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真相（下）
“身体好些了么？”他的声音和那天一样的温和，似乎，我不是鄯善的女王，而他也不是暗族之主。
“你想要水玉做什么？”我不想拐弯抹角，所以，直接就问出了我心中所想的问题。
“救我的妻子！”暗族的族长也不隐瞒。
“你的妻子？”我有些惊讶，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有妻子。
“你也有过倾心相爱的恋人，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会尝试吗？”他问道。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我说起我和鸿的事情他会那么惆怅，但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做出回答，因为，我也没有把握。
天下间，毕竟只有一个卡罗尔，也只有他才能心甘情愿的放弃全部的自我一心守护水玉，所以，他能够放下私仇，放弃本属于他的王位，所以，他能够成为光之神殿的大神官，他的心里，装的是水玉，是西域的苍生，他不是没有爱，只是他的爱太深、太广、太分散。
我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的懂得卡罗尔的心情，懂得他的爱与宽容。
“可你这么做会毁掉整个鄯善国的！”纵然我无法说服自己，至少，我还是要试图说服他。
“也许，在你看来，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毁灭整个楼兰，可是，楼兰注定是要消失的，而我家里，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儿，她从未感受过完整的亲情，我想让她幸福一点，如此而已！”
听说他有妻子我尚能镇定，但听到他有女儿我却呆住了，他居然有女儿，我一直以为他只比我大几岁而已，因为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年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看着暗族的族长，我只是个阶下囚，他根本不必对我吐露这些私人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不想伤害你，你是无辜的，可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别无选择，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我不想隐瞒你！”
“你的女儿真幸福，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坦白说，我也很想帮你，只是，我不想以整个鄯善作为代价！”水玉和鄯善，这是卡罗尔用生命守护的存在，对我而言，代表着未来与希望，无论是怎样的理由，我都不能任由别人毁掉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犹加快步走进了房间，对暗族族长说道：“族长，大神官要见您，现在已经在大殿外等候了！”
卡罗尔来了？我一惊，这里可是暗族的地界，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头晕，手不由自主地扶着额头，很烫！
“犹加，她还在发烧，送他去书房，然后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不可失礼！”暗族的族长言毕，转身离来了地牢。
“还不走！难道你喜欢待在牢房啊？”犹加站在门口冲着我调侃道。
我站起来跟着犹加离开了大牢，向暗族族长的书房走去。
反正卡罗尔不会那么轻易的交出水玉，既然他敢来，想必也是有恃无恐，对于他的能力，我从不怀疑，他会救我的，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他说过不愿意伤害我，也说过会对我负责的，哪怕，只是因为曾经的歉疚。
说一点都不介意是骗人的，可是，感情的事情没有谁能够勉强谁，他的心被大神官的责任束缚着，如果放下这些责任，也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卡罗尔了，即便是就这么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守护这个国家，感觉也不坏！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
“笑什么这么开心？”犹加有些莫名其妙，“书房到了，你先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找大夫！”
看着犹加关上门，我不由得回头打量着这间书房，古朴中透露着十分的雅致。
闲着无聊，我就随手翻了翻书架上的古籍，在这西域，中原的典籍是相当的难得，即便是皇宫的书房也没有这么全面的收藏。
无意中的抬头，目光却被墙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那是关于夏典的画，我也有一幅，鸿买下来送给我的，只是已经遗失在疏勒的王都。这幅画，曾经我一度以为是寻找父亲的线索，结果，不过是一幅大量印刷的普通画卷罢了。
即便是如此，依然让我倍感亲切，我伸手抚摸着显然有些年头的画卷，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当初没有看到这幅画，我一定不会回王都，也就不会遇到鸿，更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惆怅呢？
指尖滑在画卷的右下角，一道浅浅的痕迹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那是用铅笔留下的一行字迹，很浅，浅得几乎看不见，但是，我离它这么近，还是看清楚了，那是很稚嫩的三个字——凌汐夜！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个5岁的小女孩调皮的在自家书房里拿着铅笔乱涂乱画，那是她刚刚学会了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于是，书房里所有的纸片上都留下了她的签名。
“也许，在你们看来，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毁灭整个楼兰，可是，楼兰注定是要消失的，而我家里，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儿，她从未感受过完整的亲情，我想让她幸福一点，如此而已！”
画卷，轩辕石，父亲，我，卡罗尔……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么？
我终于明白了卡罗尔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执著于水玉，甚至为什么我会对暗族之主产生那样特殊的依恋，所有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都在这一刻被解开了！
“相信我，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真的！”
假的！从头到尾，他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说什么要帮我找父亲的下落，说什么不想打扰我的生活，全部都是骗人的，我到今天才知道光之神殿的大神官是多么高深莫测的角色，简直是滴水不漏的计划，完美得无懈可击！
我推开房门，一个没站稳，险些跌了一脚，犹加正带着一个人从外面走来，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带我去见你们的族长！”我扶着门框，勉强支撑着自己。
“发生什么事情了？先让大夫看看你的状况再说，怎么烧这么厉害？”犹加上前试探着我的额头。
“我要见他！”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吧！”见我如此坚持，犹加只得带着我离开了卧房。
还没走进客厅就听见了一声怒喝。
