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塬,地处黄河中下游,龙门之畔,与晋省仅隔一道龙门。
传说大禹治水时遇一山挡住了洪水疏导之路,遂率部下欲将此山挖凿出一条水道,谁知此山古怪,白天挖,休息一晚后翌日所挖之处尽皆平复,眼看雨季又将到来,届时洪水又将肆虐,禹正愁眉不展时,有山神化作老者模样前来指点迷津,曰:此山乃睡龙所化,故挖凿时不能停歇,只有昼夜不停将龙躯凿断,则龙门自开。
老者说完便消失无踪,大禹心知遇到了神仙,遂命部下昼夜轮流挖凿睡龙所化之山,最后终于赶在雨季前将山凿开。
大禹因治水功德受舜帝禅让被封万民称为禹王,禹王即位,将断龙引水之处命为龙门,两边睡龙龙躯所化之山命为龙门山,因睡龙龙躯断开,残躯不能证道成仙,于是龙魂心有怨气,禹王也因此良心不安,遂命人在山上建禹王庙,以自身功德和百姓香火供养其龙魂,千年之后,龙魂怨念得以消解,终借助禹王功德和香火之力证道飞升。
可惜几千年后的现代,禹王庙虽在,但早已破败不堪,还有多少人记得禹王功德……
龙门山中自古多资源,尤以煤储量丰富,桑岭镇更是早在建国前就已经开发煤矿,建国后更是成为当时最有名的产煤大矿,只因它有伟人的亲笔提名——桑岭煤矿。
桑岭镇属盆地,四面环山,说是山其实不过都是海拔百十多米的丘陵。其中一座金岭山因煤资源丰富而得名,金岭山只有上下两个村,改革开放以后,高山村和万金庄的村民趁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率先致富,成为县里两个最有钱的首富村。
俗话说,男人有钱就学坏,这不,万金庄首富万锦源家的妻弟柳涛就出事了。领着小情人回家刚把离婚协议拍到桌上,叫骂着让媳妇胡媛媛签字呢,结果还没骂完,人就倒地抽搐不醒,把他那小情人吓得撒腿就跑,还把柳涛的三菱越野给开跑了。可怜胡媛媛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还是先将丈夫送到了医院,又通知了柳涛的姐姐和姐夫,也就是万锦源夫妇。
这柳涛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就是昏迷不醒,满嘴胡话,一个礼拜,医院从县里换到省城,专家请了十几个,不算其它费用,光红包就给专家们封了十几万,可却没一个能检查出毛病来,连疑似可能这种结论都得不出,最后还是一位省城的名老中医犹豫着跟万锦源说:
“你家兄弟估计是沾上啥不好的东西了。”
此言一出,万锦源夫妇大惊失色,本就是山里人,当然知道人家说的是啥意思,而且现在除了往那地方想外,也实在是找不出别的办法了,于是先将柳涛接回了家。
又是三天过去了,柳涛家的二层小洋楼被惨淡的愁云笼罩着,神汉神婆,晋省的,黄土高原的,请了四五拨,有一来就走的,有拍胸脯打保票结果差点没吓死的,当然也有说试试的,结果也是一试便走,不过这种说试试的却是有点真本事的,起码告诉万家人说苦主柳涛是惹了仙家常四太爷,他们得罪不起,不过说是得罪不起,但他们还是看在钱的份上送了几道灵符给柳涛吊着命。
正当万锦源家里都已经绝望时,万锦源矿上那个负责安检的队长宋金刚找到万锦源家里,磕磕巴巴的向他推荐了一个人。
“锦源大哥,我知道一个人,他可能能解决涛子这事。”
“真的?什么人?在哪?你怎么不早说?”万锦源激动的抓住宋金刚的肩膀连摇带问,把宋金刚瘦削的身子骨差点没摇散架他才被媳妇柳荷花给骂停手。
宋金刚稳稳了情绪,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
“大哥,不是我不说,只是那人现在的岁数应该也不大,估计才十五六岁,我怕说出来没人信,而且他告诉过我让我不要说他的事。”
万锦源一听宋金刚说那人才十五六岁就有点失望了,一个半大小子能有啥能耐?可他转念又一想,这宋金刚来矿上三年了,虽说以前在镇上和矿区是个偷鸡摸狗胡作非为的小混混,但在他的矿上却一直干的兢兢业业,还帮矿上检查出过几次安全隐患,因为表现的一直很好,话也不多人也踏实,所以被万锦源封了个安检队长,但是现在他主动找家里来说这话是啥意思?于是万锦源沉了沉气问道:
“金刚啊,你跟那人是什么关系?”
