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决裂
回到公主府，总管雷莫告诉我，埃西亚已经回来了，正在客厅等候，我多日来狂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本能的向客厅走去，但走了几步，我就停下了。
“告诉埃西亚，我伤得很重，需要休息，让他过两天再来见我！”说完，我便转身步向寝殿。
然而，没一会，一名侍女惶恐的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埃西亚大人在寝殿外面坚持要见您，他说，您不肯见他的话，他不会离开的，昔罗小姐已经去阻劝了！”
“我知道了，我要休息，不要吵我！”挥退了侍婢，我静静的躺在摇椅上，却怎样也无法入眠。
国舅府的事情这些日子始终在我的心头盘旋，我不后悔，毕竟我做这些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假惺惺地说后悔就太矫情了，政治是残酷，明姬和我不可能共存，可是，就算有了这样的觉悟，这个结果依然让我疲于承受，但我却不能退缩，明姬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这出苦肉计成功的挽回了她在鄯善王心目中的那点位置，用不了多久，她自会东山再起，没搬出皇储府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鄯善王的态度。
此时此刻，殿外站着的是我最想见到的人，却也是我最不敢见的人，他对我无比的忠诚，我却欺骗了他，那封送给索兰的信只是一张白纸，狡猾如同索兰，自然知道我的意思，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埃西亚。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埃西亚，我害怕他指责我的背信弃义，是的，他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有资格这么指责我的人，我曾经答应过不使用阴谋诡计伤害他的朋友，但我却把他支开，趁机灭了苏伊尔的满门。
我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直到天黑，中途，侍女们送来了晚宴，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还在外面么？”我疲惫的问道。
“是的，殿下，要赶埃西亚大人离开么？骚扰公主可是大罪！”一名侍女自作聪明的进言。
我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侍女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公主殿下，奴婢知错了！”
“统统出去，全部给我滚！”我烦躁的掀翻了桌子，侍女们吓得退了出去，
“公主！”昔罗进来的时候，正是我最狂暴的时刻。
“出去，我不想伤你！”我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心头的狂乱，此刻的我就像是随时会抓狂的豹子，下一个被我伤害的是谁？我不知道。
昔罗叹了口气，走出了寝殿。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过去的我，可曾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动手打人？过去的我，可曾会因为心情不好就迁怒于旁人？为什么站在这里的明明是我，做出决定的也是我，可是，做出的事情却总是让我自己也无法理喻呢？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的寒风透过窗户渗进室内，带来了一股透心的寒意，门外那个人还是没有走，无比的固执。
几声咳嗽传入了我的耳中，深秋的夜晚，室内尚且如此寒冷，更不用说室外，多日的来回奔波加上一整天水米未尽，不用大脑也知道我和他谁会先倒下去，埃西亚，你当真要逼我如此么？那么好吧，我如你所愿！
寝殿的大门被我打开，站在院子里的埃西亚抬起头看着我，目光落在了我的胳膊上，就是这只差点残废的胳膊，换走了他昔日好友的性命。
“告诉我，这一切不是你的算计，苏伊尔真的想行刺你，你也没有故意的把我支开，国舅府的事情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你亲口告诉我，只要是你的话，我一定深信不疑！”埃西亚的眼睛里满怀着最后的期待，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相信，只要我说我是无辜的，哪怕再多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都会装作没有看见，可是，我说不出口。
“我所认识的汐夜，把自己的侍婢像妹妹一样的疼爱，我所认识的汐夜，对待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毫无怨恨之心，她是那样的善良，就像天使一样，她答应过我，如果苏伊尔没有先动手的话，决不会追究，她不会食言的，是不是？”埃西亚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像针一样的扎在我的心里，很痛，却喊不出一个字。
“你所认识的凌汐夜，已经死了！”我静静的陈述着这个事实，自从鸿死的那一天开始，那个单纯而天真的凌汐夜就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冷酷无情的夕城公主，这个道理，我们早就懂得了，不是么？
“汐夜也好，夕城公主也好，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我今生不惜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人，我不管别人怎说，只要你说不是就不是，我发誓我绝不会问第二次，告诉我，不是你！”
看着埃西亚几乎绝望的眼睛，我横下心，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是的，全部都是我干的！是我设下了这个计划，故意在明姬母亲的忌日为苏伊尔举行册封大典，我知道明姬肯定不会来，苏伊尔狂妄自大，我只要激怒他他就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举动，右相因为独子的死深恨国舅一家却找不到机会下手，我只是告诉他，找一个人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明姬母亲的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我一个人在策划，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那是几百人啊！流放之途就是地狱之旅，这其中甚至有刚出生的孩子，公主殿下，您怎么能这么做？”埃西亚从无边的绝望转变成了无比的愤怒。
“我不动手，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上，明姬和苏伊尔从没放弃置我于死地，我没死是因为我运气好，但我能永远有这么好的运气么？”我只是没有想到鄯善王对当年的事情介怀到如此地步，牵连如此之广，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怎能说我后悔？
“雷莫是伺候过我爷爷的，曾经是鄯善最有名的捕快，现在则是最优秀的管家，公主府里，每一个人的祖上三代旁支系亲属以及其本人最近20年的行踪他的调查能精细到每一天，这段日子混进公主府的37个奸细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眼睛，所以公主您大可以安心安稳的吃好睡好，朝政上的事情，大神官阁下会帮您，有了他的相助，明姬公主根本不是您的对手，您何苦跟右相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一般算计？”
“苏伊尔胆大包天，在都兰他敢杀我，难保他以后就不这么做，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说过，有我在，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为什么您就不能信任我呢？”
