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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论家训(1)

古人认为家齐然后才能国治,家训则是最重要的齐家之道。因为家训是古代人们以各种形式昭示子孙的齐家信条,所以此处收录的有关论述也来源广泛,有皇帝告诫皇子、公主、驸马的诏诰,也有名人留给后世的家训、碑铭、诗文。其中有对齐家得失的反思, 有对后世的激励(敦教子女修身、勉学、笃志),也有告诫子女的家禁、家戒(训诫后世 勿贪黩、戒奢、戒酒、戒讼等)。对宋代陆游的《示儿诗》作了重点收录。

疏广曰:吾岂老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供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余,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饷其赐,以尽吾余日,不亦可乎!《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040页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士,悲守穷庐,将复何及!段熙仲 闻旭初编校《诸葛亮集》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8页

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香熏。后诸女配国家为其香,因此得烧香。吾不好烧香,恨不遂所禁,今复禁不得烧香,其以香藏衣著身亦不得。《曹操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 第53页

族弟良曾劝勖曰:“公大失物情,有所进益者自可语之,则怀恩多矣。”其婿武统亦说勖“宜有所营置,令有归戴者”。勖并默然不应,退而语诸子曰:“人臣不密则失身,树私则背公,是大戒也。汝等亦当宦达人间,宜识吾此意”。《晋书·荀勖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 第1157页

(羊)祜女夫尝劝祜“有所营造,令有归戴者,可不美乎?”祜默然不应,退告诸子曰:“此可谓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臣树私则背公,是大惑也。汝宜识吾此意。”尝与从弟琇书曰:“既定边事,当角巾东路,归故里,为容棺之墟。以白士而居重位,何能不以盛满受责乎!”《晋书·羊祜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 第1020页

(王祥)疾笃,著遗令训子孙曰:“夫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扬名显荣,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临财莫过乎让:此五者,立身之本。”其子皆奉而行之。《晋书·王祥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 第989页

家世清廉,故常居贫素,至于产业之事,所未尝言。中年聊于东田,欲穿池种树,少寄情赏。又以郊际闲旷,终可为宅,傥遇悬车致仕,实欲歌笑于斯。经营历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相竹成荫,塍陌交通,渠畎相属。茅楼回榭,颇有临眺之美:孤岑,藂薄,不无扎纷之兴。虽云人外,城密迩,凡为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闲言,先物后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巨利。汝当勉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非徒弃日,乃是弃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艺文类聚》卷二三徐勉《与大息山松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

(魏)收以子侄少年,申以戒厉,著《枕中篇》,其词曰:“吾曾览管子之书,其言曰:‘任之重者莫如身,途之畏者莫如口,期之远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途,至远期,惟君子为能及矣。’追而味之,喟然长息。若夫岳立为重;有潜戴而不倾;山藏称固,亦趋负而弗停;吕梁独浚,能行歌而匪惕;焦原作险,或跻踵而不惊;九陔方集,故眇然而迅举;五纪当定,想乎而上征。苟任重也有度,则任之而愈固;乘危也有术,盖乘之而靡恤。彼期远而能通,果应之而可必。岂神理之独尔,亦人事其如一。呜呼!处天壤之间,劳死生之地,攻之以嗜欲,牵之以名利,粱肉不期而共臻,珠玉无足而俱致;于是乎骄奢仍作,危亡旋至。然则上知大贤,唯几唯哲,或出或处,不常其节。其舒也济世成务,其卷也声销迹灭。玉帛子女,椒兰律吕,谄谀无所先;称肉度骨,膏唇挑舌,怨恶莫之前。勋名共山河同久,志业与金石比坚。斯盖厚栋不桡,游刃然。逮于厥德不常,丧其金璞。驰骛人世,鼓动流俗。挟汤日而谓寒,包崾壑而未足。源不清而流浊,表不端而影曲。嗟乎!胶漆讵坚,寒暑甚促。反利而成害,化荣而就辱。欣戚更来,得丧仍续。至有身御魑魅,魂沉狴狱。讵非足力不强,迷在当局。孰可谓车戒前倾,人师先觉。……《北齐书·魏收传》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492—493页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共叔之死,母实为之。赵王之戮,父实使之。刘表之倾宗复族,袁绍之地裂兵亡,可为龟灵明鉴也。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二《教子》 诸子集成本

吾家风教,素为整密。昔在龆龀,便蒙诱诲;每从两兄,晓夕温清,规行矩步,安辞定色,锵锵翼翼,若朝严君焉。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年始九岁,便丁荼蓼,家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养。苦辛备至,有仁无威,导示不切。虽读《礼传》,微爱属文,颇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轻言,不修边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砺,习若自然,卒难洗荡。二十已后,大过稀焉;每常心共口敌,性与情竞,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自怜无教,以至于斯。追思严昔之指,铭肌镂骨,非徒古书之诫,经目过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为汝曹后车耳。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一《序致》 诸子集成本