紧接着，一道白衣的人影从大厅里震飞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厅外的一根廊柱上，是卡罗尔。
我本能的快步上前，准备扶他一把，但手却停在了半空，然后收了回来。
“喂！那个谁，危险啊！”犹加在一旁突然大喊了一声。
我转身，只见一道光束从大厅里疾射而出，眼见就要击落到我身上，身后的那人一把抱着我，把我推到了一旁，轰隆一声，廊柱立刻碎裂了。
银蓝色的发丝在我眼前招摇，我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觉得这颜色是那么的让人窒息，也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觉得抱着我的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
“你没事吧！”卡罗尔低声询问。
我推开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后退，曾经，我以为我可以了解他，我尊重他的一切决定，甚至可以为了他的愿望而付出一切，今时今日，我才知道，我错了，我永远都不可能了解他！
“汐夜！”
一道焦急的呼唤传入了我的耳中，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暗族之主走出了大厅，他伸手摘下了面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面具下，果然是我思念了６年的容颜，６年，久违的熟悉的容颜，父亲，他一点都没有变，不，变化还是有的，他的额上有了浅浅的皱纹，那是时间在他身上划过的痕迹。
我的眼泪滑进了嘴角，很苦，很涩，我为什么要哭呢，我应该笑啊，我和我唯一在世的亲人重逢，我应该笑的，可是，心口快要撕碎的痛楚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父亲把我上下打量了一圈，舒了口气，“还好你没事，犹加，你是怎么看人的？”
最后一句话，父亲的声音格外的严厉。
“犹加知错，请族长责罚！”犹加恭敬的跪在地上，不敢有丝毫的争辩。
“是我坚持要来的，请不要责罚他！”我不会让别人为我的过错负责，更何况，还是和翎关系密切的犹加。
“族长！要怎么处置大神官！”站在一旁的凯雅也开口询问。
父亲还没有开口，我便说道：
“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父亲！”
我的声音很轻，但这番话说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犹加和凯雅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的这个称谓让他们无比的震惊。
父亲没有说话，表示他默许了，凯雅见状退到了一旁。
“你没有话对我说么？”我对卡罗尔问道。
到了这种时候，我到底还在奢求什么？我不知道！
卡罗尔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终究，他给我的，也只有这三个字了，这让我听腻了的三个字！
“你的计划完美得无懈可击，让我成为水玉的契约者之后，父亲就决不可能牺牲我完成这个契约，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得让人无话可说。”
“我是无意中得知了暗族之主来自另一个时空，也是无意中得知他有一个女儿，我本来并没有打算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夕城的死使得我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于是，我没有选择。”卡罗尔的面色平静，没有半点的波动，在他而言，这是一件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有选择，所以，就选择了利用我？此时此刻，除了苦笑，我还能说什么？在我被仇恨蒙蔽得快要堕入地狱的时候，他教会了我宽容，教会了我体谅，可是，为什么他可以对全天下的人都怀有怜悯之心，却偏偏对我这么残忍？
我轻声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摆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你说，没关系，我不介意，反正你也是为了楼兰的未来，为的是西域的子民，和那比起来，你对我的小小欺骗算不了什么，是不是？”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卡罗尔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是我对不住你，我说过，如果你要我的命，我也决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是我欠你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的心很痛，而这种痛，就算杀了他，他也永远不会懂。
卡罗尔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说我该怎么做？我无法说服自己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去恨你？去报复你呢？”什么宽容，什么体谅，全部都是骗人的，那些大道理，不过是装摸做样故作清高罢了！
“汐夜，你说过，你只会针对我，不会迁怒于其他人的，对不对？”卡罗尔有些难以相信这样的话语竟然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履行对我的承诺，所以，我也不必遵守对你的任何承诺，水玉我要定了，至于鄯善国，我也一定会让它在你面前毁掉！”要比谁更狠是不是？我不介意用楼兰作赌注！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汐夜，你冷静一点，别冲动好不好？”卡罗尔紧紧握着我的双肩，试图让我冷静下来，可是，我怎么能够冷静？
我冷笑道：“很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苦苦守候的执著，你的执著是守护楼兰，曾经，我也希望可以和你一样，但如今我发现我做不到，既然如此，我决定往反方向体现我的执著！”
卡罗尔静静的看着我，不见丝毫的惊慌，缓缓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真的毁了楼兰，你会后悔一辈子！”
“没关系，我不在乎！”就算将来我会后悔，此刻，我想毁灭楼兰的决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其实，疯狂到了极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清醒才痛苦！
“对不起！”卡罗尔叹了口气，手一扬，一把匕首抵在我的心口，我被他的另一手牢牢的困住了，无法动弹分毫。
“卡罗尔，放开她！”父亲没有想到卡罗尔会对我动手。
“你真是计算得深，连这招都想出来了！”我冷冷的嘲讽。
“全部让开！”卡罗尔没有理会我的挑衅，对着父亲冷冷的威胁。
“都让开！”父亲一声令下，驻守在外厅的侍从纷纷退出了一条道路，卡罗尔带着我离开了暗族的神殿，没有父亲的允许，无人敢上前阻止。
他真的是算无遗算，一瞬间就扭转了局势，如果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应该会为他今天的表现打满分吧！我的生死掌控在他的手上，可我却没有半点害怕，他不怕死，我也不怕，死从来都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绝望！
我看着神情紧张的父亲，感到一阵阵的内疚，父亲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是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我却一直没有体谅他的苦楚，还埋怨他对我缺乏疼爱，甚至一度成为卡罗尔的棋子和父亲做对，这么长的时间里，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横下一条心，猛然握着卡罗尔的手，连同那把匕首向我的心口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