宋金刚一愣,看万锦源好像不高兴,可是既然他把话都说出口了,当然要说清楚:
“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叫他小爷,不是他的话我现在还是个偷鸡摸狗的小混混,坐牢也没准,我老娘也死不瞑目。”
万锦源一听来了兴趣,于是问道:“哦?有点意思,你跟大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
宋金刚老家是东北的,父母是桑岭国营煤矿的工人,宋金刚三岁时父亲因井下塌方而死,是在矿区食堂工作的母亲单身一人把他养大的。
三年前,宋金刚十八岁,但已经声名狼藉了五六年,偷鸡摸狗,打架诈钱,矿上公安科和镇上派出所里,他是屡教不改的常客。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加上儿子的所为,宋母终于挺不住苦日子的煎熬郁郁而终。
宋母的死让宋金刚老实了一个月,最后又出去开始胡混。
宋金刚记得那是93五月份,那晚他和朋友打牌输光了钱,于是听一个朋友的建议,去镇中心小学的学生宿舍弄点钱花,因为桑岭镇山里几十个村子,一般几个挨着近的就有一个小学,但是只到四年级,所以四年级以后这些孩子就要去镇上小学上学,因为离家远,所以小学五年级就开始住校了,这里面就有金岭山的孩子,家里是开矿的,那每周的生活费肯定少不了。
朋友的话让宋金刚动了心思,不过他当晚并没有去弄钱,而是第二天白天先去看了看环境。
桑岭镇中心小学占地不小,得有个十几亩地的样子,有一幢漂亮的二层教学楼,一共六间大教室,分一到六年级,每个年级的学生在四五十人的样子。
教学楼坐北朝南,校园被水泥墙圈了起来,有东西南三道门,校园东边是一排二十几间老师宿舍和食堂,还有四间学生宿舍,是供五年级的男生和五六年级的女生居住,而六年级男生住的宿舍却在教学楼背后的老校区。
老校区是依着一片土崖建的平房,有那么十几间是以前的教室和宿舍,但是早已荒废,但最西头还有一间是以前的教师宿舍,如今住着六年级的十个男生。
校园的西门出去是大操场,操场很空旷,有个四五亩地的样子,尽头是一面二十多米高的土崖,土崖上是桑岭矿区第二医院的太平间,听说晚上常有怪声吓得那些住校的学生连厕所都不敢上,而这镇小学的地基下面在解放前到六十年代时还是坟场,不过到是没出过什么怪事。
宋金刚知道了镇小学的事情后,当晚就开始行动,他从矿上文工团的道具室偷来披肩假发,用家里蚊帐连撕带用别针扎,做成一件宽松的白袍,又用一沓纸剪成长舌的形状泼上红墨水用塑料纸包好往嘴里一咬,弄点面粉往脸上一通抹,一个吊死鬼的形象就凑合着出来了。
那晚月圆无云,宋金刚的形象自己都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在六年级男生的宿舍里,他成功的将大炕上通铺睡着的那几个孩子给吓着了,将那些孩子的衣裤包括鞋子都搜刮了一遍,带着百十块钱和一堆食堂的饭票,宋金刚志得意满的离开。
离开镇小学要下一个大坡,坡两边是小树林子,宋金刚做贼心虚所以没敢走大道,结果在小树林里他就出事了。
一个穿着短袖海魂衫,十二三岁,看起来很结实的小孩站在宋金刚面前拦住了去路,小孩才一米五不到的一样,足足比宋金刚矮了快两头,宋金刚哪会把个小孩放在眼里,当时也没多想就骂道:
“****崽子,你嘎哈?”
“装神弄鬼,你就不怕把真鬼招来?”
