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对草原的向往就是在中学时读了这首北朝民歌《敕勒川》开始的。
谁不为这一幅美丽的画卷而心驰神往啊。敕勒族人居住的地方，是在那高耸入云的阴山脚下，天空如毡布搭成的圆顶大帐篷，紧紧地盖住了草原的四面八方。青色的天空是多么辽阔高远，碧绿的旷野是那样的无边无际。阵阵风儿吹弯了牧草，无处不露出成群结队的肥壮牛羊……
那时，我和许多读者一样，把它读成了一首情歌，一首牧歌，后来才读出了它真实的背景：南北朝时的北朝，割据成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五个王朝。当年把持着东魏政权的高欢，觊觎强盛的西魏，企图统一北方。在武定四年（546）九月，他率领10万大军把西魏的玉壁城（今山西稷山西南）团团围住，意欲引诱西魏出兵交战。但守将韦孝宽据城固守，任你辱骂、逗引，就是闭门不出。急得高欢束手无策，于是下令攻城。韦孝宽随机应变，誓死抵抗。高欢一时无计可施，就派军士到城南筑起土山，想以居高之势，俯而攻之。韦孝宽则立即派人在城楼上绑上木板加高城垛，使东魏劳而无获，只好悻悻撤退。第二天，高欢又派士兵到玉壁城北，挖掘地道。韦孝宽获悉，立即领兵挖掘长沟，切断地道，不仅派兵驻守，还杀得东魏溃不成军。同时，让人在沟外堆积柴火，当看到地道中有人头攒动，就将木柴塞进地道，引火助燃，把敌军烧得焦头烂额、鬼哭狼嚎。双方就这样你攻我防，僵持日久。高欢率领的远征军，如何消耗得起这样的持久战。见粮草将尽，城池攻之不下，放弃又心存不甘，只能闷坐大营，愁眉不展。众将士也是长吁短叹，人心不振。为了安定军心，鼓舞士气，高欢只能大宴全体将士。宴席上，他命大将斛律金以歌舞助兴。只见斛律金长剑出鞘，且歌且舞，诗意飞扬，声音哽咽，一首雄壮激越的《敕勒川》终于在这样一种充满无奈的气氛中惊世骇俗地飘扬而起，穿越时空，成了一首千古绝唱。而高欢却因积郁成疾，不久就离世而去。所以，这既是一首高欢的挽歌，也是一首韦孝宽的赞歌，更是一首在战争中诞生的“壮烈”悲歌。
这种“壮烈”，在希拉穆仁草原上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
希拉穆仁草原位于包头市达茂联合旗的东南部，南距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100公里，平均海拔1700米，是我国典型的高原草原，也是内蒙古最早开辟的草原旅游景点。
当车子向北穿越阴山山脉中部的大青山时，脑际萦绕的是山之“壮”。车窗外一座座由古老变质岩或沉积岩形成的连绵山峰，高昂起狰狞的头颅，毫不掩饰地直指蓝天，挡疾风、遏行云、裹雾纱、披流岚，以阳刚之像气绝霄汉，显现出与南方丘陵截然不同的浩然大气。如果说这气象是大青山不朽的雕塑，不如说是阴山山脉画卷中的几笔丹青。阴山山脉是我国北部一条东西走向的最大山脉和重要的地理分界线，它东起大马群山，西至狼山、乌拉山，全长1200公里，平均海拔1500～2000米，山顶海拔2000～2400米，主峰呼和巴什格，海拔达2364米。在这样一条横贯东西、截断南北的大山脉中，何处山峰冈峦不是气壮牛斗呢？所以，大青山的高拔气势与动人心魄自在天然之中。
车过武川县后，就到了茫茫无际的希拉穆仁草原了。此时，心里盛不下的是地之“壮”。放眼望去，地连着天，天粘着地，地像浩瀚无垠的大海，微隆的山丘是风中的涟漪，高低的毡房是驶动的白帆；天似巨大无朋的银锅，蔚蓝的色调是苍穹的幕景，飞驰的白云是宇宙的精灵。天地无间，包容乃大；地之壮兮，肉眼何量？
