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笑恩仇 暗结义]（七）
寒月初升。
卿王府的正堂之中，将领们商讨了许久，终于纷纷起座离身，此时却隐隐听得府内一阵骚乱，阿叶歪头与鹏儿相视一眼，淡淡道，“怎么回事？”
鹏儿木讷地摇摇头。
晨王朝手下人命道，“出去看看。”
那下人听罢便紧忙一路小跑着出了大堂，待问明了情况，便回来恭恭敬敬地跪道：“回禀晨王爷，卿王爷，府外有两个身份不明的姑娘，吵吵闹闹地非要进来，说是找卿王爷。”
阿叶一听此话，慢慢起身，挑眉问道：“两个姑娘？”
外面的嘈杂声仍在继续，阿叶正微微迟疑着，却忽然有个声音传了进来，恍然间，他的手一僵，暖炉翻倒在地，熏香气一时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那声音，每日每夜都纠缠在他的梦里，他再熟悉不过了。
“让我进去，我要见叶主人，让我进去……”
正堂中的将领们面面相觑，全然不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抬眼，却见阿叶已经不管不顾，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冬夜，月光朦胧。
小奴依旧是一身单薄的素衣，青丝微微凌乱，清澈如泉水般的大眼睛，一抹浅笑乖巧而从容，她就这么笑望着阿叶。
“叶主人……”
阿叶一把将小奴拥入怀里，贴在她的耳边断断续续地呢喃，“小奴丫头，小奴，小奴……”
他始终未能道出别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仿佛永远也念不够。
小奴靠在他的胸口，隔着厚厚的雪缎袄依稀听到了阿叶的心跳，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苦药味儿。她想问阿叶的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当初为什么要骗她离开，没有她照顾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可是阿叶将她抱得太紧，根本一句话都问不出。
而在王府的回廊之上，鹏儿与众将领一并看着院下相拥的两人，都默默地笑了起来。
有人凑到鹏儿的耳边轻轻问：“这姑娘是谁？”
鹏儿憨厚一笑，眼神依旧凝在院中二人的身上，随口回道，“小奴啊，她是将来的卿王妃。”话刚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脸朝问话者看去。
居然是薛影。
鹏儿一下子跳开，睁着自己的虾米小眼，惊呼道：“薛影姑娘，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薛影漫不经心地抱怀，冷冷地瞥了鹏儿一眼，“早就到了，我来接晨王爷的。”说罢，便将目光转向晨王。
而晨王的心思全不在此，他正默默地看着院下陪同小奴一起来的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竟然是燕子。
薛影随口叹一声“真是鸳鸯相会”，便退到了一旁。
待将领们全全退下之后，小奴跟燕子随着阿叶进了大堂，终于启口解释起来。
燕子是如何跟小奴聚到一起，她俩又是如何寻到这卿王府的呢，这还得从钟离与涵楚两人被朝夕抓走之后说起。
钟离被抓走，钟老爷是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燕子亦是整日整日地担忧着钟离的安危，她想到阿叶若是还活着，定会与晨王在一起，于是就向钟老爷请命，费尽心思地避过朔军，偷偷溜出了京都，去南方寻找阿叶，希望阿叶能够救出钟离——燕子说的这些只是缘由之一，而让她这个曾经的路痴出来闯荡，主要还是因为她对一个人的思念。
那人便是晨王。
再说小奴，自她离开了皇宫，亦是想到了阿叶与晨王的关系，自然也就不管不顾地来了南方，她去过很多地方，一直在打听晨王的下落，阿叶的下落，直到在淮乡渡河上遇见了那位垂钓老者，才有了一丝线索，一路追寻着，终于被她找到了晨王的训兵地，哪知机缘巧合，竟跟燕子碰了个正着。
于是两人走到一起，听说阿叶被封了王爷，这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卿王府。
阿叶听罢燕子之言，淡淡笑了笑，“钟离跟公主被朝夕抓走了？”
燕子连连点头，“是啊，叶公子……哦不，卿王爷，快想个法子救救小姐罢。”
阿叶略略想了一番，“她们暂时应该没有危险，朝夕为何不直接杀死她们，却要将她们抓起来呢，可推测为两种情况，第一，他是觉得钟离与涵楚公主是我的朋友，想利用她们来对付我；这第二嘛，”阿叶说到此忽而停住了，眼神亦变得让人琢磨不透，“第二，他是想救她们……”
阿叶说到此又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也许罢。”
这话一出，燕子就不解了，她与小奴相视一眼，凝眉问道，“朔国的军师，与我家小姐根本就不认识，他没理由救她的。”