小孩的语气冰冷,而且身上有一种宋金刚没法形容的气质,要真形容的话就只能说这小孩一开口就让他觉得很有威严,也让他心里有些发慌,不过慌归慌,宋金刚当时还没把这小孩当回事,稳了稳情绪就一脚朝小孩踹了过去,谁知人家身子一晃就躲开了他的脚踹,接着宋金刚都没看清小孩是怎么出手的,他只听到一声脆响伴随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然后他就啥都不知道了。
宋金刚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他的人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先是去摸衣兜里昨晚弄来的钱,结果除了几张矿区食堂的饭票外什么都没了,要不是他脸这会肿得像包子,宋金刚根本以为昨晚的事情就是做梦。
宋金刚自觉有点小帅,脸肿成这样他也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于是就躺床上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朦朦胧胧似醒非醒一直到了晚上,其间他就迷迷糊糊的起床对付了两顿开水泡硬馒头,到晚上的时候,他准备出门找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了,结果头一晕又人事不省了。
再次醒来时还是晚上,宋金刚一骨碌爬起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农村的土院子里,院子一角有石磨,宋金刚估计自己是在山村里,因为有三间依着山崖旋出的土窑,中间一间窑里亮着暗淡的灯光。
摆放在宋金刚面前是一张八仙桌,桌子当中有一尊香炉,香炉前有三个盘子,中间一盘是一只看得他口水直流的烧鸡,两边盘子一盘是切好的西瓜,一盘是大黄杏,除此外桌子上还放着几沓冥钞。
饥肠辘辘的宋金刚根本没多想就朝桌子上的烧鸡抓去,接着他就觉得手背被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疼得他赶紧缩手,然后他就看到有灯光的中窑门吱呀一开,一个小孩走了出来,等小孩走近面对着他,他当即就想到了昨晚,对,是昨晚把他脸打肿又昏迷的小孩。
看到小孩出现,宋金刚的脑子飞快运转开始想之前到现在发生的事情,除了昏迷,醒来,再昏迷,再醒来外,宋金刚的记忆全是空白,这一切太诡异了,宋金刚的表情变得恐惧起来,眼前桌子上的香炉和吃食让他想到了是给死人在上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死了?宋金刚下意识的咬了咬舌尖,疼,贼疼!
“你没死。”那个小孩的语气还是冰冷,宋金刚畏惧的看着小孩,说话声音直哆嗦:
“你,你是谁?”
“你想你娘吗?”小孩答非所问。宋金刚一愣,他不知道小孩是什么意思,心里也很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可不知怎的就点了点头。
“你娘对你好吗?”小孩又问。
宋金刚有点头。
“说说怎么个好法?”
小孩的语气虽然冰冷,可两次点头回答问题的宋金刚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于是他开始说起自己的母亲如何含辛茹苦的养活他,如何拖着病体起早贪黑的给食堂干活,捡废铁,收啤酒瓶子,为的只是想要让他的生活条件过得不比同龄孩子差……
“你娘对你这么好,可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小孩听完了宋金刚的讲述后问道,不过冰冷的语气有了一丝缓和,宋金刚沉默了良久终于苦笑道:
“她对我好吗?好!真好!可是她也把我养成了废物,十岁了不会系鞋带,早上穿衣服袜子都不用自己动手,给同龄孩子有点磕磕碰碰她不分对错的就跑到学校闹,跑到人家孩子家里闹,最后那些孩子都疏远我,没人跟我玩,我就用零花钱买瓜子,糖果,泡泡堂,贴画接近他们,看在好吃好玩的份上他们终于跟我玩了,可一没有了这些他们马上就疏远我,于是我只能再买东西跟他们玩,我知道娘挣钱不容易,我不想花她的钱,于是我学会了偷,学会了抢,学会骗,后来我还知道,其实我不用买东西哄他们他们照样得陪我玩,那就是揍他们……”
宋金刚越说情绪越激动,语气中满是对母亲溺爱他的怨气,听得小孩像个成年人一样直摇头叹息,等宋金刚说完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他忘了诡异的失去一段记忆的恐惧,也对小孩不是那么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想法是他觉得这小孩很慈悲,对,就是慈悲,就像悲天悯人的神像一般,宋金刚不想承认,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慈母多败儿,你都听到了吗?现在你觉得怎样?”小孩忽然冲着宋金刚说道,可宋金刚的直觉感到这不是在对他说话,正当他愣神时,只觉得浑身一颤,精神一恍惚随即就清醒过来,然后从他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他下意识的回头,接着宋金刚就呆住了,接着就是恐惧的后退两步靠在桌沿边。
“刚儿,我的刚儿啊,是娘害了你啊!”