而当遥望地面，情感装不了的则是草之“壮”。时令虽然不是草原7～9月的黄金季节，但在起伏的丘陵、平展的旷野上，草儿已露出了青色的氤氲。苍茫之中，似翡翠镶嵌，如绿云飘逸，一直延向云动的宇际，瓦蓝的天空……你瞧那草，也就2～3厘米长吧，然而，顶寒风、抗干旱、沐冻雨、任踩踏，就那样一株株、一片片地从沙荒上坚强地挺拔出一张张绿色的希冀。虽然叶片还显得那样的娇嫩，茎秆似乎还有点弱不禁风，然而深扎于大地的庞大的根系却托起了一望无际的勃勃生机。让我这来自柔秀江南的游客也顿生出“西北望，射天狼”的激烈壮怀。
如果说草原之“壮”是视觉的体验，那么，草原之“烈”就是筋骨的回应了。下了车，凛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虽然导游早就说过，到了草原要加衣加裤，但那迅忽而来的疾风还是让我们一行个个打起寒颤。高原之风没有山的阻挡，缺少树的屏障，显得尤为肆无忌惮，随时掀去你头上的帽盖，随地扯落你襟前的围巾。想立定身来拍照留念，不是让你衣物飘举，就是让你发型蓬松、眼睛迷离，每一张照片都像是从哈哈镜里取出的影像。刚烈之风无疑是高原大舞台的主角，虽然有阳光的普照，但还是叫人时感寒肌彻骨。也许是高原的空旷养育了当地牧民的独特个性，当我们骑着牧马去观赏草原风光的时候，护送马队的青年性格也显得特别的刚烈，只要马队中有人没有按照他们教给的要领随意去拉动马缰，他们就会拉下脸来突然大声地发出“别拉马绳”或“抓紧铁环”之类的浑浊话语。刚上路时，对这种赤裸裸的呵斥让人如蝇梗喉，浑身不爽。随着吆喝次数的增多，就想语气为何不能收敛一些、温和一点呢？后来路程骑远了，一路上他们既要在马队旁跑前跑后，指挥着马队有序行进；又要随时观察并提醒逾矩的游客注意要领、随队前行，确实挺辛苦的。况且每一天不知要护送多少批次这样既没骑马经验又好奇亢奋的游客马队，安全责任全系他们身上。俗话说“长病没孝子，久客没好菜”，长年从事这种工作，谁能始终绽开一张笑脸又能细声嫩气呢？想到这里，不禁释然，身心随之放松，马儿也骑得顺当了许多。骑完全程，导游告诉我们，别去计较他们的态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高原环境养就了他们这种大声大气的豪爽性格，其实心里系着游客呢！回到呼和浩特，晚餐时大家都显得有些疲惫。还是领队想得周到，交代酒店拿出当地的好酒解解乏。酒家拿出了当地最有名的“内蒙王”白酒。斟满杯后，初闻，香气扑鼻；咂之，唇齿发热；咽下，只觉得有一股温火燃喉结、烧食道、煨肠胃，继而全身血管都膨胀起来，头晕晕不辨东西，身飘飘欲上九霄，果然“烈”不可言。说来也怪，酒性虽“烈”，可几口下肚后，疲劳顿消，个个竟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此时的感觉，就像初到草原被寒风吹过之后的温暖，如被护队小伙大声呵斥后心情舒坦一样，舒筋爽骨，妙不可言。这种“烈”，倒成了草原给我自豪的体验，成了我人生美好的记忆。
然而，“壮烈”依然，悲歌早逝，如今溢满高原的是极具民族特色的时代赞歌。早就听说游牧民族能歌善舞，果不其然。当我们在硕大的蒙古包中用午餐时，蒙古族的男女青年就给我们展示出了民族的“绝活”。小伙们穿着长袍和马靴，紧扎腰带，显得魁梧、剽悍；姑娘们穿上色彩斑斓的蒙古袍，头上或盘起高高的发髻，或披下瀑布般的黒发，腰间系着红、绿不同的绸带，突显出苗条的身段与青春的活力。当我们落座后，他（她）们就排着队站到蒙古包中央的位置上，面对我们面带微笑地开始表演节目了。两名青年男女手持话筒，从队伍中跨前一步，声音洪亮地齐声说道：“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到希拉穆仁草原做客，为了表达我们内蒙兄妹的诚挚谢意，下面我们表演一支歌伴舞。”接着，后排的小伙们吹弹起了手中的乐器，姑娘们摆开了优美的舞姿，一首声情并茂的《蒙古人》歌声在大厅中飞扬而起：“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辽阔无边的草原，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养育我的这片土地，当我身躯一样爱惜，沐浴我的那江河水，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这就是蒙古人，热爱故乡的人……”
