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道别离 心惆怅](九)
风波静,心却未静。
时至岁末,卿叶院置在枯冷而寂寞的寒风中,静静地遭受岁月的洗礼。院中的人儿,依旧红袄披身,在廊下的摇椅上半躺着身子,将双眼懒懒地垂下。
自从将军府回来,已有数日未曾出过院落。
偶然听到一丝响动,会将眼睛睁开些许,微眯着望向院下,仿若期待着什么。
眼神淡淡的。
而后,他会略有些小小失望般,将眼睛重新闭上,抬手伸向摇椅旁的暖炉,另一只手在暖炉前方的小木桌上摸索着小瓷杯,再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有时,可以就这样待上一天。
“好些了?”听出身后有细微的步子声,他将身子往摇椅上挪动了些许,自口中道出这淡淡的问候。
小奴顺从地“恩”了一声,眼神瞥到矮桌上空着的瓷杯,稍稍犹豫着,小声关切道:“叶主人,您的伤本就难治,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阿叶懒散一笑,将裘袄的长袖顺顺地搭在自己身子上,未作何回应,只是睁眼望了望正在院下练武的鹏儿,而后别过脸,示意小奴在自己身旁坐下。
小奴垂眼看了看那挨着炉火的楠木坐榻,榻上垫着古棕色的软绵蒲团,又下意识地抬眼望着院下练剑的鹏儿,迟疑道:“这是鹏儿少爷的坐榻,小奴站着便好,还是待鹏儿少爷练武累了回来坐罢。”
阿叶的眼神中似是闪过一丝柔和,不道别话,声音仍是懒散不堪,只是这话失了平日的一丝随和,自小奴听来竟觉出一种浓厚的命令感,而这命令的语调,却让她心中浮起阵阵温暖:“坐。”
于是,须臾过后,她成了卿叶院中……唯一能与阿叶并坐的侍女。
阿叶转脸,眼神在小奴的脸上淡淡地扫过,原本晃荡的摇椅突然停下,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触到她的脖颈处,温柔而暧昧。
一片静默中,似是听到谁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终于,阿叶眼睛定在她脖颈的淤青处,带着些许惋惜和歉意,淡淡地言道:“……留下疤痕了呢。”
小奴的身子往里缩了缩,紧了紧衣裳,佯装平静地微笑着:“只要您平安,小奴留下些疤痕又有何碍。”
阿叶淡淡地笑,收回手,在摇椅上晃着身子,随声问道:“灵儿呢,今儿个怎还没见着她?”
小奴颔首应道:“恩,昨儿个夜里头灵儿小姐帮小奴上药,听她念叨着,秦大人得知名满江南的王神医隐居在京北的松山上,这王神医甚是厉害,种出了一名为“茗露”的药草,对治您这般的内伤深有疗效,灵儿小姐今儿个天未亮便出了院儿,该是跟秦大人一并去求药了……”
阿叶心中一暖,却并未作言语,凝思了稍许,忽而来了兴致,将手覆在炉火上暖着,长长的深红色衣袖倾顺垂下,“王神医一直在江淮的吧,怎来京都了?”
小奴摇摇头,“这便不清楚了,待有功夫儿问问秦大人,他许会知道呢。”
阿叶微微颔首,继续躺在摇椅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手又不觉地在桌案上摸索起来,懒得斟酒,便将酒壶一把抓起,清洌的酒液自壶嘴缓缓倾入他的口中,继而便见他的喉结微微涌动着。
“咳咳,”阿叶忽而将酒壶放下,捂着胸口轻声咳嗽起来。
小奴心里一紧,忙着将酒收起,从坐榻上起身,帮忙揉按着阿叶的心口,嘴里不住地念道:“都说让您少喝些酒了,您瞧……”
阿叶一怔,隐忍着伤处的疼痛,淡笑着应道:“不碍,你忘了……有你的连心结庇佑着。”
小奴刚想回些什么,却见鹏儿自院中走上回廊,顺手拎起桌案上的酒壶,朝着阿叶嘿嘿一笑,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地将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净,最后扯起袖子一抹嘴,冲小奴玩笑道:“女儿家光劝是不顶用的,”而后又将空着的酒壶在阿叶眼前晃了晃,“懒鬼,要论功夫我不如你,可要说这喝酒,你可比我差远了……”
阿叶懒洋洋地别过脸,“唔……可是这会儿你只要出三招,我便接不下了。”
“啊,那就等明儿个吧,待灵儿跟秦月回来,把那个什么‘茗露’给你服下了,你就能接我三十招了。”鹏儿憨憨地笑着,示意小奴在自己的楠木坐榻上接着坐,他却好死不死地跟阿叶并挤在摇椅上。
小奴仍是掩不住的担忧神色,但看阿叶似是好些了,心也稍稍安下了,微微欠身道:“小奴去泡茶来。”继而,她便迈着轻巧的碎步,恭敬地退下了。
鹏儿望着小奴乖巧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道出口。
阿叶心知鹏儿的想法,只随意地念道:“舍不得了?”
鹏儿微叹口气,不禁轻轻地颔首,从摇椅上起身,在楠木坐榻上盘膝而坐,“这般好的女孩子,你真就舍得她离开么……她跟你也近两年了吧。”
阿叶闭上眼睛,淡淡地笑了一声,“卿叶院已成是非之地,她留下来怕是往后还会被我牵连……且她已近十七的年岁,该嫁了。”
有些无奈的语气。
他不解,为何说出这话,竟会有一瞬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