出现在宋金刚面前的是一个颤抖的虚影,而这虚影正是宋金刚母亲的样子。
“宋金刚,不管怎样,母爱总是没错的,只是方法要等得当。你有自己的理由去学坏,但她也用错误的方式在护着你,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比如阴魂不散。但是你可知道?她的所为已经坏了阴司铁律,阴司刑殿之上的诸般酷刑她已经不能幸免……所以,去吧,去跟你娘告个别,她不会伤害你的。”
“刚儿”
“娘”
“……”
母子人鬼殊途,此刻却阴阳相拥,鬼母之泪,人子之泪双双落下,小孩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小的玉瓶,玉瓶缓缓飘浮到母子身边接着那难得的鬼母泪和阳间亲子泪。
……
“宋余氏,天道有情律法无情,有道是慈母多败儿,你身为人母却有养无教,阳寿已尽,却逃避轮回,这两项罪名担待下来,你总是要在阴司刑殿上走一遭的,不过宋金刚,你娘虽有错,你也非善类,所幸还无大恶,而且你阳寿未尽,人间道上你还有未知之路,若能痛改前非,不仅你娘在阴司要少受磨难早入轮回,便是你自己的未来也能少受些痛苦,行善积德,还能让你多些福报,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小孩话音一落,一股大力不容宋金刚争辩就将其从母亲怀里给分开,并推到一边,宋金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不仅是他,就连他母亲也看着想要再冲上来抱抱儿子,却也没法动弹,再看那小孩手上忽然多出了三根香,也不知他怎么做的,只把香拿在手上轻轻晃了几下,香竟然就着了,小孩把香拈在手上朝天拜了三拜,然后插进香炉肃穆站定,然后手上不断变换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手势,口中念道:
“老祖传下众妙道,助我叩开阴阳门,请来阴司拘魂使,引渡孤魂宋余氏。”
随着小孩的念念有词和青烟袅袅升起,宋金刚眼前一阵白光闪耀,一道光门在半悬空出现,光门中传来铁链的哐当作响声,接着从光门中走出一个青苗獠牙,头顶独角,腰间围着斑斓兽皮的鬼怪,鬼怪身上胳膊上缠绕着铁链,这扮相和电视上演的神话剧里的阴间鬼差一模一样,这鬼怪正是本地城隍判官手下的拘魂使。
(注:城隍乃是阴间管理一方鬼魂的地方官,有些小县城虽然没有城隍庙,但阴间仍有城隍府乃是城隍爷府邸,城隍爷的权力就是将刚死不到七天的生魂登记在册,然后送到黄泉驿站看管,待生魂在回魂夜回到阳世与生前告别后,然后由阴差将鬼魂们带上黄泉路去往酆都地府报到,因为有些生魂因各种原因不去地府报到,所以就会出现孤魂野鬼,而城隍爷的另一职责就是率领手下拘魂使负责缉拿这些飘荡在阴阳界的孤魂野鬼。)
鬼差一出现后就将鬼手朝着下方桌子隔空一挥,只见那烧鸡上的油光顿时消失,切好的西瓜没了鲜艳的水色,金黄的杏子色泽也变得暗淡,还有些干瘪,鬼差好像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朝着下方的小孩一拱手笑道:
“雷小爷,咱可有两年没见了,你这道行可是见长。”
“呵呵,是啊阴差大哥,这一见面就要麻烦你啊。”小孩也报以一笑说道,宋金刚发现这个小孩笑起来挺阳光的。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互相帮忙,你积功德我省事嘛,不过你可别再问我那事,我是真不知道老爷子去哪了。”
“呵呵,放心吧阴差大哥,我再不问了,这次就是给你送个没来得及去黄泉驿站报到的可怜孤魂。宋金刚,还不快孝敬阴差老爷。”小孩说的冠冕堂皇,根本不说宋母是故意躲避阴司律法的。
小孩说着拿眼朝宋金刚一瞪,宋金刚顿时觉得自己能够动弹了,他还没明白小孩说的什么孝敬,只见小孩指了指桌上的冥钞,然后宋金刚看到地上有一个火盆,他立即明白了,于是赶紧上前拿起冥钞跪在地上掏出兜里的打火机开始烧钱……
一张张的冥钞在火盆里被烧为灰烬,空中的鬼差腰间变得鼓囊起来,鬼差再次满意的点点头,原本是打算用拘魂索捆绑宋母鬼魂的,现在他只是朝着下方宋母的鬼魂虚体一招手,宋母就不由自主的飞向空中。
“娘”宋金刚朝着空中跪了下来。
“刚儿,以后要好好做人,将来有出息了要报答雷小爷。”
“娘啊!”
宋金刚看着鬼差带着母亲的鬼魂走进光门,光门渐渐消失,宋金刚嚎啕大哭,而那被鬼差称为雷小爷的小孩这时已经盘腿坐下,双目微闭口中诵起六字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