那歌声，像杯杯甘甜的美酒，沁人心脾；那舞姿，如朵朵飘逸的彩云，叫人陶醉。接着，热情大方的姑娘小伙们走到我们的桌前，个个端着酒盅，要我们按照当地的习俗，用手指蘸着酒液，弹向空中，并随意地咂上一口，表示接受他（她）们美好的祝福。之后，扩音器里充满浓郁民族特色的音乐响起，他（她）们都笑逐颜开地走向异性的旁边，伸出热情的双手，也不问你是否能歌、是否能舞，就拉着我们离座，径直走向宽畅处，随着节拍大方地舞动起来。果然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随着他（她）们时而挺拔、时而旋转、时而侧躬的舞蹈姿势的千变万化，我们早已气喘吁吁，脚步紊乱，可他（她）们却显得轻松自如、游刃有余，边跳还边随着音乐放声高歌，整个大厅顿时溢满了歌声与欢笑。一支欢乐曲后，一位身材高挑的小伙又站到了中央。随着旋律的响起，学着胡松华的唱腔献给大家一首《赞歌》：“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感谢伟大的共产党，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歌声飞扬，舞姿翩然，把午餐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返程途中，我们每个人的情绪还一直沉浸在那欢快的氛围之中，久久挥之不去。
内蒙古草原相当宽广，自东向西依次有呼伦贝尔草原、科尔沁草原、锡林郭勒草原、乌兰察布草原、鄂尔多斯半荒漠草原和阿拉善的荒漠草原，总面积达8666.7万公顷，其中有效天然牧场达6818万公顷，占到全国草场面积的27%，约占全国国土的十分之一。我们所到的希拉穆仁草原虽非在六大草原之列，在整个大草原中只能算是“冰山一角”。然而，就在这片小天地里，我不仅感受到了草原的辽阔、无垠，看到了充足的日照所哺育的羊草、羊茅、冰草、无芒雀麦、披碱草、野黑麦、黄花苜蓿、野豌豆、野车轴草、禾本和豆科牧草等丰富的自然植被郁郁葱葱、蓬勃生长，看到了内蒙人民正从过去的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向现代化牧业生产转变的发展态势；还看到了“退牧还草”后草原发展旅游经济的丰富资源和强大的后劲。
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土地，虽然当年《敕勒川》描写的场景在今天的呼和浩特市所在地，而非希拉穆仁草原。然而，草原的大气、繁荣与蓬勃又岂是阴山山脉能阻隔得断，是历史的烟尘能淡远得了的！大地相连，草原相接，华夏民族同在一片蓝天下，同处一片山河中，因天之宽广，而成就了民族的大家庭；因地之辽阔，而催化出民族的大融合。今天的希拉穆仁草原，虽然只是内蒙古大草原的一角剪影，然而几千年来，就一直以其磅礴的大气养育了一个刚烈的民族、一个豪爽的民族，以其欣欣向荣的态势展示出一种博大的草原胸襟、一种兼容并蓄的文化苍苍气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中华大家庭就是在这样的共同目标中求同存异、自强不息，才一如草原一样，显得尤为博大而深邃，相融而和谐，让世人仰慕而神往。
天地共在，绿草同根。希拉穆仁，一个永远鲜活的草原梦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