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环的情绪稳定了些，他止住哭声继续说：“是一辆没有牌子的蓝色小汽车，撞人以后那王八蛋还伸出头向后看了一眼，然后跑了。我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小琴，小琴当场死亡。一夜间我的生活彻底改变了。父母在世那几年还能照顾我们一些，但是生活太困苦了，他们也早早就过世了。等我父母相继过世以后，家里的一切都落在娜娜身上，多小的孩子啊，每天洗衣、买菜、做饭，还得照顾我一个废人，我拖累着娜娜，让她跟着我受苦。这些年我们父女俩就靠着我那点儿补助金艰难地维持，娜娜穿的衣服都是邻居给的，娜娜这些年从来没买过一件衣服。”
我拍拍铁环的肩膀：“咱们回去吧，免得娜娜着急。”
铁环点点头，抹了抹眼泪，我把铁环抱到轮椅上，推着铁环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铁环继续说：“一直以来我就想，等娜娜上大学了，我就去找小琴。老师不讲课自己开班赚钱，我们哪有钱参加补习班啊？娜娜这么用功，成绩在这样的破学校才中等，娜娜怎么去上大学？我一分积蓄也没有，这个社会连最后的希望都不留给我。遇到你们那天晚上我都想好了，我不想再让女儿背着自己生活了，不想让我这个包袱再继续压在娜娜肩上，我欠娜娜的实在太多了。唉，之前我活着是娜娜的包袱，但我又不能去死，娜娜还要依靠那微薄的补贴金过活。现在娜娜也考不上大学，自己怎么不比现在过得强？这些年我一身病，也活不了多久。”
铁环转过头，盯着我眼睛，脸上满是渴求和盼望：“为了能让娜娜过上正常的生活，我干什么都愿意，干什么都行的，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在可怜我，”铁环把轮椅转过来，紧紧地握住我双手，“斧头，你不用考虑我的死活，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求求你！”
我蹲下来，抓着他的手说：“我会不计任何代价，一定要让计划成功，为了我们爱的人不再生活在地狱里。”
铁环点点头：“一言为定！”
把铁环送回家后，坐公交车时我分析一下目前的计划：已经有四个队友，只是我们和真正的团队相差得还很远，彼此之间没有感情连接，现在只能确定一点——他们已经认同我们的目标。铁环想为娜娜最后再做点儿什么，不再做女儿的包袱。为了我们爱的人不用生活在地狱里，他和我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刚才酒桌上油锯和小刀，从他俩的表现来看，他俩已经把基地当家，只是油锯是为了活命而参与这计划的，是不会有必死之心的；小刀还是个孩子，更谈不上什么必死之心，他俩完全要看我的引导。最麻烦的还是匕首，离十天之限就剩下一天了，我非常为难，尽力争取他吧。
十点多，我到了家。家里非常安静，我把肉放到厨房，然后打开电脑，在网上挑选二手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晚上给宝宝冲完奶粉我才去睡觉，妻子见到我一句话也没有，我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可能刚才哭过。
早上妻子起来收拾了几分钟就走了，母亲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天天不着家？”
我只能编个理由骗妈妈：“啊，我工作已经有眉目了。”
“你还是快一点儿吧，小雪最近经常偷偷地哭，找个机会你好好劝劝她，唉，别让小雪寒了心。”
我到基地时，匕首煮了三碗面条，他正在吃，那俩家伙还在蒙头大睡。
匕首小声问我：“吃早饭了吗？要不我再下点面条？”
我摆摆手说：“吃过了，我去接铁环，让他俩睡吧。”
我取出望远镜，开着面包车，先去观察小舅子的那六个家外加他的仓库，他的家只有一处是在老式住宅小区的二楼，其余五个全是封闭式高档小区，我只混进去两个，其余的保安太认真了，没让我进。我用望远镜偷窥一番，没有看见哪个窗户上挂着猎枪，这件事非常棘手，看样还要从长计议。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到铁环家接铁环回基地。
我们回来时，小刀和油锯正在用小刀的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匕首不在基地。