邺平之后,见徙入关。思鲁尝谓吾曰:“朝无禄位,家无积财,当肆筋力,以申供养。每被课笃,勤劳经史,未知为子,可得安乎?”吾命之曰:“子当以养为心,父当以学为教。使汝弃学徇财,丰吾衣食,食之安得甘?衣之安得暖?若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藜羹组褐,我自欲之。” 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三《勉学》诸子集成本

(隋文帝曰)我闻天道无亲,唯德是与,历观前代帝王,未有奢华而得长久者。汝当储后,若不上称天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庙之重,居兆民之上?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看之,以自警戒。今以刀子赐汝,宜识我心。《隋书·杨勇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230页

夫释迦之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至终七,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物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业。敬寻老君之说,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列,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辄屈于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云。《旧唐书·姚崇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028-3029页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阴,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唯自玷,仍更辱先,无论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或致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深所叹服。《旧唐书·姚祟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026—3027页

(唐)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空房玄龄曰:“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治国安危,所以为政多乱。”太宗曰:“公意推过于主,朕则归咎于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颠而卜扶,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于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既家国之庆也。”吴兢《贞观政要》卷三《君臣鉴戒第六》上海古籍1979年版第86—87页

(唐玄宗)朕君临宇内,子育黎元。内修睦亲,以叙九族;外协庶政,以济兆人。勋戚加优厚之恩,兄弟尽友于之至。务崇敦本,克慎明德。今小人作孽,已伏宪章,恐不逞之徒,犹未能息。凡在宗届,用申惩诫:自今已后,诸王、公主、驸马、外戚家,除非至亲以外,不得出入门庭,妄说言语。所以共存至公之道,永协和平之义,克固藩翰,以保厥休。贵戚懿亲,宜书座右。《旧唐书·玄宗上》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84页

买地不肥实,其繁系耕凿。良田少锄理,兰蕉香亦薄。勿以听者迷,故使宫微错。谁言三岁童,还能分善恶。孜孜日求益,犹恐业未博。况我性顽蒙,复不勤修学。有如朝暮食,暂亏忧陨获。若使无六经,贤愚何所托。《王建诗集》卷四《励学》中华书局1959年版 第28页

欲得儿孙孝,无过教及身。一朝千度打,有罪更须嗔。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欲得儿孙孝》中华书局1983年版 第117页

养子莫徒使,先教勤读书。一朝乘驷马,还得似相如。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养子莫徒使》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7页

黄金未是宝,学问胜珠珍。丈夫无伎艺,虚沾一世人。 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黄金未是宝》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7页

亲家会宾客,在席有尊卑。诸人未下,不得在前椅。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亲家会宾客》中华书局1983年版 第114页

夜眠须在后,起则每须先。家中勤检校,衣食莫令偏。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夜眠须在后》中华书局1983年版 第106页

尊人相逐出,予莫向前行。识事相逢见,情知乏礼生。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尊心相逐出》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09页

尊人共客语,侧立在傍听。莫向前头闹,喧乱作鸦鸣。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尊人共客语》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09页

坐见人来起,尊亲尽远迎。无论贫与富,一概总须平。 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卷四《坐见人来起》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6页

后世子孙仕官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仰工刊石,竖于堂屋东壁,以诏后世。《包拯集》卷末《补遗》,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36页

闻义贵能徙,见贤思与齐。食尝甘脱粟,起不待鸣鸡。萧索园官菜,酸寒太学。时时语儿子,未用厌锄犁。《陆游集·剑南诗稿》卷五七《示儿》中华书局1976年版 第1382页

吾家世守农桑业,一挂朝衣即力耕。

汝但从师勤学问,不须念我叱牛声。《陆游集·剑南诗稿》卷四九《示子孙·又》中华书局1976年版 第1214页

为贫出仕退为农,二百年来世世同。

富贵苟求终近祸,汝曹切勿坠家风。《陆游集·剑南诗稿》卷四九《示子孙又》中华书局1976年版 第1213页

舍东已种百本桑,舍西仍筑百步塘。早茶采尽晚茶出,小麦方秀大麦黄。老夫一饱手扪腹,不复举首号苍苍。读书习气扫未尽,灯前简牍纷未黄。吾儿从旁论治乱,每使老子喜欲狂。不须饮酒径自醉,取书相和声琅琅。人生百病有已时,独有书癖不可医。愿儿力耕足衣食,读书万卷真何益。《陆游集·剑南诗稿》卷二二《示儿》中华书局1976年版 第635—636页

