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寻旧事 觅红颜](一)
香花绽满枝头,山间芳草萋萋。
燕子斜跨着一个大大的布包,暮春的骄阳映得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浅红,挽起衣袖抹抹额间的汗珠,朝前望了望,紧了紧肩上的布包,继续朝山上走去。
这山上有个尼姑庵,庵中的慧娴师太收留着几个乞儿,半年前,她曾与钟离一并登山为孩子们送过些衣裳,犹记得那日,天下着蒙蒙细雨,而她又犯了路痴的毛病,正当她陷入无尽的焦虑中时,遇见了那个男子。
那个有着一脸温和的笑容,将她小心地护在怀中,为她遮住漫天的雨幕,为她引路的男子。
自从那日以后,她竟再也未曾迷过路。
只是,心里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牵挂和思念。
燕子坚定不移地相信着,那个人,必定是她生命中的引路人。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擦肩相错,甚至至今仍不知晓有关他的任何消息,连他的名字都是空白一片。
但是,她就这般执着地深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
此刻,她又踏入了这蜿蜒的山路,仍是为了给庵中的慧娴师太送些料子薄的衣裳,还有些小孩子爱吃的糕点之类。
眼前是澄澈的溪水,如此熟悉的景致惹得燕子心中一阵叹惋,她在溪水边缓缓地蹲下身子,看着溪水中映出自己姣好的容貌,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将手伸入溪中,捧起一汪清水饮尽,而后又理了理自己的发丝,便默默地站起了身子。
当她转过身的那一刻,笑容忽而僵在嘴边。
他就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阳光将他的白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晕,脸上是那记忆深处从未变过的,暖洋洋的微笑。
半年了。
原来做梦,也可以这般真实。
燕子先是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而后将眼睁大了些许,定定地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身白衣之人,暗暗地使劲儿掐了掐手指。
手开始疼了,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慢慢地走向她,看着那渐渐逼近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将要跳出来一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是燕子?”白衣少年似是看出了她的慌张,止住了脚步,率先开口问道。
燕子平静了心思,微扬着脸,对着他浅浅一笑,应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他微微颔首,不羁的眼神中含着淡笑,瞥到燕子肩上的布包,随意问道:“又是去给乞儿送衣裳?”
燕子将脸垂地低低的,轻轻地“恩”了一声,想了一会,忽而又抬脸问道:“你呢,你来这山上作何?半年前就是在此地遇着你,这回又是……”
他微怔了一下,须臾后便应道:“这溪流的另一侧,有一间宅院,我友人便隐居在那里,我不时会上山来看他。”
燕子点点头,笑意愈加浓厚了,得知这山中居着他的友人,以后若要寻他便容易了,如此念想着,抬头问道:“想不到这松山之上不止有慧娴师太的庵庙,竟还有人建宅院在此隐居啊。你的友人是谁,能引燕子见见么?”
白衣少年早已看透了燕子那点女儿家的心事,只是含笑望着她,散漫不羁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柔和。
他承认,自己对眼前这个三番五次巧遇的女子,是有好感的。
只不过,如今的他是一个秘密,时机不到,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对外人道出,包括她,亦包括卿叶院中的那个红衣少年。
“我那友人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不喜欢见外人呢,你该知道他是谁了吧?”他心知不该对她道出这么多,却不知怎地,着实不愿见到她失望的模样,便只得如此委婉地言明。
燕子理解地点点头,想了一会,忽然眼前一亮,念道:“莫不会是王神医吧……”
他但笑不应,只伸手拿下她肩上的布袋,拎在自己手中,淡淡地念了一句:“送你一程。”便径自走在了燕子前面。
燕子紧地小跑着追上去,与他默默地并肩而行。
宁静的山路上,一深一浅,两行脚印,悄然印下。
“你叫什么名字啊?”燕子仍是满脸期待的笑,纠缠了半年的疑问,终于在这一刻问出了口。
“唔,不好说呢。”他一边走着,一边随意地笑着应道。
燕子开始疑惑,微微嘟起了嘴,“名字有何不好说的呢……那,那总能告诉我你的姓氏吧?”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歪头望着燕子,原本温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锐利,“你真想知道?”