“怎么匕首没和你们一起看电影啊？”
小刀抬头看看我说：“他说那是哄孩子的玩意儿，没有一个是真的。”
油锯指了指楼顶上，说：“在楼顶上，我刚去看过。”
我悄无声息地爬上楼顶，看到匕首一副沉思者的模样，手里握着手机，还有一个物件——一个红色的头花，可能时间太久了已经泛白。我没有打扰他。
我在基地附近转了一圈，然后回屋躺到床上，油锯和小刀看完电影，正在练习流氓神拳。我瞟了他俩几眼，明显小刀比油锯有天分。铁环在那里熟悉电脑，我掏出小笔记本装作看笔记。匕首这块膏药让我心绪不宁。唉，匕首啊匕首，你就不能少管点闲事，不要挡住我们的绝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我会多给你烧些纸钱的。我在不停地劝自己下狠心，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摔死了一只麻雀，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匕首非要逼死我们，反正也是要去地狱，再说他也活不了几天了，对不起了匕首，咱们的账以后在地下见了面再算吧。
匕首回来了，那朵头花不见了，不知道他放在了哪个衣兜里。我找了个借口逃开，我不想看到他，看到他我感到心虚。
我索性开车回家，母亲正在和宝宝一起玩儿拼图，我换下她陪宝宝玩儿，拼图的图案非常简单，就是一片青草地上有一只小猴站在一间房子前。母亲吃过午饭，拿着水瓶来给宝宝喂水。
她对我说：“你爸也真是的，又没活儿了。在家待了好一阵了。我打电话才知道。”
我一边收拾宝宝的拼图一边说：“那就让我爸来这儿住几天，还能帮你照顾宝宝。”
“现在你这情况，你爸是不会来的。”
我低下头：“很快就好了。”
“唉，你们爷儿俩也真是的。对了，最近你好好和小雪聊聊，她眼睛天天红着。”母亲又重提此事，我只好点头：“嗯，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过来吧。”
母亲摇头说：“你爸也不好意思过来，他没正事，把家过成这样，他哪有脸来啊？别浪费电话费了。”
我把拼图胡乱地装到盒子里，从母亲怀里接过宝宝，她又唠叨了一遍我父亲的事迹，然后去做晚饭，我抱着宝宝东屋串西屋，西屋串东屋，宝宝非常开心，一直对我笑。晚饭做的土豆炖白菜加红烧肉，她简单吃了几口就来换我吃饭。
妻子比平时晚回来近一小时，她一进屋我就闻到了很大的一股烤串的味道，妻子和母亲说在单位吃了，一句话也没和我说，感觉就像我这个人不存在一样。我已经预感到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也罢，免得连累她。
我从房间里出来，帮母亲收拾厨房，母亲小声说：“小雪最近回来得都挺晚，她天天也不开心，你别再为难小雪了。”
我点头：“我也没和她说过什么。”
再三叮嘱让我和小雪好好聊一聊。做完家事她回房休息，我打开电脑，看看我下的订单，货都已经发出了。我在网上找了一下猎枪的使用方法，挺全面也不太难。夜深人静时，我从药瓶里偷偷取出几片安眠药，碾碎了用纸包好揣在怀里。
早晨六点妻子就上班走了，又把宝宝甩给母亲，今天晚上我真得找她谈谈，干脆挑明了说吧。天色阴沉，我开着面包先到五金店买了几根绳子，然后开车去基地，路上堵车严重，等我到基地时铁环已经被接来了。匕首、油锯和小刀三人在那儿研究流氓神拳。我看看匕首，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额头手心满是汗。
铁环看看我：“你怎么了，今天阴天也不热啊？”
我应付铁环说：“来时堵车，急的。”
天愈发阴沉，雷声阵阵，我们都回到基地里。这场春雨下得很大。匕首在灶台旁准备了一下，中午好煮面条吃，然后从基地里出去，我跟着匕首随后出来。匕首上到二楼，掏出烟刚要点，见我上来，也给我了一支，我俩站在那里看雨。
“斧头，病发作了？怎么这么多汗？”我摇摇头没出声。
匕首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说：“你最悲惨的经历是什么？”
匕首的话把我问愣了：“悲惨的经历？难道我现在还不够悲惨吗？”
匕首点点头说：“是啊。前年过春节，我睡到半夜，就听见外面的鞭炮声特别吵人，开始我还骂呢，这谁啊，这么没公德，大半夜的放哪门子炮？我躺在床上，放炮的越来越多，打开电视才知道那天是除夕，我想过年了怎么也得吃顿饺子吧。我把家里翻遍了，除了挂面和方便面，就找到半棵干白菜，一小碗不知道哪辈子的白面，反正我妻子走后，我是没买过白面。”