吾见平时丧家百费方兴,而愚俗又侈于道场斋施之事,彼初不知佛为何人,佛法为何事,但欲夸邻里,为美观尔。以佛经考之,一四句偈,功德不可称量,若必以侈为贵,乃是不以佛言为信。吾死之后,汝等必不能都不从俗,遇当斋日,但请一二有行业僧,诵金刚、法华数卷,或华严一卷,不啻足矣。如此为事,非独称家之力,乃是深信佛言,利益岂不多乎。又悲哀哭踊,是为居丧之制,清净严一,方尽奉佛之礼,每见丧家张设器具,吹击螺鼓,家人往往设灵位,辍哭泣而观之,僧徒衒技,几类俳优。吾常深疾其非礼,汝辈方哀慕中,必不忍行吾所疾也,且侈费得福,则贪吏富商兼并之家,死皆生天,清节贤士,无所得财,悉当沦坠,佛法天理,岂容如是。此是吾告汝等第一事也。陆游《放翁家训》丛书集成本

吾少年交游,多海内名辈,今多以零落,后来佳士,不以衰钝见鄙,往往相从,虽未识面而无定交者亦众,恨无由遍识之耳。又有道途一见,心赏其人,未暇从容,旋即乖隔,今既屏居不出,遂不复有邂逅之期。吾于世间万事,悉不贮怀,独此未能无遗恨耳。

人生才固有限,然世人多不能克尽其实,至老必抱遗恨。吾虽不才,然亦一人也,人未四十,未可著书,过四十又精力日衰,忽便衰老。子孙以吾为戒,可也。陆游《放翁家训》丛书集成本

人与万物,同受一气,生天地间,但有中正偏驳之异尔,理不应相害,圣人所谓数罟不污池,弋不射宿,岂若今人畏因果报应哉。上古教民食禽兽,不惟去民害,亦是五谷未如今之多,故以补粒食所不及耳。若穷口腹之欲,每食必丹刀几,残余之物,犹足饱数人,方盛暑时,未及下箸,多以臭腐,吾甚伤之。今欲除羊彘鸡鹅之类,人畜以食者(牛耕、犬警,皆资其用,虽均为畜,亦不可食),姑以供庖,其余川泳云飞之物,一切禁断,庶几少安吾心。凡饮食但当取饱,若稍令精洁,以奉宾燕,优之可也。彼多珍异夸眩世俗者,此童心儿态,切不可为其所移,戒之戒之。

世之贪夫,溪壑无厌,固不足责,至若常人之情,见他人服玩,不能不动,亦是一病。大抵人情慕其所无,厌其所有,但念此物若我有之,竟亦何用,使人歆艳,于我何补,如是思之,贪求自息。若夫天性澹然,或学问已到者,固无待此也。

人士有与吾辈行同者,虽位有贵贱,交有厚薄,汝辈见之,当极恭逊,己虽官高,亦当力清居其下,不然,则避去可也。吾少时,见士于有与其父之朋旧同席而剧谈大噱者,心切恶之,故不愿汝曹为之也。

吾惟文辞一事,颇得名过其实,其余自勉于善而不见知于人,盖有之矣。初无愿人知之心,故亦无憾,天理不昧,后世将有善士,使世世有善士,过于富贵多矣,此吾所望于天者也。

居丧之礼,不可不勉,人固有体气素弱,不能常去肉食者,礼亦许之,然亦不得已耳。至若寝苫于地,东南卑湿,决不可行,食去盐酪,亦非南人所堪,如此之类,小有出入,固有不得已者。若夫饮酒及广设肴羞,以至招客赴食之类,乃可以守礼而不守者,亦是近世礼法陵夷,遂至于止。汝辈各宜勉之,若不能人人皆行,则行省自行而已,兄弟相驳,亦无如之何也。陆游《放翁家训》丛书集成本

诉讼一事,最当谨始,使官司公明可恃,尚不当为,况官行关节,吏取货贿,或官司虽无心,而其人天资瘖弱,为吏所使,亦何所不至,有是而后悔之,固无及矣。况邻里间所讼,不过侵占地界,逋欠钱物,及凶悖陵犯耳,姑徐徐谕之,勿遽兴讼也,若能置而不较尤善。李参政汉老作其叔父成季墓志云,居乡则以困畏不若人为哲,真达识也。

吾居贫不喜为人言,故知者少。今启乒足之后,乃至不能办棺殓,度不免以累亲故,然当痛节所费,但获入土则已矣,更不可借口干人,以资他用。九里袁家山奥大墓及太傅太尉左丞少师荣国夫人康国夫人诸墓,岁时切宜省视修茸。近岁族人不幸有残伐扰害者,吾竭力禁止之,虽遭怨詈诬讼者,皆不敢恤,一二年来,方似少止,以后固不可保。然已蒙郡中给榜严戒,他日援此有请,既非创始,必易为力,然须汝辈念念不忘,举措必当,然后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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