阿叶摇摇头，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不管哪一种情况，她们暂时都不会有危险，救人，还得从长计议。”
燕子轻轻颔首，又歪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奴，忽而想到了什么，继而温和一笑，念道，“那解救小姐的事，就劳烦叶公子，不，就劳烦卿王爷了，我先退下了……”燕子说罢又朝鹏儿和晨王不住地使眼色，鹏儿看得满心不解，几乎怀疑燕子迷住了眼睛。
晨王领会了燕子的意思，便也扭身对阿叶道，“那我们也走了，”说罢见鹏儿仍旧傻呆呆地坐着不动，显然还没领悟到燕子对小奴与阿叶的一番好意，他暗自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得不出口唤道，“鹏儿，你也走。”
“为何？”鹏儿木讷地抬起脸，愣愣地看着晨王。
晨王简直太佩服鹏儿了，一个人能笨到如此，也算是极限了罢？
他清了清声音，谎道，“你出来，本王有事问你。”
鹏儿“喔”了一声，终于起座离身，末了还不忘回头对阿叶喊句“懒鬼你莫忘了查查那碗毒药的来历啊”这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阿叶随口“恩”了一声，目送他几人离去，而后慢慢地将眼光移到身旁的小奴身上。
小奴正低头盯着地上那碗打翻的毒药。
阿叶刚想出声唤她，却见她忽然抬起脸来，目光正与阿叶对到一处，她又略显慌张地垂下眼，轻声道，“叶主人，天黑了，听说您身体不好，这个时辰应该吃药的罢，我不熟悉这儿，您告诉我该去哪儿端药……”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叶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不必，你就在这儿乖乖坐着便好。”说罢，阿叶便懒洋洋地托腮，伏在桌案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小奴。
阿叶淡淡的眼神在小奴的脸上一直停留着，小奴终于忍不住歪头问道，“叶主人，您为何如此看着我？”
阿叶终于别过脸，很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慢慢道，“唔，没事……”微微一顿，他又忍不住去看小奴，接着戏谑般笑了一声，“恩，我在想你的眉色跟唇色都太淡了，你从不施妆的么？”
小奴脸一红，不由得羞涩起来，刚想启口解释，却又听阿叶道，“罢了，我说笑的。”
“啊？”小奴的羞涩霎时转变成一脸的惊异，待回过神儿来便松了一口气，却又忽而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叶主人，有一事，是太后临死前告诉我的，我不知是不是真的……”
阿叶还未听她的后话，却先轻轻地点了点头，“恩……她说你是谁？”
小奴一愣，虽不解阿叶怎会如此平静地问出此话，却也只是应他的话回道，“她说，当初她生下我，为了争得皇后的位子，便将我送出了宫，暗中换得一个男婴，而那男婴便是后来的皇上，不过听说……皇上也被刘大人杀死了。”小奴说着说着，又想起太后为救她而丧命的一幕，睫毛一颤，眼泪就落了下来。
——原来，她本该是公主的。
“傻丫头，那些已经过去，就别再想了，还有，你可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阿叶说到此顿了顿，见小奴抬起了脸，便又接着道，“天无绝人之路。”
小奴乖巧地点点头，阿叶缓缓伸出手来，为她擦拭眼泪，当指尖触到小奴的脸颊时，小奴的眼神一惊，一把握住了阿叶的手，“叶主人，您的手怎会这么冰啊？”
阿叶将手抽回，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继而朝着地上那坛翻落的暖炉努努嘴，“一时大意，将暖炉给摔了。”
小奴听罢二话不说便起了身，“那我去给您换一个。”
“不用了。”阿叶亦随之起身，轻轻拉住了小奴的衣角，却忽然眼前一晕，一手扶住了桌案，才勉强站稳。
小奴没有觉察到什么，她慢慢回过脸来看着阿叶，不容质疑道，“不行，这么冷的天儿，怎能不揣暖炉呢。”
阿叶懒懒散散地半眯起眼睛，很是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唔，那你去罢，我累了，一会儿直接送去我睡房，天不早了，你也早些去睡。”
小奴“恩”了一声，关切道，“那您先去歇着，小奴一会儿便将暖炉送去。”说罢，她便迈着碎步离开了。
阿叶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心情忽然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他想为她，尽力活得长久一些。
苍天一直对阿叶不公，却唯有这一次，成全了他。
这要从晨王出行的那日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