燕子毫不犹豫,使劲地点点头。
他微微一笑,别过脸来,望着山间的松木,看似漫不经心的神色中显出一丝无奈,好像在撕扯着一个剧痛无比的伤口,只是声音仍旧不温不火,无关痛痒般说着:
“我姓叶。”
说罢,他漠然走在了前面。燕子先是一怔,继而喃喃地念了一句,“跟叶公子一个姓呢……”随之见他走得远了,便紧地跟了上去。
山上拂过阵阵清风,一片静默中,似是谁的心,被风微微地吹乱了几分。
午后,卿叶院的绿篱中散出阵阵花香。
阿叶微眯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手里把玩着竹笛,静静地听一旁的鹏儿哼着走调的小曲儿,思绪飘忽着,开始陷入沉思之中。
进宫那夜,在安灵殿见到的那两方灵位之中,究竟暗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后为何要将父亲与先帝德妃的灵位并放在一起?
念想了许久,觉着有人在推他的肩膀,他懒懒地动了动身子,摸起竹笛朝着肩上的那只手用力一拍,随后便听得身旁的鹏儿一阵嚎叫:“呀,你个懒鬼,无事怎老打人呢?”
阿叶歪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呲牙咧嘴的鹏儿,随意一笑:“扰我清梦,小小惩戒罢了。”
鹏儿怒目圆睁,恨恨地“呸”了一声,一口一句“死懒鬼”骂着,阿叶也懒得言语,只由他骂去,待了一会儿的功夫,鹏儿也骂累了,便停了嘴,阿叶此刻才不紧不慢地哼哼了一句:“诶,听说过德妃这个人么?”
鹏儿略略一想,神色忽地就荡漾了起来,“德妃,先帝的宠妃啊,记得是我很小,住在江南的时候吧,见过一面。”
这话一下子调起了阿叶的兴趣,他紧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一把拉住鹏儿的胳膊,淡然的目光中竟闪出了几分好奇的之色,“然后呢?”
“然后?”鹏儿将阿叶的手扒拉开,莫名其妙地看着阿叶,不解他怎会对这个德妃如此好奇,继而念道,“然后啊,她的背影很美……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阿叶轻轻地“唔”了一声,淡淡一笑,戏谑道:“连正脸都没见过啊……”
鹏儿闷哼了一声,回嘴道:“那时候我年纪很小啊,只记得似乎是先帝带着她去游江南吧,应该是回行宫的路上,我见过那么一次她的背影儿,再说她在咱们约莫六七岁的时候就死了,这新皇都登基近十年了,你问我顶什么用……”说罢,歪过头来看着阿叶憨憨一笑。
阿叶微微颔首,心里亦是与鹏儿的想法一样,便也不再多言了。
先帝在位之时,他的父亲正官名远扬,这个德妃亦是先帝的宠妃,父亲与德妃之间又会有何渊源呢……
阿叶细细一想,眼中似是有了一瞬间的明亮:若真细究起来,家府所生的那场灭门之火,正是先帝在位时所生之事,一场火,使得他的父母一并丧命。而德妃在此案发生一年后辞世,随后,先帝病去,新皇继位,改国号为署……
今时正是署国十年。
阿叶忽然觉得,似乎这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着微妙的关系,只是他无法言明罢了。
抬眼望了望天,阳光微微有些晃眼,他扬起袖子一遮,懒懒地站起身子,随口朝着鹏儿问道:“小奴哪去了?”
鹏儿半睁着眼睛,学着阿叶的腔调哼了一句:“小奴哪去了,”说着又变回自己原本的语气,“懒鬼,你没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你总是在说小奴吗?”
阿叶微挑着眉毛看向鹏儿,心里却真的暗暗回想了一番,终于应道:“……没觉得。”
鹏儿狡黠地一笑,直起身子凑在阿叶耳边,低声念道:“诶,你老老实实说,是不是对那丫头动了心思?其实小奴也不赖啊,这长相嘛,虽不比钟离,可性子倒挺可爱的……”
他话还未说完,脑袋便被阿叶的笛子狠狠地敲上了一计,鹏儿只得将脑袋缩了回去,紧地止住了口,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怒怒地嘟囔着“怎又打人”之类。
阿叶听得鹏儿这话,脸上竟又不觉微微泛热,他只转过身子朝鹏儿淡淡念道:“懒得听你废话,你只说小奴在哪便好。”
鹏儿看着他满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只得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顺手一指:“她应该是在后院的溪池边,方才在那里见着她了。”
阿叶随口“恩”了一声,便朝着后院迈步寻去。
鹏儿扭头看着他渐远的背影,顺手理了理自己被阿叶拍乱的头发,而后自顾自静静地坐在榻上,惬意地享受着大好的阳光。
懒鬼呀,或许你什么事儿都看得透,可你唯一看不透的,就是自己的心……