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冬祭长 心惶惶](十六)
相思空垂无人解,浓恨徒染伊人心。
若道天意也可,若道人为也罢,冥冥之中,似是所有事都或多或少与阿叶有些牵连。
阿叶随意的一瞥,见了小垂的颈上佩着的哨子,心下一惊,手不自觉地抚向自己被裘袄覆住的胸前,感受那一小片熟悉的凸起。
莫不会,真就这么巧吧……
话说于此,该道出小垂杀人的缘由了,灵儿解不得小垂的心思,终还是小垂亲口道来。
小垂本身并非大署国之女,临署边界是漠族小国,漠国虽小,可年年给署国进贡,两国也算友好。小垂便是漠国将军之女。若追溯此事的缘由,该从小垂十岁时陪漠国王子——漠影,到大署京都游玩说起。
小垂与漠影青梅竹马,自小定下亲事。漠影喜爱研习动物,驯兽的本事是漠国第一,此番来大署,是因漠国狮子稀少,听闻署国京都城外雄狮活跃,便瞒过父皇,带着小垂偷偷来了署国。
意外发生在漠影训狮的荒野。狮子兽性大发,将他咬成重伤,命在旦夕之际,小垂为漠影四处求医,当时京中只有三位名医:云夫人,陈医师,尚医师。王姑娘彼时只是跟在云夫人身边的小徒,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小垂四处奔走,苦苦哀求他们出医行救,所谓“医术不传外”,这三位名满京城的医师,竟因小垂不是署国之人便将其拒之门外,而漠影重伤不愈,终在七日后辞了人世。
仇恨便由此埋下。
将此事禀明漠国君王之后,因署国国力强大,漠君也是敢怒不敢打,只将小垂押进牢狱,施以重罚。小垂对漠影爱之深,思之切,从此苦练驯兽之技,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为漠影报此仇。
去年,小垂再次来了署国京都。明察暗访,得知仇人聚于荒林的宅院中,自觉是报仇的好时机,便谋了此次犬宅杀人之计。
只不过,灵儿和秦月的闯入,是一个意外。
“我还有一人未杀。”小垂怨恨的目光冷冷地瞥向尚医师,猛地站起了身子,退远了些。
灵儿随之而起,见到小垂缓缓抬起的手慌忙唤道:“不……小垂,不要再杀人了……”
尚医师满目惊恐地朝后退着步子,触到小垂冰冷的目光,心一慌,撒腿朝宅堂深处跑去。而小垂已将竹哨子放于唇边。
杀人之令悄无声息地传入林中埋伏的千百只黑犬耳中。
伴着铺天而来的犬吠声,黑犬似是早有准备一般,直直地奔向尚医师。
秦月和灵儿将尚医师护起,王姑娘也随着两人一起驱打着数不清的黑犬。
“小垂,你是好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如此执着于仇恨……”灵儿气喘吁吁,恳求的声音透过重重犬吠,直直逼向小垂的心间,“我,我不愿见你再杀人,我不愿见到我的朋友再杀人了!”
小垂的心一阵酸痛。
一只黑犬狂叫着跃起,猛地朝灵儿身上扑去。
阿叶避在幽暗之处,懒洋洋地靠在木墙上,淡然地望着堂中千百只黑犬围攻几人的一幕。虽已将此事的结局了然于胸,在看到黑犬猛扑向灵儿的一瞬,仍是禁不住揪起了心。
在黑犬即要扑到灵儿身上的一刻,阿叶摸出了藏于裘袄之下的竹哨子。
所有黑犬似是受了命令一般,一时之间乖巧地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几人将目光聚于小垂身上,小垂手中的竹哨子正贴着唇边。
这一瞥过后,烛火忽地燃尽,月光透过陈腐的窗柩,在宅堂下铺洒一片银白,只是已望不见小垂的朦胧的泪眼。
“小垂……”灵儿轻声唤着。
小垂微微叹息一声,哽咽的声音中透着些许释然:“还好,没有伤到你,灵儿……想不到,署国也有驯兽技艺如此高超之人。”
“什么?”灵儿不解问道。
小垂终还是松了心,“我只才将驯兽的竹哨子拿了起来,还并未吹起,这些犬物已经受了另一人的指令。这深宅之中另藏有一位驯兽高人啊……若不是他,灵儿,怕是你已被伤到了。”
一丝轻微的声响过后,几人的目光朝向同一处望去。宅堂月光下,多了一抹朦胧的影子。
他的衣袄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衬着他略显消瘦的身子,月光肆意倾洒在他的周边,隐约可见其双手随意地抱着胸,身子懒懒散散地倚靠着木墙。
“哎呀,像是被发现了呢……”此话自他口中说来倒听不出丝毫着急,竟还带着一丝慵懒淡定的笑意。
灵儿哽咽出声,出神地望着那抹朦胧的影子,听着那熟悉的腔调,唤道:“哥哥,你可算找到这儿来了……”
小垂点燃蜡烛,幽暗的屋子重被照亮。
她将竹哨子贴唇一吹,千百只黑犬一溜烟朝宅外荒林中跑去。她的目光仍凛冽地怒视着尚医师,忽地腾手一闪,听得尚医师一声惨叫,直直地跌坐在地。
待灵儿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尚医师的双眸之中正插着两根明恍的银针,鲜血从眼中流下,他痛苦地喊叫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瞎了。
宅堂之中一片静默,只听得尚医师不住传来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