匕首又点上一支烟，从怀里掏出那个泛白的红头花，我心中一动，这就是他经常拿在手里的那个物件。
“她就给我留下了这么个念想。当年我为国家做出了一点儿小贡献，国家把我安排到礼花厂，让我当副厂长。她是从乡下来我们厂的临时工，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脑海里就满满的全是她。我主动和她接近，虽然知道她有对象，是和她一同进城打工的，那时候也不知我哪来的那股劲，不停地追她，给她买衣服，买吃的、用的，还买了一块手表，经常请她吃饭。这个头花就是结婚后我送给她的。”匕首拿着那个头花在我眼前晃了晃，“当初她答应嫁给我是有条件的，我得给他弟弟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我们刚结婚不久就发生抽调干部那件事，当时她开心极了，我没调成工作，对她打击很大。还好我还是礼花厂的副厂长，哪知道一夜之间礼花厂就倒闭了，她大着肚子还要和我闹离婚。”
匕首说到这里停住了，他转身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当时我跪下来求她，她说我离开礼花厂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出息。离婚以后，这个头花是我在柜子的空隙里找到的。”
匕首蹲在楼板上，眼睛茫然地望着外面，我站在那里看着他，要动手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可我下不去手，哪怕他还有一秒的生命我也没有权利结束他。
雨下得越来越大，小刀匆匆忙忙地跑上来叫我：“快下去吧，进水了。”说完小刀转身往回跑。
我跑回基地一看，基地里的水已经没过脚面，四周还在往里进水。我跑出基地，要去关电闸。我往外跑，匕首正巧往里跑，我俩险些撞在一起。关掉电闸以后，冰冷的雨水，将我全身淋透，我站在雨里，对自己说不能再犹豫了，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再问他一次，要是他还是老样子，今天必须解决掉他。
我慢慢地走回来，看见他们在往出倒水。
“不要管水了，把怕水的先搬到二楼。”我喊道。
大家撇下盆盆罐罐，迅速地往二楼搬东西，等我们最后把铁环弄出来的时候，水已经没到大腿了，我们都弄得跟落汤鸡一样，互相取笑对方的样子，大家乐作一团。
基地毁了，我们需要再找一处地方。我看着大家，匕首、油锯、小刀都躺在楼板上休息，我问油锯：“油锯，你还知道别的地方吗？这里不能再当基地了。”
油锯坐起来，摇摇头。
匕首坐起来，他清清嗓子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
匕首发现大家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他，像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匕首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我问匕首：“你不怕我们危害社会了？”
大家的目光转向我，立即又盯着匕首。
“有我在，至少你们还能少危害点儿国家，少伤及些无辜。”
听见匕首这么说，我上前去抱起匕首：“好兄弟，好兄弟啊！”
匕首也抱紧我说：“好兄弟！”
油锯和小刀也过来，我们四人抱在一起，我激动地说：“那咱们赶紧搬家，然后去洗澡吃烤肉。”
大家又来了力气，尤其是油锯，一说烤肉他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把值钱的家什装进面包车，匕首给我引路，我们把家搬到原来的礼花厂附近的一个地洞里。这是当年礼花厂建设的防空洞，正是当年匕首参加的工程，建设过程中发生大面积塌方，匕首的父亲是第一批敢死队长，进入塌方区域去救人，然后是匕首的哥哥和他是第二批，匕首的父亲、哥哥全牺牲在这里，匕首身受重伤才有了后来的副厂长。
来回跑了十来趟，家总算搬过来了。这里更加隐蔽，深深的荒草，破败的一排排库房，一栋年代久远的小楼。防空洞隐藏在礼花厂院墙边上。
我们一起去洗澡，然后去上回那家店吃烤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