面对埃西亚无懈可击的指责，我几乎找不到支撑我站在这里的理由，慌乱之下，我吼道：“那时候你也在都兰，他还不是险些杀了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心头猛然一惊，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想过指责埃西亚对我的保护不周，我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为了我的安危，他连雷莫这样的奇才都指派到了我身边，唯恐我受到半点的伤害，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对我的守护之心呢？我只是被逼得无法喘气所以才口不择言的，这不是我想要说的真心话啊！
“是啊，我对于公主而言，根本就是一个不称职的保护者，公主殿下根本就不需要我，您说得对，我有什么资格指责您呢！皇储之位已经是殿下的囊中之物，殿下的身边也不再需要我这样没用的人，殿下，不，我想再叫你一声汐夜好么，汐夜，我今生最重要的朋友，保重！”
埃西亚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我伸出手，想要留住他，可是，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公主殿下！”昔罗的一声呼唤让我有了一丝的清醒。
我向寝殿走去，身子几乎站立不稳，昔罗上前扶着我，我连忙抓着她的手，整个身体向她倒去。
“昔罗，我错了么？”我紧紧地握住昔罗的手，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她的宣判，天知道我现在多脆弱，只要昔罗一句话，我就会崩溃。
“是对是错，殿下自己会有判断的，不过，无论对错，我都会陪在殿下身边！”昔罗坚定的语气没有半点的动摇。
“谢谢你昔罗！”我松了一口气，就算昔罗是在安慰我，如今的我，也需要这一点安慰，我并不是不知道我错了，我只是需要有个人能站在我的身边支撑我一下，为什么埃西亚你就是不明白呢？
“如果我挽留他，我就必须为我所作的事情道歉，这样一来，维持我继续和明姬斗下去的信念就没有了。”我喃喃的说着，是说给昔罗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我不想失去埃西亚，可我也不能让步，至少现在不能，或许，等我们心平气和下来，就会和解吧，他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不是么？
“公主您放心，埃西亚大人一定会回来的，他一直都是对您最好的呀，那个时候，我们听说公主在疏勒，埃西亚大人二话没说就带着我去了边关，只要公主您需要他的话，他一定会回到您的身边的！”
昔罗在我耳旁柔声安慰着，温柔的劝说，终于让我开始平静下来。
“昔罗，谢谢你！”至少我还有她，我不是一个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往军部，按理，埃西亚作为禁军的统领应该前来报道，结果，一直等到正午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原本已经平静的我又开始烦躁起来。
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埃西亚的副官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埃西亚大人呢？”我焦急地询问。
“回禀公主殿下，统领大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副官递给我一封信。
我赶紧打开信封，印入我眼中的，却是醒目的三个大字——请辞书。
埃西亚，他居然辞官。
“这是怎么回事？他人在哪里，让他来见我，马上！”我冲着副官大发雷霆。
副官十分惊恐的跪在地上，答道：“埃西亚大人昨夜就离开了王都，只带着一匹马和简单的行李，下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不，下官者就命人顺着几条大路追赶埃西亚大人的行踪？”
“不用了，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我又不是没有他就不能成事，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我谁都不需要，滚！”
军部的将士们第一次看见我如此歇斯底里的发作，惶恐之余纷纷退避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以及这封该死的请辞书，我看也不看一眼就将它撕得粉碎！
“大神官阁下，您不能进去！”
“闪开！”
外间的喧闹打破了让人窒息的宁静，却预示着下一轮风暴的来临。
卡罗尔就这么硬闯了进来，我从没见过这么愤怒的他，哪怕是那天面对翎的时候，他也没有今天这样愤怒，他的眼中仿佛有一股怒火，要把眼前的一切烧成灰烬，而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唯一的目标就是我，这样的眼神让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和恐惧。
“干嘛？我不记得我招惹你了！”我试图以最嚣张的语气掩盖我内心的恐惧。
“这是你做的好事？”卡罗尔将一张皇榜扔在了我的面前，是鄯善王的谕旨，流放国舅三族之内所有的亲眷前往沙漠边关，终生不得回王都。
“你找错人了，这是鄯善王下的命令，不是我！”我倔犟的偏过头去，先是埃西亚，现在又是卡罗尔，好啊，你们都圣洁，我心狠手辣，可我的心狠手辣难道不是你造成的？
山雨欲来之势让军部的侍卫们十分的为难，纵使不明原因，瞎子也能看出此刻周围的气压之低。
我是他们是上司，这是不消说的，卡罗尔又是这个国家的精神领袖，地位仅次于鄯善王，对于这些下属们来说，他们不阻拦卡罗尔就是在跟我作对，尤其是最近我的心情相当之不好，谁都害怕扫到台风尾，但阻拦卡罗尔本身就是一项不可能胜任的任务。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大神官有事情要谈，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我挥退了这些不知所措的亲兵，最近的我已经经常给他们出难题了，没必要继续让他们难堪，反正最后丢人的还是我这个上司。
“好啊，你真有能耐啊，我不过离开七天你就把朝堂给清洗了一遍，你比明姬强太多了，明姬的狠，跟你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卡罗尔用一种杀人的眼神盯着我。
“还不都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鸿怎么会死？整个西域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又得到了什么？难道我连报复都不可以么？国舅府的人又不是我下令要流放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找我算账，真正的元凶是鄯善王和明姬好不好？”
压抑在我心头多时的怨气一下子宣泄了出来，我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曾经我以为只要整垮明姬，我那颗失去鸿的心就会得到平复，所以我一心要夺取鄯善的王位，可是，无论是云滩大捷、处置鲁克还是整垮国舅，废掉明姬的皇储之位我都没有丝毫的喜悦，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报复可以支撑人活下去，却无法填补那份空虚，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认识到了这一点，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肯承认我的过错，只要我认了错，我就再也找不到支撑我继续下去的理由，没有鸿的世界，我要怎样独自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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