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几位见把老县长逼急,过意不去,却不好怎么表示,只有马依莲有胆子开口:“村长,算了。”支书和村长一肩挑,到了下面,都习惯喊村长职务。
杨白成也就说:“算了就算了。”大家以为这场戏就完了,哪知杨白成并不是不解决了的算了,而是从哪摸出一支出水不畅的笔,自主签上杨大吉的大名。侍弄一会,字如鸡爪,杨大吉看不过去,把那个“杨”字画正添粗了些。
杨白成很振奋:“行,明天我找李大局长去。”
杨白成并没立马上得了县城,村里发生了一场纠纷,源头是关于两个年轻人的,一个是从牢里出来的高碧海,还有一个是村小的校长蔡月牙。
高碧海原是鼎州市政府的一个干部,出了点事儿,坐了五年牢,而今出来一个多月了。他本来也不是高就村的,一定要落户到七组的吴大妈家里。这与吴大妈的女儿有关,五年以前死了,她的死,导致了高碧海的坐牢,不,准确地说还有一群人罪有应得。
那时高碧海刚刚从邻县调到市政府,星期天无事,被几位领导喊去打这儿盛行的一种牌,叫跑胡子。高碧海钱紧,领导开了口,硬着头皮也只能陪。打牌到中途有个处级领导呵欠不断,科长对高碧海说:“小高,安排一下,松松筋骨。”高碧海不懂,科长笑小高未开化。科长还说:“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领导。”说着,他回避着神秘秘地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一位姑娘来了,就是吴大妈的女儿,科长喊她小琪。
小琪说:“我要钱,我爹有病快死了。”
科长说:“全是这样,更多的是说娘要死了,也别编那么多原由,关键看你能不能让主任舒服。”主任就是那位处级领导。
小琪说:“我要五千。”接着又扭扭捏捏,“我是头一次。”
科长说:“那当然,电话里讲好了的,五千就五千。”
接着,小琪和主任在另一房里行事去了。这边三个还在玩牌,高碧海心思老拧不拢来,暗里细听那个房里有什么动静,两位科长开玩笑:“出牌,出手上的,别想底下的。”
不一会,主任出来了。主任对科长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也上吧。”两位科长面面相觑:“怎么,不是新鲜的?”主任说:“别问这些,给个两千。”两位科长轮流上了。两位科长上毕又叫小高上,高碧海迟疑:“我也……上?”科长说:“怎么,不想上,是要告发我们呢?”高碧海全身疲软。科长拉他起身,又讲了一番高论:“什么叫兄弟,一起嫖过娼的,那才叫真!”
高碧海畏畏缩缩进了那个房间的门,小琪躺在长条沙发上,腿赫然扒开,他的脸猛的发烧,再不敢直视,只听她模模糊糊讲了一句话,她就死了。心脏病猝死,这是后面化验才知道的。当时科长说:“小高,你真厉害呀,你得负全责。”他没必要负全责,他只该负自己的责。
审问的人问:“你是最后一个上的?”
高碧海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上,只是看到……”
审问的人说:“看到什么东西?你光看没上,谁会相信?你胡说。”
高碧海说:“我讲的是真话,要么你们写我上了吧,我愿意认罪。”
审问的人说:“写?写什么写,你是上了进不去吧?”
高碧海愤怒:“我×你妈!”
高碧海得到了一脚。高碧海没有叫喊,他不抗议是认定自己应该挨千刀万剐。
出狱以后,高碧海找到了吴大妈,吴大妈的丈夫真的有病,女儿死后不久也死了。高碧海提出要到高就来种田,一辈子养活吴大妈。吴大妈哪会收留,她的痛楚又像遇到了大汛翻砂鼓水起来,骂呀,搡呀,你小高真是个蠢家伙,还自己送上门讨亏吃。任她发泄后,平静了,高碧海才完完整整地道出实情,吴大妈问:“你真的没有作孽,你能对天发誓?”高碧海拍着胸脯:“能。”接着他还扯了谎,说是小琪临终前答应过,他要照顾她,弄得吴大妈一把泪水半把鼻涕才接受了这个年轻人。
然而高就村的人有着强烈的抵触心,说得防着强奸犯,冷不丁莫又把哪个的老婆弄了。有人对吴大妈说:“你不用靠别人,也不用靠国家,我们养活你。”吴大妈也固执:“不关你们的事,他是我儿。”看来高碧海侍奉一段的效果蛮好。
也只来个把月吧,又有新事传来,说是高碧海和小学校长蔡月牙恋上了爱。纠纷就是蔡月牙的两个叔伯兄弟带头闹起来的,他们坚决不允许两人来往,高叫要把高碧海赶出高就村,否则打断他一条腿。事实上高碧海已经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杨白成赶到时冲撞已近白热化。杨白成一到,全场肃静,他的声音高亢:“怎么,没有王法了?”王法就是他,他的意思是高就村没有杨白成了?杨白成当然还在,全场在等待王法的调摆。
他说:“你们放心,我会问他们两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准起哄哄!”
他这话有官的味道,也有不官的味道,其中的一个叔伯兄弟说:“村长,不管如何,先把他赶出去再说!”
杨白成心眼里也不怎么待见高碧海,可说起来这里是高就村的事,蔡月牙是春风人,让他们村来的人指三道四有些不舒服,出口就更气势:“赶什么,这不是中国人的地盘?”
他这一问把春风村的人唬住了,却似乎完完全全地帮高碧海说了话,高就村的许多人又不服了,这个小高,果然是个坏分子,一来又闹了事,还是和女人有关的事!于是又引起了一些新的骚动。
杨大吉这时也到了现场,他观了观局面,关键是要把住高就人的心。他问大家:“这小高有没有孝心?”
有人答:“有。”
他又问:“有孝心是不是好人?”
没有回答,这是一个圈套。
杨大吉说:“有孝心,他孝的是谁?他孝的是咱高就村的人。就说欠咱们的,人家来还,也是行的嘛。”他始终不说两人恋爱的事儿,这事儿难说,抓住最能扣动人心的一点,才叫抓住了接纳点。
果然,一群人呼呼啦啦散了。
杨大吉有意无意地排解了一场纠纷,以为最受感动的应该是也算叫城里来的小高,殊不知上门来谢的却是小高的女朋友蔡月牙。小高也许是伤着了吧,蔡月牙自然替代,在这种离离合合的思虑中,他的回应漫不经心:“你们的事我并没管多少,不用谢了。”蔡月牙长在春风村,毕业以后安排到这里,他们并不是很熟。
蔡月牙说:“不管如何,你让小高的环境好些了。”
这话有些苦味,同是天涯沦落人,杨大吉道:“他到高就来,也真不容易。”
蔡月牙说:“我就冲着他这一点勇气!好歹他到市里当过官的,我崇敬这批人。”说着,她朝杨大吉盯视了一眼,杨大吉有些不自然,心想,当官算个屁呀,下来的日子比百姓还差得多,却不吱声,任她接着往下讲。蔡月牙说:“我不想找乡里人,见识毕竟差些,不知对也不对?”
话锋一转,蔡月牙好像不是专程来谢,没提高碧海的什么心意,而是执意来探讨自己的恋爱问题的。看来她认定高碧海还是有前景的,杨大吉有着莫名的愁苦。人啦,坐了几年牢,再想发达,那就难了,当然,比方经商什么的,又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