是朵朵毕业三个月的收入。她分了一半给我。
我可爱的,如神兵天降般救我于水深火热的朵朵。我红着眼睛看着她,她拉拉我的耳朵,然后拥着我的脖子叫我“白兔公主”。她第一次见我时我穿着白色的绒线衣,让她想起小时候的玩伴,一只小兔子,以后便这样叫我了。
有了朵朵和她的小锅,我的房间温暖了起来。业余文化生活也丰富了,接通了网线,我们可以上网,可以聊天,可以玩游戏,还可以看电影。
在单人床上挤了一晚,朵朵找房东把那张床搬了出去,然后去买了一大堆可以拼接的小块泡沫塑料,铺在地上,打了一个有双人床那么大的地铺。她开心地站在房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以夸耀的口吻对我说:“怎么样?到底是学装潢的吧?日式风格,今年的流行趋势!”
晚上我和朵朵坐在日式“榻榻米”上把电脑放在面前的空地上看电影。朵朵爱看宫崎峻的经典动画,尤其是“小魔女宅急送”,讲叙的是一个小女巫,按照女巫家族的惯例在十三岁的时候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修行,不能带任何家里的东西,当然更不能带钱。她要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三年,才可以成为正式女巫。片子里的小魔女魔法很差劲儿,只会骑扫把,还经常失控,最后她成立了一个“宅急送公司”,每天骑着扫把为人们送信件、送东西,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完成了修行。小魔女刚到城市时无处落脚,一位好心人借了仓库给她住。看着她努力地打扫空荡荡的仓库,一个人睡在小小的床上却充满梦想。我和朵朵都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在膨胀。
我爱看日本片《NANA》,基本百看不厌。我爱死了娜娜那冷傲倔强的眼神、孤独凉薄的嘴唇,她的自立自强以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比我晚来一个月的朵朵却比我先找到了工作,当她把喜讯告知我的时候,向我这样描述着应聘经过:是家小装修公司,老总一看就一农民企业家,却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一开口就问我有没有工作经验,我说半年,其实我就在咱们华城我亲戚家的装修公司帮过三个月的忙。他说怎么看你跟未成年似的,别让人以为我雇佣童工。我说那是我长得年轻啊,为公司工作十年以后,看上去还风华正茂的那多好。他又问我能不能接待客户,我说,这个我可老厉害了,我以前的客户都一谈一个准儿,尤其是对那些富婆,为什么呢?因为我长得小啊,我能充分激发她们的母爱。每每当我坐在电脑前画了几个小时的效果图,做到双眼淌泪的时候,我就用我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我的顾客,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我的装修方案。在她们心里,是多么希望拥有我这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儿啊!农民企业家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相信了我的话,于是连作品都没看,就同意我上班了啦!
朵朵比我矮了有一个半头,我一米七的身材,朵朵只有一米五几的样子,而且她喜欢日剧韩剧里的打扮,总是梳着齐齐的刘海,穿大T恤或是背带裤,加上天真的神情、活泼的举止,看上去好似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说她十三四岁,绝对会有人相信。我看着兴奋得眉飞色舞的朵朵,心里即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我的朵朵终于找到了工作,至少我们两个不必一起没头没脑地四处奔波然后回到家里长吁短叹;失落的是,朵朵在学校时学习成绩很一般,和我出色的表现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不只是在学习上,就连我们一起出现在校园里,那些同龄的男生们的目光,也总是落在我身上。而现在,朵朵已经有了工作,比她早来一个月的我,却依旧茫然。
朵朵跳起来,拥了下我的肩膀,然后觉得这个姿式实在是很吃力,就换了个姿式抱住了我的一只胳膊,把头贴上去说:“不怕,我的小兔公主,你是公主啊,要有更好的更大的舞台才配得上你。我那个小装潢公司,别说是让我的小兔公主去屈就,就算是那个农民企业家给你提鞋都不配!瑶瑶,要不你再去考研吧,就在北京找一个学校,考研以后出来做更大的事业,去更优秀的地方。我给你做后盾,我负责赚钱,你负责学习!”
我无力地笑了笑:“考研,考研以后还不是要工作?我现在怀疑,学习真的有用吗?从小父母就教我们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有好的生活、好的前途,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朵朵放开抱着我的手,侧着头想了一下:“说的也是,瑶瑶,我听说住在西面那栋楼里的汪军,就是研究生毕业呢,还是北京大学毕业的,名牌大学啊,现在不仅工作没着落,而且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说是这几天他在市场卖菠萝呢,就是收些烂菠萝回来,用刀子把不能吃的部分挖出去,剩下的分成小块,用盐水泡了,穿根方便筷子去市场上卖。”
对这个人,我是有印象的,总是低着头,很沉静的一个男孩,经常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夹克。现在是夏末时分,那初秋的装扮让人觉得很有点不合时宜。我基本每天都会看见他在院子里削菠萝:“啊,那个汪军是研究生?我本来以为他是刚到北京呢,没想到,竟然是北京大学毕业的,那来这里也有几年了吧。看来,在这座城市里立足真的很难,远没有我们想象中容易……”
“那得分是谁,我的小兔公主又漂亮又聪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瑶瑶,只是时间和运气的问题,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朵朵又凑过来,把头贴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激地看了看朵朵,虽然,她的认可对我没有什么现实意义,可是,现在,“认可与鼓励”却实在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我可爱的——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