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冬祭长 心惶惶](五)
天边微亮,阿叶在韩出一再的请求下,终于坐上了那条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下船之后,向韩出道别,径自走回卿叶院。
照旧,从后门悄悄地进了院子,果不其然,一眼便见到院中的小奴正忙里忙外地寻着他的踪迹。
阿叶不慌不忙地悄然走过,偷偷回了正厅。
刚在坐榻上坐下,便听见院外鹏儿心急火燎地对着小奴的叫喊声:“还没找到阿叶那懒鬼?他要是丢了,我怎么办啊……”
阿叶一口热茶差点被呛住,强忍着咽了下去,终于放声大笑。
鹏儿和小奴寻着笑声进了厅,鹏儿见阿叶正懒懒地在榻上坐着,顿时眉开眼笑,神色极具感叹,仿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似的:“懒鬼,可找到你了,我的后半生有着落了……”说着忽又换了神色,气气地质问道:“你跑去哪儿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阉了去当太监了……”
阿叶本想说“阉了也好,省得每日都吵我早睡”,却见鹏儿也不像玩笑的模样,便问道:“是哪位英明人士终于看出你有当太监的天资了?”
这话听在小奴的耳中,又惹得她捂嘴偷笑了一阵,她只对鹏儿道:“鹏儿少爷,叶主人回来了,小奴去帮厨娘准备早宴了。”
说罢又向阿叶微微欠身行礼,方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鹏儿狠狠地白了阿叶一眼,却也不回骂了,只道:“还不是那个御前侍卫,叫什么月的,一大清早就来这院子了,灵儿跟他见面就打,也不知他们积了什么仇怨。那人叫我快快请你出去,我一看你这懒鬼根本不在房里,就去回说你不在,他一听便道‘快快将叶主人找来,莫不然将你送去做太监’……”
阿叶歪了歪头,将手摸向身子旁的小木屉,从中拿出一柄小巧却锐利的刀子,凝神看着刀上雕着的弯月。这便是月前在清生茶苑暗中拦下的那柄致命飞刀,当时此刀正是出于这位御前侍卫之手,而要暗杀的却是灵儿。阿叶犹记得这刀出手快而准,若不是自己碰巧在场,又暗中救下灵儿,怕是早已与灵儿天地两相隔了,又岂有今日的欢聚?
仿似一切都是注定的。
阿叶将飞刀揣起来,微笑着起了身子,华丽的红袄倾顺垂落,言道:“那我就去见见他。”
鹏儿引着他朝向偏厅走去。
摇椅仍在晃着,却已空无一人。
偏厅之中的场景让阿叶和鹏儿真真的开了眼界。灵儿没什么功夫,便将厅中的藏书,砚墨一股脑砸向秦月,秦月不慌不忙地避着,颇为挑衅地笑看灵儿,嘴里还止不住地念:“砸吧砸吧,反正这些都是你哥哥的……”
虽说阿叶不爱财,可是他的一大癖好就是喜欢搜罗文房之宝,平时对世事看得也淡,却对文房之物很是喜爱。
哗啦一声响,一方砚台碎在了阿叶的脚下。阿叶颇为心疼地叹了一声,蹲下身子,抚着砚台的碎渣,欲哭无泪:“我的青花雕端砚啊,就这么没了……”
又是一声碎响,几案旁的素纹花瓶倒地而碎,阿叶终于忍不住闷吼道:“都住手。”
鹏儿少有地见到了阿叶失笑的样子,心中禁不住暗暗地念,原来阿叶这懒鬼也会生气……
灵儿听到这一声,便停了手。适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将偏厅摔得一片狼籍,望着阿叶微愠的双目,她不好意地笑了:“哥,我就是想教训教训这个登徒浪子……”
阿叶想起冬祭之时秦月与灵儿间的说辞,轻叹一声作罢。换上往日的淡笑朝秦月走去,“秦少莫怪,舍妹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秦月歪头看着一边闷闷地噘着嘴的灵儿,轻轻一笑,附在阿叶的耳边沉声道:“罢了,令妹真性情,讨得人喜欢。”
阿叶也不理会,只回以慵懒的一笑,迈步走上正位坐榻,摸出怀中的一柄飞刀,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随口问道:“既然秦少说灵儿讨得人喜欢,阿叶便想问问,这飞刀是个什么说辞了。”
秦月见这飞刀眼神明显地愣了一瞬。
阿叶依旧满目懒散的淡笑,只是此刻这笑意在秦月的眼中看来,却多了一份咄咄逼人的味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得,这飞刀不会有旁人能拦下来的,若是阿叶便另当别论了。”微顿了稍许,看着阿叶仍是闲散地笑着,又接着说下去,“实不相瞒,我来此就是想请叶公子帮在下一忙,查一查晨王被暗害一案。我与晨王是挚友,三年前,晨王在王府离奇而死,尸首却在停灵日没了踪迹,许是被人偷走了。皇上起初派了密查院审理,后来密查院似是得了太后的懿旨,没再接着查下去。那以后此案便成了无头案,王府的家仆也都被遣散回乡了。”
阿叶思索了一阵,抬眼道:“秦少还是没说这飞刀的缘由。”
秦月点点头,言:“我暗中查访,探到在晨王被害前几日,收了一位名叫“灵儿”的女子为奴,专门烧热水的。晨王死后,那位叫灵儿的女子也不知所踪了。据王府的管家说,那灵儿泡得一手好茶,十三四岁,很是乖巧,又懂些医术。我想这灵儿必是王爷的仇敌派来暗害王爷的,她可以在水中下奇毒,再靠着自己的医术做些手脚,让人查不出死因……”
阿叶听到这里,笑了笑,接话道:“后来,你用尽办法查这个叫‘灵儿’的人,终于查到了舍妹身上,见舍妹名为灵儿,又泡得一手好茶,年纪相仿,便起了杀心?”
秦月点点头。
阿叶将飞刀往檀木桌上随手一扔,收起微笑,淡淡言道:“鲁莽之极。”
秦月的脸上显出一丝愧疚之意,道:“是,那日若不是阿叶公子在场,怕是就酿成大错了。后来我查到王府中的女子是姓薛,而令妹却姓叶,不是我要找的人。”
阿叶懒懒地变了个坐姿,不再言语。
灵儿凑上前,冲着秦月气道:“原来你还差点杀了我……”说着开始不停地捶打秦月。
待灵儿打累了歇下来,秦月看着眯眼养神的阿叶,问道:“叶公子怎不说话了?”
阿叶睁开眼睛,带着些许玩笑之气轻声笑道:“我在想,要不要帮你查这案子呢……”
炉中的熏香气在厅中弥漫。
灵儿反手推了推秦月,戏谑地笑道:“傻瓜,我哥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阿叶宠溺的目光望向灵儿,秦月的道谢之声已经被他摒除在外,他随意地打个哈欠,也不言语了。
心中却暗暗念着:还是你明得我这性子啊。
一夜未眠的他,终于有了些许倦意,于是靠着椅背,闻着淡淡的香气,懒懒地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